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长陵又不是傻子。 何况大启的太子还是他的亲姐夫。 只要是个正常脑子的人,无论哪一宗,也不会在此时杀了大启太子。 皇帝也不相信,认为是诬陷,一众人等着传旨的驸马爷回来。 很快驸马爷赵缜回来了。 人跪在殿堂上,声泪俱下地讲述了晏长陵是如何与大启太子发生了冲突,如何杀了他,又是如何被大启国君处死的经过。 当年大启同大酆联姻之时,大启太子亲自前来大酆求娶公主,最后却看上了永宁侯府的大娘子。 晏长陵的长姐,晏月宁。 晏长陵自小护短,为此极为不满,还曾与大启太子当街动过手。 夹杂着私愤,年轻气盛一时冲动铸成大错,就有了几分可信。 晏家还未从晏长凌身死的噩耗中缓过来,紧接着便陷入了叛国,抗旨的沼泽之中。 除了她以外,满门流放,无一幸免。 对上辈子自己那位只有过一面之缘,确切来说,只见过一道背影的夫君,白明霁对他的评价是空有一副拳脚,白长了一颗脑袋。 但如今人却没死。 还鲜活。 而,本该无事的孟挽竟死了…… 火房挨着府邸最后面的倒座房,没有长廊,却有一片翠竹,新抽的嫩芽粘着细密的水珠,瞧久了,眼睛都明亮了。 白明霁赏着景,闻着雨后泥土的芬芳清香,趁此理了理杂乱的思绪。 这一理,便过了小半个时辰,金秋姑姑找过来,瞧见她一人坐在檐下,水洗过的天地四处澄明,翠生生的颜色罩在她眉头,映出一缕细细的愁。 金秋姑姑一愣,还是头一回在她身上瞧出这个年岁该有的伤春。 上回白尚书骂娘子是一块寒冰疙瘩,没有一点人情暖意,遇上了只会让人头破血流。 金秋觉得,娘子即便是一块冰,也是一块洁白如雪的冰。 说到底娘子是不愿意圆滑,不愿意委屈自个儿。 这类人看似不会吃亏,心里却是最苦的。 “娘子。” 金秋走到面前,出了声,白明霁才瞧见人,回头去看锅,里头的热水早被婆子送了过去。 坐久了腿麻,金秋姑姑上前搀她起来,倾耳过来同她道:“世子爷让娘子放心,银枪,他已拔了出来。” 白明霁:…… 心思被戳破,白明霁目光瞥开,略微尴尬。 终究还得面对,又问道:“人呢?” “娘子是问世子爷?”金秋姑姑已不同于先前的紧张,轻松地笑道:“刚更了衣,说有要事出去了,让娘子也换身干爽的衣裳,晚饭不用等他。” 知道她适才是下不了台,金秋姑姑留了个心眼,没跟过来,想亲眼瞧瞧这位姑爷是什么样的秉性,今后也好相与。 没料到结果太快人心。 “还想告状呢,一个都没讨到好,全让牙子带走了。”金秋姑姑同她说起了适才的经过。 白明霁那一枪使出来,震慑了下人,但也算给了刚归来的夫君一记下马威。 金秋姑姑当时心都揪成了一团,娘子身后有白太后撑腰,可晏家乃皇室宗亲,晏世子的身份本事摆在那,犯不着怕她。 一堆人等着看好戏。 好半晌晏长陵才动了动,抬手抹了一把脸上被殃及池鱼溅到的雨水,问那玉珠:“你叫什么名字?” 玉珠一时没反应过来,许是没料到她伺候了五年茶水,世子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 不仅是玉珠,其余几人也挨个儿报了名,晏长陵听完后起身,走去树下,把那杆银枪取下来,丢给自己的侍卫,吩咐道:“把奴籍寻出来,卖了。” 分明是一张如骄阳灿烂的脸,笑起来温暖人心窝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要人命,别说那几个奴才,金秋姑姑都觉得意外。 玉珠满目不可置信,连哭都忘了。 本以为回来的是一座靠山,谁知山倒了,还把自己砸死了。 原本她是二夫人从娘家寻来的人,有几分姿色,安插的竹院本意为笼络世子爷,将来在他屋里谋个姨娘的位置。 上回被白明霁赶走,二夫人还能保在自己身边。 这回,彻底没了戏。 这会子二房怕是已收到了消息,有得热闹了。 — 几个奴才伸冤的那阵,消息便传到了二夫人耳里,对张嬷嬷和姚姑姑的所作所为,二夫人心知肚明,也不出声斥责,算是默许了。 早年侯夫人去世,只剩下了晏侯爷和世子爷俩,后院又没有妾室,大房的中馈便由老夫人打理。 后来老夫人年岁渐高,没那么多精力,又交到了她手上。 但自己终究是二房的人。 晏世子已娶了少夫人,按理说,管家之权早就该还回去,谁知新婚夜晏世子出征,一个守着空房的新妇如何管家。 老夫人没说,新妇没提。 自己也装作不知道。 如今人回来了,早晚都得交还,但说起来容易,真做起来却难了。 尤其是这么一位鼻孔朝天,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主儿。 换作旁的新人,知道自己管了这么多年的家,还不得想着法子一天两头地往她跟前跑,她倒好,自己找上门去,她还能不见。 亏得自己有先见之明,留了个心眼。 玉珠是自己娘家表妹的姑娘,早早便放在了世子屋里,等将来她做了大房妾室,再有自己从中帮衬,府上的中馈不一定就攥不到自己手上。 如意算盘是打得好,没想到落空了个。 张嬷嬷裤腿卷着风进来,人还没到跟前,嘴里就嚷上了,一口一个不得了了,“白氏要翻天了。” 听她说白氏夺了世子的枪,来了个下马威,二夫人眼中还有些激动,听到最后竟是世子把她送过去的人都卖了,脸色霎时一变。 “那白氏先前对二夫人不敬,如今连世子也不放在眼里,银枪都敢扔了,这还担着贤惠的名,世家规矩礼仪里,可没听说有这一宗……”张嬷嬷继续拱火,二夫人哪还有心思,起身打断她:“都卖了?卖去哪儿了。” 张嬷嬷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玉珠…… 二夫人脸都青了,斥道:“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牙行,把人买下来。” 金秋来火房寻白明霁时,二房早忙成了一团,一路打听晏长陵把人带去了哪个牙行。 白明霁倒没什么意外。 前世晏家抄家,不知是谁提前走漏了风声,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急于逃命,四处搜刮,衣袖裤腿鼓鼓胀胀,连鞋袜都塞满了。 白明霁想说都是报应,及时想起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其中一员,侯府遭难后,她不也把自己摘了个干净,没资格评判人家。 且重来一世,即便晏长陵回来了,若有朝一日侯府还是避免不了祸事,自己也做不到同他一块陪葬。 身上的湿衣被火房的热风烘得半干,反倒凉了起来,先回了前院,果然一片安静。 丫鬟们替她备水,金秋姑姑去寻换洗的衣裳。 白明霁立在堂内,看着那杆已被放置在木架上的银枪,切实感觉到了前世她那位死去的夫君,活着回来了。 特意上前看了一眼那枪头。 没有豁口。 刃头如同镀了一层银色的锋芒,森森发寒。 这么厉害,想象不出上辈子他到底是如何死的。 素商一早出去办事,傍晚才会回来。 若是知道他还活着,自己也不至于多管这桩闲事。 在火房坐了那阵,她已理清了眼前的局势。 晏长陵是个未知的变数,只能走一步瞧一步。 眼下她要做的是,是确认孟挽的死。 素商回来,得让她再跑一趟,进宫寻人太过于招摇又费时辰,还是去大理寺问岳梁能不能借几个人手,看一下山谷底下有没有尸骨。 — 天色一暗,半空又飘起了雨点,灯笼里的一点星芒映上鞋尖,照出细细密密一层白雾。 马匹停在了巷口,晏长陵没撑伞,手里提着一盏明瓦灯,周清光紧跟其后,两人前脚刚踏入状元巷,后脚一位戴着斗笠的姑娘便从暗处走来,上了停在远处的一辆马车。 雨夜,路上行人无几。 马车一路疾驰,半个时辰后,停在晏府门前,适才的姑娘跳下车,沿着长廊快步走去竹院,面容苍白又着急,心头有事,连今日的灯火比往日亮堂都没注意到,走到屋前,见到守在门外的两个丫鬟,神色才微微露出诧异,还未开口询问,边上一位丫鬟压着声儿提醒道:“素商姐姐这是上哪儿去了,今儿世子爷回来了……” 世子爷。 姑爷? 素商一愣,可比起这个消息,明显眼下的事更让她发慌,一脚跨进去,顺便带上了门,一路上强撑起精神,这会子见到白明霁,周身的勇气用光了一般,腿也软了,噗通跪在地上,唤道:“娘子……” 白明霁沐浴完,正坐在圈椅里等她,见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怎么了?” “人没了。”素商唇齿都在发颤,“奴婢就这样……”茫然伸手比出一个掐人喉咙的动作,都快哭了,“奴婢真的没用力……” 两日了,她见他一个字都不招,本意想吓唬他…… 谁知那驸马爷,是个纸糊的。 手卡在他脖子上,没掐两下,眼珠子就翻了。 她说得磕磕碰碰,白明霁倒是听明白了,脸色也跟着变了。 前世永宁侯府遭难,驸马爷赵缜是关键人物,晏长陵再冲动也不至于愚笨至此,且那么巧,晏长陵所带走的人马,全军覆没,能证明清白的证人一个都不剩。 是以,岳梁也曾怀疑是一场阴谋。 既是阴谋,要从晏长陵手下调动兵马必定有圣旨,或是陛下的手谕。 按前世出事的日子算,要谋划此事,眼下就得有所行动。 回来后,她一时闲着,念在前世那封放妻书的份上,想着顺手帮他了结此事,昨日把人给绑了,没问出线索来,怕打草惊蛇,将其关在了一处破院子里。 今日又让素商去问,以上辈子驸马爷那副贪吃怕死的性子,怎么也该撬开嘴了。 就算不成功,也能打乱对方的计谋。 没料到人会死。 怎么办。 素商人都傻了,白明霁失了一阵神,很快冷静下来,起身去取披风,“人在哪儿,带我过去。” 素商怕归怕,但人到了绝境,脑袋超乎寻常,艰难地爬起来,不敢有所隐瞒,“奴婢见他没了气,便把人埋了……” 堂堂驸马死了,朝堂还不得轰动。 白明霁拿起书案上的一副丹青,卷起来包好,同金秋姑姑道:“世子爷若是回来,便说我去了刑部送丹青。”
第5章 驸马爷赵缜乃两年前被皇帝所钦点的状元郎,隔年便尚了长公主,赵家门户不高,按理说家世身份配不上长公主,但比起远嫁他国,与大启和亲,已是一门能解燃眉之急的好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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