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蔓觉得吃鱼不是吃肉肉,而且她不太喜欢吃鱼,鱼刺会卡喉咙,她害怕。 但是在野地里吃饭她很欢喜,又蹦又跳,去旁边的红柳林里挑了株最喜欢的。 这时候还没洗的草席给铺到地上,有红柳遮阴不算热,徐祯拿出小刀,跑到一边去处理鲢鱼。 把内脏和鳞片留给野鸭分食。 他拎着开了花刀的鱼回来,姜青禾用火镰击打火石,冒出火星子加火绒子点燃,架好的干柴很快燃起来。 徐祯掰了两根红柳枝条,捋去叶子洗净从鱼嘴里穿过去。以前吃羊肉串时,钎子一般分两种,便宜的用铁钎子,地道的用红柳钎子 。 红柳生来就带着身盐碱味,烘烤时会逐渐渗透出来。姜青禾只薄薄抹了点姜粉,稍微去下腥,盐粒子放了一星半点。 等徐祯似模似样地开烤,姜青禾又跑到板车边拎袋东西下来,解开布一看是个不大的罐罐。陶瓦罐双耳,还有个壶把,壶嘴突出,没有盖,浆洗得很干净,连火燎上去的黑灰印都没有。 “罐罐,”蔓蔓认得。 “怎么带它了,”徐祯忍不住问。 姜青禾从火堆里扒出几块炭,磊上石块再把陶罐放上去,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徐祯。 徐祯其实是个没有爱好的人,以前爷爷吃啥他吃啥,上学回来后就学刨木花、画线、榫卯,活的跟个小老头一样。 跟姜青禾结婚后,也是随她的喜好。吃什么都可以,一点不嫌弃,很好养活,不过姜青禾觉得一点都不好,哪有无欲无求的人。 非要带着他体验人生百味。 后来徐祯喜欢上了钓鱼,只是没一次能钓上来过,再后来到了这里,他有了个新的喜好,喝罐罐茶。 只是他喝的次数不多,但每次喝都很满足。坐在小矮凳上,手里拿一块炕好的馍,一边掰一边品罐罐茶,能不出声坐那好久。 那个小陶罐他很宝贝,喝完先拿牛毛刷蹲在墙脚,仔仔细细把黑灰给刷掉。罐里头的茶垢也不放过,再打一层土肥皂,刷到锃亮跟新买的一样,才洗净让它自行阴干。 “我拿它来还能干啥,本来准备熬鸭汤的,”姜青禾故意这么说。 徐祯看透了她,只是笑,轻轻浅浅的。 塞北没有茶树,不然也不会衍生出茶马互市,在这里砖茶是硬通货。早很多年前,往这里运的是红砖茶,毛红茶铡碎蒸制压出来的,又叫厢红。 后来改制青砖茶,也由毛红茶变成老青茶,青砖茶保存越久香气越浓,品起来滋味也愈发好,更受牧民喜欢。 牧民常用的罐罐跟鸡蛋那么大,名字却很大气,叫千里驹,烧开极快喝得也极快,一口进肚。 姜青禾放在石头上熬的陶罐就大了很多,拧开水囊子倒水,下砖茶末。她还带了一块老黑糖,一小把枸杞和红枣干,看的徐祯一愣,差点忘记给鱼翻面。 他自己熬的时候就放一点砖茶,熬到茶水浓酽,也不觉得苦,他吃惯了苦。 但姜青禾说:“今天尝点甜的,好喝以后都这样喝。” 他有点心不在焉。 罐罐茶很快沸腾,一沸就用筷子捣茶沫,所以也有说不是熬茶,是捣罐罐茶,越捣茶香味越浓。 蔓蔓追鸟追累了,汗津津跑回来,蹲在茶水面前说:“娘,我喝,”往常都是不给她喝茶水的,所以她鬼灵精强调,“不喝冷水,喝糖水。” “喝一点,”姜青禾就知道她会来这一出。 蔓蔓讨价还价,她伸出两根手指头,“喝两点。” 姜青禾被她逗笑。 喝罐罐茶是得配馍馍的,馍馍要炕。但是他们没有炕馍馍要用的土炕洞,就搭了架子两面翻烤,烤得酥酥脆脆的。 掰点馍馍,喝口茶,再撕下来一块烤得油汪汪,咸滋滋的鱼肉,有碱味也不妨碍他们吃得尽兴。 回去之前还找浅滩有遮掩的地方洗了个澡,北海子有个口通清水河,不是死水,含盐碱也不多,不经常下水没问题。 不像西海子,有名的盐水湖,周围的盐碱地泛起层层白霜,那里寸草不生。 姜青禾老早就想过来洗澡了,在家里每次都是擦身子,大热天黏黏糊糊的。哪怕回去还得出汗,至少皮脂搓下来也舒服很多。 全部收拾完,火都得给呲掉,再埋一层土。真的要回去了,蔓蔓还很不舍,她问,“下次还来吗?” “来,”两人异口同声。 其实夏天来北海子并不好,除了热,禽鸟的粪便也到处可见,还有近水多蚊虫,他们或多或少都被咬出好几个红疙瘩,很痒。 但蔓蔓还是想来,追鸟,捉鱼,淌水多好玩呀。 徐祯也想来,捕虾,烤鱼,露天对着徐徐摆动的芦苇,上下盘旋的飞鸟,抿一口罐罐茶,嚼到红枣和枸杞时甜滋滋的感觉。 他还渴望能体会到。 至于姜青禾,洗舒坦了,下次还来。 出来很高兴,回去乐极生悲,两大木桶的水加三篓肥,再坐个蔓蔓,徐祯拉姜青禾在后面推。 两个人走过一棵树就停下来呼哧喘气,而指路的白杨蜿蜒长绕没有尽头。 这个时候两人甚至觉得,做头驴,当头骆驼也挺好的,至少力气大,拉板车不费劲。 等回到家两人都灰头土脸的,姜青禾怨念,澡白洗了。 天还早,徐祯忙着把搂的肥晒出去,姜青禾收拾起那堆麻鱼子,泡在水里去血水。麻鱼子最好过一遍油,炸到微酥,再捞点腌坛子里的泡青辣子,放到瓦罐里小火慢慢煨。 再蒸点馍馍,整一盘野韭炒鸡蛋,鸭子是来不及去买了。 但蔓蔓吃得很高兴,她嚼着麻鱼子,天真地问,“娘,过节了吗?” “没有,好吃吗?” “好吃,”蔓蔓表达好吃的表情,是仰头眯着眼,小嘴巴不停动。 夜里蔓蔓睡着了,姜青禾把藏在炕洞边缘的小罐取出来,跟徐祯点着羊油灯在外屋的桌子,数了两三遍。 最后发现,只有一百一十五个麻钱。 麻钱已经是塞北面值最小的铜钱了,可见他们有多穷,这还是靠给别人做木匠活,要么是编点东西,或是卖山货赚的。 大多都是换,不给钱。 徐婆子她儿子要去东北那边闯荡,鸭子不换只要钱。 姜青禾数出三十个麻钱来,说实话她也不知道鸭子多少一只。 这一下两人存款不足一百。 “我们好穷啊,”姜青禾趴在桌子上长叹一声。 想想别人穿越做麦芽糖,发豆芽,做豆腐,可到了她这,简直把发家的出路都给堵上了。 这地可不兴麦芽糖,麦子虽然多,传统发麦芽的方法要糯米。但这里种不出糯米,还得到镇上南北货行那里高价买。 至于豆芽,大家都会发豆芽,她还吃过四婆和枣花婶发的,可比她能耐多了。 再说做豆腐,浆水豆腐、北豆腐、辣子豆腐、冻豆腐,哪里没点豆腐做法。而且他们磨豆腐用的黑豆都是上好的,磨出来的豆腐可香了,蘸点料汁就能吃。 古人哪有那么笨,能赚钱的路子大多都已经有了。 她虽然会好几种少数民族的语言,但也没啥赚钱的路子。毕竟生活在这片民族混杂的土地那么久,她还没愣是没碰到过几个少数民族的。 钱都是靠徐祯做点木匠活,和去采点山货啥的攒的,哪边赚钱都不容易。 这一夜为着钱两个人都各怀心思。 到了第二日早,姜青禾揣着钱就出门了,生怕慢一点自己会后悔。 结果都走到徐婆子家的鸭舍前,她对门的婶子说:“她闲不住,赶了鸭子下水后,就去稻田了,你到那去瞧瞧。” 说来也巧,徐婆子的水田跟姜青禾分到的是挨在一起的,亲热点可以说挨门邻家。 她又沿着清水河往下走,等见到两架巨型水车时,也就能看见簇绿的禾苗。 以前有人讲南北两地产的谷物,应该是南稻北麦,北边有不少地方长不出稻子。 这话其实说来也有点对,塞北的地长不出糯稻,代替糯米的是软糜子。但在这里长势极好,甚至年年作为贡米送到国都的是粳米。 挖沟渠,架水车,引清水河里的水灌溉,稻米一年长势比一年好。换了粮种后,一亩能出一石多的粮。 为此农家人早早就来伺候这片田,指望靠稻米来换粗粮,丰实自家的粮仓。 比如徐婆子,天刚露出点亮光,就先赶鸭下水,又不停歇来田里拔稗子。 稗子和稻子极像,生在稻田里只会挤占稻子的生长,影响收成,不得不拔。 “妹啊,你也来拔稗子啊?”徐婆子从田里走到田垄上,见姜青禾走来招呼她。 “不是,”姜青禾说出口都没底气。 聊起这个她都不想买鸭子了。 姜青禾早先读过一首诗歌,有几句话她印象很深刻: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现在她只想告诉稗子,在她的田里甭担心,因为她这个糊涂蛋,分不清稗子和稻子的区别。 明明两种长得就大差不差阿。 她很郁闷,庄稼也要搞替身那一套吗。 姜青禾讪笑,“不是的婶,来找你买鸭子的。” “哎呀,急不急,”徐婆子还想把田里的稗子给拔完先。 “啊不急,”姜青禾说完蹲在自己的那稻田边上,怎么看禾苗怎么长得好,哪有稗子啊。 毕竟从名字上来看,她和稻子是一家,自家人看自家人自然是什么都满意的。 “妹啊,看它也不会立马灌浆扬花的,”徐婆子笑,又问她,“分不清稗子了是不?” 姜青禾有点害臊地点头。 “成,你找俺买鸭子,俺教你认认稗子,顺便给你田里瞅瞅。” “成啊婶,”有了徐婆子这句话兜底,姜青禾信心快要膨胀出来了,开始挽袖子挽腿准备下田。 现在她又想告诉稗子,你还是提心吊胆吧。
第4章 一个热锅盔 只有长在稻田的稗子,人们说它是害草。 蹿的比稻子快,一株根系能结出满簇的稗子,把稻苗挤占到一边去。就算把高稗子扯掉,那些低矮没冒出头的,也会混在稻田里,吸取肥力和阳光,再次出头。 所以每每稻子将熟未熟前,都得进行最后一次提稗子。 “稻子熟前不拔稗,来年有苦也说不出,晓得啥意思不,”徐婆子稳准狠扔出株稗子,她也不卖关子,“收了稗粒,蒸饭吃到没熟的都不是大事。” “可混到粮种里,稗粒可不像稻子那样容易沤烂,到那时,田里的稗子成殃,哪还有好收成哦。” 徐婆子长叹一口气,做人难做农家人,苦得很。靠天吃口饭,收成好不好上头都有田税压着,农事半点不敢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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