一顿夹枪带炮,说金秋姑姑挑拨了。 有了上回的教训,玉珠明白当奴才的万不能同主子对着干,这回学聪明了,把矛头对准了白明霁的陪嫁姑姑身上。 “你!” 金秋姑姑气结。 当初就因为这点,娘子才容不得她。 抬眸看向白明霁,见其一身占了雨雾,没功夫同她掰扯,“娘子先回屋更衣,她愿意跪着就跪着吧。” 若是上辈子,白明霁或许会杀鸡儆猴。 重生回来,她背负着血海深仇,定不是来管这些鸡毛蒜皮之事,这屋子的主人既然已回来了,该如何处置随他。 正要进屋,那玉珠竟不依不饶了,大声哭喊起来,“奴婢跪着无妨,只等少奶奶消气,今儿就算是跪死,奴婢也认,奴婢生是竹院的人,死是竹院的魂。” 最后两句抬高了声音,竟叫得比烈妇还贞。 白明霁转过身,倒好奇她哪里来的底气,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从对面廊下的卷帘内传来,“谁要死了?” 惊蛰雨水缠绵,檐下装上了一排厚重竹篾卷帘,挡了雨雾也挡住了视线,待细风过,吹得帘子起伏,里面那道影影绰绰的身影在一众人的注视下快步走了出来。 是位年轻公子,青色剑袖圆领袍,手握一把银枪,从踏跺潇洒踱步而下,举手投足一股少年将士的干练,五官却不似武将的粗矿,白皙精致,唇角的一抹笑彷佛天生。 有些熟悉。 白明霁愣了愣,不就是打马溅了岳梁一身泥水的那人。 没等她反应,跪在院子里的玉珠如同见到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梨花带雨般地哭诉,“世子爷,求世子爷替奴婢做主……” 白明霁又怔了怔。 实则她并没见过晏长陵,新婚当夜她头上的盖头刚被掀开,门外便来了宫人,等她抬头时,只看到了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边沙之地,竟能养出这样的细皮嫩肉。 倒不是小白脸。 少年的阳刚之气洋溢在了脸上。 四目交汇还能感受到他视线里散出来的灼热,一双黑眸澄明深邃,似是在星海里浸泡过,含着笑漫不经心从一众人身上扫过,略过她时突然一顿,似乎城门口的那一眼,也没将她认出来,是以,又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阵。 她一身妆花金线绫罗,气势自与下人不同,此时能站在他房门前,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晏长陵自然也看了出来。 新婚夜记不清有没有见过白氏,似是瞧过,又没瞧过,印象模糊,即便是前世最后一眼,她脸上沾了鲜血,也没看真切。 这回倒是瞧仔细了。 肩上披着的还是适才在城门口见到的那件披风,肩膀有些消瘦,显得身姿格外婀娜窈窕,头上发丝被雨水打湿,沾了云烟。 时下京城文人颇多,但凡长相过得去的小娘子,都被称为美人儿,大多美人儿在于皮相和点缀,瞧过之后则了无痕,记不清长相,跟前的姑娘不同,本身就是一块美玉,不需要过分的雕琢,沉静中流露出来的清雅从容,倒让人过目不忘。 确定自己之前是没见过。 隔了两世头一回相见,比起城门前见到的那一幕,对她上辈子那般凄惨的结局更有感触,含笑对她点了下头。 对方俯身还了他一礼。 耳边的呜咽哭声还在继续,晏长陵这才垂目看向脚边跪着的那位奴婢,问道:“你哭什么?” 嗓音偏低沉,听进人耳朵,像是被一汪暖暖的泉水包裹,玉珠愈发委屈了,什么也顾不上了,像是向家长告状的孩子,巴巴地等着主子替自己做主,“世子爷,少奶奶要撵奴婢走,还打发了牙子要将奴婢卖了……” 只要跟过晏长陵的人,谁都知道他护短。 晏长陵如她所愿地往白明霁的位置看去。 白明霁面色坦然,也没反驳半句。 晏长陵又回过头问玉珠:“何故撵你?” “奴婢,奴婢冤枉……” “什么冤屈,说来听听。”院子里有一方石桌,之前他喜欢在这里与客人下棋,如今一场雨,上面铺满了落叶,横竖身上湿了,没去顾上面的水渍,往石凳上一坐,手中银枪靠桌竖着。 张嬷嬷心头激动,忙同姚姑姑递了个眼色。 姚姑姑会意,这是要清理门户了,忙领着带来的丫鬟出了院子,跨出门槛后,话里有话地道:“今日青天老爷在,谁还能有冤屈?” 在竹院有冤屈的,不就那几个被白明霁赶出来的奴才。 深院里围墙一围,四四方方也算得上一座小城,有点热闹,谁也不想错过,赶紧找人传话。 院子内玉珠也意识到自己今日占了上风,人跪在晏长陵跟前,妙语连珠,“奴婢也不知到底哪里得罪了少奶奶,思来想去,估摸着许是世子爷那套茶具少奶奶想换,奴婢一时糊涂,护了两嘴……” 金秋姑姑喉咙里‘嘶’出一声,“你那是护了两嘴,十嘴都算少的了,你是如何说的你忘了?你……” “奴婢伺候了世子爷五年。”玉珠一声打断她,膝行几步,拖着哭腔道:“世子爷人不在,奴婢想着屋里总得留点之前的东西,好有个念想,少奶奶不爱听,还要把奴婢给卖了,若非二夫人那日拦了下来,奴婢,奴婢早就,奴婢不活了……”说着要起身去撞树,被边上的婆子拉住,众人七嘴八舌相劝,好不热闹。 很久没这么被吵过了,白明霁眼皮子两跳,头偏向一边,正想回避,前面石凳上坐着的人,忽然回头,朝她望来,“不过来听?” 白明霁抬头时,他已收回视线,从袖筒内掏出了块干爽的帕子,递给旁边的侍卫,“水擦干,让少奶奶坐。” 确定他唤的是自己,白明霁走了过去。 见她乖乖地坐在世子爷身旁,闹腾的玉珠终于安静了下来,摆出一副不是自己非要找事,而是被逼无奈的委屈状,“若是奴婢一人,奴婢倒也觉得是自个儿不是,可院子里的人少奶奶换了大半,奴婢着实,着实想不明白……” 晏长陵颇有耐心地听她说,“还有谁冤屈了?” 话音一落,外面一串仓促的脚步声回应了他,三五个小厮接二连三同玉珠跪成了一团,齐声喊冤,“世子爷,求世子爷替小的做主……” 白明霁对这几人有点印象。 半夜出去赌钱,被她回来撞上,第二日一早便让他们收拾东西滚蛋。 冤,哪里来的冤? 但人不是他的,晏长陵要想叫回来,她没意见,“我……” 几人却没给她发话的机会,“世子爷,奴才伺候世子爷十年了,从未有过差池……” “小的替世子爷养了阿俊六年,也不知奴才走后,旁人有没有好好待它,奴才对不住世子爷……” “世子爷……” 好吵。 白明霁讨厌哄哄闹闹,一吵头便疼,指甲不自觉想去扣东西。 “奴才做得不好,愿意受罚,求世子爷不要赶奴才走……” “求世子爷……” 满院子的喊冤,一声赛过一声,白明霁都快把膝上的一缕金线扣出来了。 “世子爷……” 眉心突突两跳,白明霁忍无可忍,压在心口的怒火说爆就爆,手边上正好有个趁手的家伙事,抄起搁在石桌旁的那把银枪,起身,脱手一扔,“砰——”银枪稳稳当当地插|进了几人身后的榕树枝干上,憋着的一口气她全使了出来,力道不小,银枪的尾巴“呼呼——”一阵摇晃。 连着落了几日的雨,树枝上积满了水,哗啦啦落下来,跪下的几人被淋了个落汤鸡。 可算都闭嘴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白明霁也终于吐出了那口气,“吵什么吵!” 耳边死寂般的安静。 怒气慢慢散去,回过神待看清对面树上定着的是什么东西后,白明霁心下一凉。 她听说过那杆银枪的来历,乃皇帝当年登基时,亲自所赐。 十六岁时便伴着他勇闯沙场,几年下来,饮血无数。 眼眸轻轻往边上转去,余光瞥见一道目光正盯着自己,便也没那个必要再去来个对视。 谁也没说话,等着她自己收场。 扔了人家的枪,总得捡回来。 白明霁一边往树下走,一边义正言辞地道:“再吵就卖了!” 可扔的时候没掌握好高度。 伸手够是够到了,但使不上力,一下没拔动。 又使劲,还是没动。 再拔下来,只会更难看。 白明霁迫使自己回头,迎上对面那道黑沉沉的目光,平静地道:“是我为难他们吗?当奴才得有当奴才的样,主子回来,不伺候更衣,反而来伸冤,这算哪门子的忠心。” 脚尖一挪,又道:“我去替世子叫水。”
第4章 说去叫水白明霁真去了。 区区火房,哪里容得下她这样一尊大佛,火房的婆子惶惶不安,斗胆相劝,“少奶奶,您快回屋歇着,等水烧好了,奴婢们送过去。” 白明霁没应,也没走,问婆子要了一张马札,坐在檐下安静地守着屋内那口大锅里的水,炊烟的热气燎着她后背,浸上来的暖意无比真实,脑子里的那阵恍惚,逐渐清明了起来。 晏长陵,字云横。 皇室宗亲。 十六岁上战场,十八岁被封为少将,直至二十岁,三次出战,次次大获全胜。 以他的才华和战功,若无意外,将来必会封侯拜相。 自己当年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是以,晏家来提亲时,她一口答应,想着将来他封侯自己便是侯夫人,他拜宰她便是宰相夫人。 再回想起那时的心境,白明霁觉得遥远的就像是做了一场美梦。 后来美梦碎了。 大酆十一年,晏长凌死于安庆。 死因,叛变,被乱箭穿心,射死在城门之下。 白家的人,包括父亲也曾来问过她,“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他为何如此糊涂,走了一条死路?” 都问她,她又问谁? 她所知道的,也是从外面听来的。 当今天下三分,以长河为界,大酆镇守南方,大启占领北地,大宣则扎根在西边群山陡峰后的边沙大漠。 谁都有一统天下的野心,小打小闹积怨久了,每隔几年便会爆发一次大战,半年前大酆同大宣的矛盾冲突到了白热化,大酆派兵十万,与大宣正式开战。 晏长陵应征。 蚌鹤相争,渔翁得利,怕大启趁机壮大,更怕黄雀在后,大酆皇帝突然下旨,要身在前线的晏长陵先去与大启议和,商议共同讨伐大宣之事。 晏长陵奉命去了大启,却没与大启结交,反而杀了大启太子。 大启一怒之下,举兵连屠大酆三城。 消息传到大酆,满朝文武无不震惊,也无人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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