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茵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道:“还请陛下恕罪,臣只是一时惆怅罢了。” 姜拂玉饮尽碗中药,“把东西端下去吧。” 她服药的消息不能走漏,连景仪宫的近侍也只有几个人知晓。 姜瑶现在年纪还小,她的身上都不能有太大的变数。 姜拂玉按着太阳穴,冷汗从额间冒出,白茵明白她又是旧伤复发,五脏疼痛。 从前服用汤药尚可止痛,现在似乎连汤药都不行了。 为何复发得这样快? “陛下,要传御医吗?” “不必去了。” “那…要朱砂丸吗?” 朱砂可止痛,但也带着热毒,对人体有伤,可若是实在坚持不住,朱砂无异于一味镇定心神的良药。 “也不必,你出去。” 听到她说这句话,白茵就知道,她又要硬熬了。 这一夜姜拂玉疼痛难忍,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入睡,竟又梦见了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 梦中已经是夏末还是初秋,天气尚未寒凉,她出门已经要披上薄绒披风。 她的身体似乎在一年间迅速恶化,入秋后咳嗽不断。 处理完政务后,她召见太傅和考校过公主学问的学士们,询问公主的学业。 这些士人支支吾吾,说公主已经习字,想必不久之后会有所进益…… 不久之后不久之后……不过都是委婉说辞。 姜拂玉目光一沉,即便明白学业并非一蹴而就的,有的孩子开窍晚,姜瑶八岁才开蒙,这个进度也算正常,可她还是没有办法不为姜瑶感到着急。 她看着自己身体情况,默默估摸着自己剩下的年岁。 她最担心的是,姜瑶年幼无知,人心不服,如果不逼姜瑶一把,让姜瑶快些成长起来,将来若她有不测,姜瑶恐怕不能服众。 她深夜让人提灯出门,一路走到东仪宫前,她本来强忍着,不想要因为这次考核责备姜瑶,只是许久没有见她,专门挑在她入睡时,想要看她一面。 然而,她所看见的是,已至子夜,书房却灯火长明,纸窗上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脑袋耸立着,在写写画画。 姜瑶还没睡。 得知姜拂玉到来,那个小小的身影朝她跑来,高兴地喊她:“母皇。” 姜瑶似乎以为自己学至深夜,母亲会感念自己的努力,会夸奖她。 可是姜拂玉心里不觉欣慰,只是荒凉,开口说的却是:“你学到半夜,就学出了这点东西吗?” 话刚开口姜拂玉就后悔了,可是朝政、病痛积压,无一不推着她向姜瑶施压。 在这个世道,所有人都只会看到你的成果,不在乎你是否努力,姜瑶这个样子,说出去不会被人称赞勤奋用功,只会被人骂一句蠢笨。 姜拂玉脸色不动,看着姜瑶想要伸向她的手顿住,又垂落。 她这才发觉姜瑶的手微微颤抖,那是握笔写了很久,累成这个样子的。 她垂下双眸,遮挡住眼里濡湿的痕迹。 她长得很像她父亲,但是性格和父亲完全不一样,她不愿意在别人面前落泪。 姜瑶说:“我错了……” 姜拂玉握紧双拳,转头离开。 她痛恨自己,她好像不想这样逼迫姜瑶,不想对她施压,可似乎又控制不住自己。 她想要让姜瑶像个寻常孩子一样长大,可是姜瑶是她的孩子,是国之储君。她身体又不好,御医推测的是十年,五年,她还能剩多少时间,姜瑶又能剩多少时间,她没办法不逼她。 直到后来,姜拂玉细数姜瑶短暂的一生,她竟然是鲜少对她表露出关心。 言辞严厉逼得她畏惧自己,不敢抬头正视自己,原本明朗的性子,也变得那样怯懦,那样小心翼翼。 “母皇,”梦中,姜拂玉听见一个空灵的声音在喊自己,“我不配当你的女儿吗?” “其实,在你的心里,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把我当成你的孩子吧,因为我愚蠢,看我被朱夷明骗了整整两年,居然也没发现他有问题,或许死了也好。” 那个声音笑了,“死了以后,你就可以挑选别的皇子皇女来当你的孩子。” …… 林愫半夜忽而起身,发现对面书房灯烛长明。 他微惊,姜瑶居然还没睡? 他披上衣裳提着小灯,走到书房前,也不急着进去,就站在外面隔窗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听着里头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 姜瑶在算账。 她刚翻看账簿,就发现了里面的不对劲。 襄阳王府的吃穿,用度,奴仆工钱,似乎都虚低了。偌大的襄阳王府,一个月的开支根本就不可能只有这么点。 姜瑶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连忙要人把王府记录在案的奴仆档案,还有现在南市的商品时令的物价都调了出来。 然后将她当年在大学课堂上学的那些都拾了起来,开始计算奴仆的实际用度,和账簿上的一一对应,做差异分析。 姜瑶愈发笃定,这账本是虚造的。 古往今来造假的方法都是大同小异,倘若账房想要掩饰一笔支出,那就可以调高购买其他物品的费用,将这笔可以分摊下来,不容易发现。同样的,如果想要掩饰一笔收入,那就应该把其他物品的费用记得低一些。 如果是姜潮买凶杀人,那他应该把他平时生活用度的支出调高,来掩饰这笔支出,而不是应该调低。 姜瑶心中一惊,将一笔又一笔花费加总,猛地发现,姜潮一个月之间居然有一笔将近两千白银的金钱流入。 这些钱从何而来,姜瑶捏紧笔杆的手微微颤抖,莫非姜潮身后还有人不成? 姜瑶上辈子曾有一段时间没有和姜潮交恶,受邀前去过襄阳王府,满地金玉堆砌,连喝茶用的杯子,都是上好的白玉杯,地上的毯子是价值连城的兽皮,比皇宫还要富丽堂皇。 那时候她还在想,一个王爷,居然也能有这么多钱,还以为是姜拂玉的赏赐。 但如果那真的是帝王的赏赐,他遮遮掩掩的干什么,光明正大地用就行了。 只能说,这笔钱是从别的地方来的,而且见不得光。姜瑶开始疯狂头脑风暴,思考谁有可能和姜潮勾结在一起?他是怎么得到这笔钱的? 禾青替她捡起地上的账簿:“殿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姜瑶想了想,“继续盯着襄阳王府,尤其关注他们平时的银钱来往还有城外的产业。” 每个月都有固定资金入账,今后肯定还有,她就不信她让人一直蹲着,蹲不到这笔钱的由来。 “对了,”姜瑶猛地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禾青,你找个武功好点的人,帮我盯着一个人——” 她刚说完这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动静,姜瑶猛地起身,只看见林愫提灯走了进来。 姜瑶一惊,“爹爹?” 林愫没有说她,只是微笑地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么晚了,还不睡呀?” “爹爹不也没睡吗?” 姜瑶忽然有些迟疑,“爹爹方才就在这了吗?” 林愫点头,“是呀,漏夜看见书房里有灯光,就过来看看……” 他叹息道:“你说你这孩子,晚上也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天才有精神,你这样劳累,爹爹也会心疼的。” 姜瑶似乎想到了什么,几番欲言又止:“爹爹……” “实话说,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识字吗?” 林愫方才进来的时候,她正在看账簿,八岁的她根本就不认字,谢兰修、许淑雅这些人发觉她看得懂纸上的文字,都惊诧于她居然识字。 然而林愫,这个她平日最亲近的人,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林愫微微一愣,那一瞬间,姜瑶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慌乱。 然后,林愫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对了,差点忘了问,阿昭为什么突然认字了?” 姜瑶:“……” 她方才还不如不提,原来她这个糊涂爹反射弧太长,根本就没意识到她能认字看懂账簿这回事。 不问还好,问了她还得回答。 对于别人,姜瑶都可以随口糊弄说是林愫从前教她识过字,但是面对林愫,她又该怎么解释好呢? 姜瑶沉默片刻,显然还没有想好借口,“爹爹,我如果说是我梦中学会的,你相信吗?” 林愫失声笑了,“信,当然相信,所以阿昭现在还是快些去梦中学字吧,别再看了,夜深了,你再不睡,可要长不高了。” “烛火伤眼,不如放到明天再看。” …… 林愫没有追问,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林愫对她的事素来伤心,但此次居然轻轻带过。 姜瑶虽有疑虑,但却不敢刨根问底问他为何不追究。 可若真的要深究她为何识字,反而是她无从解释。 她根本不敢告诉林愫前世发生的那些事情,要是被林愫知道自己上辈子回宫后混成那个鬼样子,还不知道林愫是为她伤心,还是幸灾乐祸她抛下他离去? …… 姜瑶次日睡醒后直接乘车去了西市,在一家饭馆里坐了下来。 谢兰修本来还在刑部等她,知晓她在饭馆后匆匆赶来。 姜瑶要了个雅间,凭窗而坐,见了谢兰修,笑眯眯地指着桌上的餐点道:“兰修有用早膳吗,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你尝尝看,看看这家店合不合你的口味。” 谢兰修垂眸,“多谢殿下。” 本来以为姜瑶只是客气一下,结果往桌上一看,发觉还真的是他喜欢吃的。 豌豆黄,小米粥……等等,姜瑶是怎么样知道他早膳偏好这些食物的? “殿下……” 姜瑶似乎想到他想要问什么,直接打断道:“谢家三郎君的喜好很容易打听,我随便找个女官帮忙打听,很轻易就打听出来了,趁热吃吧,我方才已经吃过一遍了。” 谢兰修喜欢吃什么她还不清楚? 当初她为了感谢谢兰修帮自己脱离朱夷明,可是天天用她的东仪宫小厨房给谢兰修开小灶,如果不是厨艺不精,她都恨不得亲自给他下厨。 虽然谢兰修不易表现出他的喜恶,但是积年累月的相处,她还是能够将他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谢兰修并未动口,看着这些菜肴,忽然有些失神。 他疑惑地问道:“殿下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姜瑶对他好是恩赐,可是他却没忍住想要打听。从第一次见姜瑶起,这位殿下似乎一直表达着她的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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