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为避和亲,长公主与其私通在先,闹出了有身孕的传闻,最后与大启太子和亲的人选不得不落到晏家长女晏月宁的头上。 赵缜原本与晏长陵是同窗,因其性格能屈能伸,又有一身真才实学,结识了不少京城贵人。 商王家的小郡王晏玉衡,明阳侯府世子陆隐见,加上永宁侯府世子晏长陵,四人被称为京城四大进士。 两年前四人一道参加了殿试,大酆有制,凡官宦子弟不得授予状元头衔,即便考了第一,也要降低名次,往下再依次递补,补了三回,补到了赵缜身上。 为表庆贺,三人凑了一笔银钱,替他买下这处宅子,巷子名也改成了状元巷。 尚公主之后,赵缜一度愧疚不敢再见他。 晏长陵也当从未结交过此人。 自上回在此替赵缜庆祝高中后,晏长陵再也没来过。 但那道穿过黄沙,站在峡谷上方,从上而下俯视着他的身影,却牢牢地映在了脑子里,梦里都忘不了。 灭了手中灯笼,周清光翻墙从里打开了后门。 晏长陵放轻脚步进去。 宅子不大,熟门熟路地避开守在院子里的下人。 寻了一圈,却没有见到人。 周清光环顾了一周空荡荡的屋子,纳闷了,“属下打听来的消息,昨日赵缜确实回了状元巷。” 晏长陵没应,瞧了一眼床上整齐的被褥,又伸手摸了摸书案上凝结成团的残蜡。 昨夜这里没住过人。 不在公主府,不在赵家,也不在状元巷,还能去哪儿…… 赶了半月的路,马不停蹄地回来,尚未歇息半刻,只为等待这一刻,突然扑了个空,晏长陵面色不是很好。 周清光虽不知道赵缜到底做了什么找死的事,但能让他甘愿冒着违抗军令的风险,也要赶回京城找他清算,必定是深仇大恨。 堂堂状元郎,今日不见明日也能见,周清光劝解道:“主子先回吧,明儿再找,他赵缜乃朝廷命官,还能遁地不成。” — 夜里的雨越落越大,轰隆隆地砸在伞面上,人的心脏也跟着悬挂起来。 雷鸣一过,感觉下一刻就要劈在自己身上,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杀了人,可不就得要遭雷劈吗,素商拽住白明霁的胳膊,艰难往前,两人双脚已蹚在了水里,浑然不觉得凉。 终于到了埋人的地儿,素商如同一尊雕像僵在那儿,迟迟说不出话来。 只因她埋人的那一块儿,被大雨冲刷后,此时全都塌了方。 先前她心惊胆战,担心自己坑埋浅了。 这回是埋得透透的了。 白明霁见她这般反应,便也猜到了,问:“你确定是这儿?” 素商点头,嗓门儿抖得厉害,“奴婢确定。” 白家祖上为武将,祖父也曾是先帝跟前的将军。 尚在世那会儿,喜欢教她拳脚。 她学,素商也跟着一道儿学。 这小妮子心头一急,下手八成没个轻重,打人的事她干过,杀人是头一回,且杀的还是当今驸马爷。 当年父亲为了一个妾室,将她推在地上的那一刻,白明霁便悟出了一个道理,人生逢意外不足为惧,最紧要的得有一颗镇定之心,能力挽狂澜。 驸马爷失踪的消息一出来,必会惊动三司。 大理寺岳梁,刚正不阿,谁的面子都不给,手中最为出名的案子便是大义灭亲,把自个儿的父亲送进了诏狱。 刑部侍郎裴潺,恶名远扬,她亲眼见过他滥用私刑,没有一个罪人能完整从他的司狱司走出来。 锦衣卫那帮子人,见风使舵,贪墨的银子和犯下的人命不计其数。 无论落到谁手上,都没好下场。 “回去。” 白明霁回过神,一把拽住素商,匆匆上了马车。 好在是个雨夜,路上没人。 出来时她寻了去刑部送丹青的借口,如今丹青还在手里,无论如何也要过去一趟,马车绕了一个大弯,绕到了从晏家去刑部的那条路上。 小巷一路都很畅通,谁知上了主路,突然堵住了。 马夫手里的缰绳勒得及时,没撞上去。 两人被那力道险些甩在车壁上。 堪堪稳住后,慌忙抬起头来,便见两旁直棂窗上,透出一团从雨雾里蔓延过来的昏暗光芒。 吧嗒吧嗒的雨声中,隐约传来了说话声。 素商心头一紧,“娘子……” 白明霁握住她手,让她沉住气,缓缓掀开棂窗一角,素商也顺着她视线瞧去,眼尖一下便见到了马车旁的岳梁,若是往日,她还会热情地迎上去,如今手里有了命案,心头只觉恐惧,又开始哆嗦了,“娘子,是岳大……” 白明霁看到了,且一旁的马背上还有一人,素商没注意到,她却看得清楚,一把捂住素商的嘴,“别出声。” — 岳梁也没想到一日之内,竟两次遇上晏长陵。 头一回溅了他一身泥,这一回索性将他挤在了阴沟里。 入城的一条道本也宽敞,尤其是这样的雨夜,车辆行人少,怎么也至于翻,谁知半道上突然被一道麻袋墙拦住,马夫下意识往旁边避,好巧不巧,这时身后偏偏响起了一阵打马声,马夫一慌,情急之下换了个方向,换得有点过,车轮子掉进了边上的排水沟里,再一撞,翻了。 马夫苦不堪言。 雨太大,远远瞧见前面一排雨棚下,悬吊着几盏灯笼和一道麻袋墙,不见人影,没法子,岳少卿人还在里头没出来,马夫仰头拦住了前面的罪魁祸首,“公子,公子留步……” 路都堵了,不留步也得留,晏长陵骑在马背上,特意弯下身来,面上挂着关心,同情地问:“车内是哪位贵人,严重吗?” 马夫本想呸他一口,要不是他突然闯上来,马车能翻?但如今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忍气吞声地道:“车内是大理寺少卿岳大人,劳烦公子搭把手。” “我与岳大人熟吗?” 马夫一愣。 若是换作寻常人,一听大理寺少卿的名头,怎么都得搭把手。 马夫正猜着他身份,不知是哪路神仙,晏长陵一笑,“这回算熟了。”回头让周清光上前帮忙。 等马夫和周清光走过去,岳梁已从车内钻了出来。 整理了一番衣帽,从马夫手里接过斗笠戴上,倒也不算狼狈。 抬头看向晏长陵,头一句便是问他:“岳某记得没错,晏将军此时应在边沙,今日回京,可有军令?” 晏长陵愣了愣,突然低声笑开,那双眼睛一弯如同两道月牙,少年的意气风发一览无遗,夹杂着得天独厚的矜贵和肆意,让人一看便知是从光芒里孕育出来的贵人,勉强屈尊来俯身问他:“敢问岳大人,本将姓什么?” 岳梁眸子微动,沉默不语。 姓晏。 当今皇帝极为注重血脉亲情,但凡姓晏的宗族,都被找了出来,不做事没关系,能吃喝就行。 半年前他应征是他乐意。 如今回来,是他不愿意继续打了。 他不做官了?岳梁眉头微拧。 那他无话可说。 晏长陵知道他回答不上来,也没等他回话,礼尚往来,也问起了他:“岳大人大半夜出城,是有什么案子?” 岳梁再次抬起头,隔着雨雾与他对视,平静地道:“城外九岭坡,今早翻了一辆马车。” 晏长陵淡淡地哦了一声,不太关心。 岳梁却盯着他继续道:“岳某想了起来,晏世子也是清晨进的城,路上可有见到?” 晏长陵草草地应了一声,“没。”转头看向雨雾下的那串灯笼,扬声道:“谁设的关卡,滚出来!” 这一声穿破雨雾,不久后前面一侧的矮屋子内,终于跑出来了两人。 手里撑着伞,遮住了头挡不住脚。 鞋袜湿透,腰间的弯刀也在滴着水。 是两名锦衣卫。 没料到这么大的雨,还真有人出来,两人心情很不好,语气也冷硬,“嚷什么嚷,今夜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过……” 对面的人没动,也没吭声。 待走近了,两人渐渐瞧出了不对劲。 一人先认出了站在马车旁被大雨淋透的岳梁,神色一怔,忙走过去把伞举到他头上,“岳少卿,怎么是您,雷雨天,怎还出来了……” 另一人则抬头看向马背,这一瞧,面色更惊。 晏,晏世子? 好家伙,真是天王老子,伞也不敢撑了,丢在地上陪着他们一块儿淋雨,哈腰赔笑道:“晏世子何时回来的?先前没接到信儿啊……” 晏长陵没心情陪他们叨叨,抬头望了一眼前面的麻袋墙,“这是为何?” 知道两人都是大人物,前头那位锦衣卫副千户赶紧禀明:“适才上头传话,宫中出了点事,这会子不仅宫门,城内各处紧要关口都设了关卡……” “出了何事?”晏长陵问。 锦衣卫副千户摇头,说不知道,“头上的人给了一个令,小的们只管遵从,哪里敢问……” 晏长陵没再问,“可以撤走了?” 锦衣卫更为难了,“世子爷恕罪,并非小的们有意刁难,实属圣命难为,今夜领的是死令,无论是谁,都得下马搜,搜查……” 最后两个字说的虽轻,但也向两人表明了利害。 生怕惹了两人,千户又赶紧哈腰道:“还请晏世子,岳少卿见谅,就算借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不也不敢得罪二位,只需二位挪个步,先到干爽的地方歇会儿脚,小的们也好交个差……” 话还没说完,岳梁已抬步往前走了。 千户松了一口气,感激地道:“多谢岳少卿通融。” 回头再赔笑等着晏长陵。 晏长陵也含着笑看他,直到把对方看得打哆嗦了,才翻身下马,跟了上去。 锦衣卫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水,也不知道是汗还是雨,有了前车之鉴,这回谨慎得多,再走去后面的马车,语气恭敬又客气,“还请车上的贵人,移步下车。” 马车内一阵安静。 等了半晌,没见到人,锦衣卫正要上前,马车的帘子从里掀开。 素商先撑伞下来,白明霁挤在她伞下,顺便托住了她颤抖的胳膊。 身后灯笼的光线,隐隐照在两人脸上。 白明霁与白太后交好,时常入宫,锦衣卫自然认识,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回头看了一眼走去前面的晏长陵,心下了然,笑着道:“原来是少奶奶,得罪了。” 临时搭建起来的关卡,并没有宽敞的落脚地。 晏长陵和岳梁没进屋,一人站了一边杵在檐下,谁也不同谁搭话,不多时雨里传来了脚步声,两人下意识地转头。 白明霁的伞撑得很低。 但伞再低,走近了,也要露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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