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璟静望玉像,似在无声感受着什么。 是,他如今也迟迟懂了,为何他会是怀此机缘者—— 除了当年那场风雪,他曾与她再无其它交集,他从来不是离她最近的人,彼时他也没有资格站在她身边,更无机会走向她,了解她。 可这一路而来,他接过了她的玄策府与挽月弓,来到了她的旧人身边,熟读过她的兵法,听闻了她的事迹,走过了她曾走过的那些路,守着她曾守护着的一切…… 如此种种,再以那场风雪中相遇时即存下的敬仰与向往为引,得以搭建出了那座跨越岁月与生死长河的感应之桥。 于是,他在面对那个灵魂时,便拥有了魏叔易口中那份“聪明人的直觉”。 正是在这“直觉”的牵引下,他一步步走近了真相。 她自那生死长河的对岸茫然而谨慎地走来,他这个怀此机缘者,便有幸成为了接她回家的那个人。 毫无疑问,这将是他此生,最该为此感到荣幸的一个身份。 他静静看着那座塑像,片刻后才开口,神态认真地回答圣册帝的问题。 “或是崔璟迟钝,至今尚无察觉。” 圣册帝闻言倒也未见失望之色,并未多言,只是慢慢收回了落在青年身上的目光。 这时,无绝思索着道:“崔大都督虽怀有机缘,却未必一定能有确切感应……而圣人乃长公主殿下生母,血脉至亲间的感应,或才是真正的指引……” 言末,他一个向来不着调的人,此时近乎慎重地看向圣册帝:“不知圣人的感应在何处?” “自初春此处阵法一度被雷雨损毁,天女像生出裂痕之后,朕便频频梦到崇月。”圣册帝道:“彼时大师曾言,此兆尚不知是福是祸,现下看来,或是那时天意即给出了指引……” 圣册帝的声音从始至终都很平静:“朕如今心有猜测,那指引,或就在常家女郎身上。” 明洛眼神骤变,却又于瞬息间平复下来。 “陛下是说……岁宁那女娃?”无绝面色惊极:“这……这如何可能呢?” 他道:“圣人应知,此秘术所指,纵有成时,这一线生机也当出现在与长公主殿下有血缘连结者身上……可那女娃既非皇室中人,也不姓明,又怎会是她呢?” 明洛十指已嵌入掌心。 是,她也知晓此一点关键,她甚至想过,或许这便是姑母将她留在身边的原因……那一年,姑母回到明家时,见到了年幼的她,那时姑母的眼神仿佛是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一刻,她并不意外,而是被巨大的庆幸淹没,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因为,她曾偷听到她的嫡母昌氏与仆妇嗤笑着道——今日乍然一看,西跨院里那个小的,眉眼间竟与崇月长公主幼时有一两分相像,可惜啊,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庶女,这贵与贱,却是无半点相像之处的。 那时她并无被羞辱之感,相反,她犹如置身暗无天日的谷底之人,忽然抓住了一根藤蔓。 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想尽一切办法,抓紧,抓牢,爬上去。 这些年来,姑母或时常在想,她的身上也许会出现崇月长公主的影子,哪怕只是些许痕迹…… 她自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她尝试尽力向那个影子靠拢,但她心中清楚,她不可能真正成为崇月——大云寺里的那个秘密,在她看来更像是荒谬的妄想。 可现下,姑母将这份痴念与妄想,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玉池内水流之音在耳,明洛只觉身体浸在了那冰冷的池水中。 她绷紧了脑中的弦,在等着圣册帝的回应。 是,无绝大师说了,那生机只会出现在李、明两姓人身上,怎可能会是她常岁宁? 即便已询问过喻公,可姑母仍使人暗查过常岁宁的身世,对方的出身的确是父母于战乱中早亡的贫贱之人没错。 “正因此,纵然她有异于寻常女郎,且字迹有崇月之风,朕之前却也未曾想到她身上去。”圣册帝道:“直到国师告诉朕,她的命格不可窥测,且与朕的命相有道不明的关连……” 自那后,她即生出了那个猜测。 而猜测即出,再去看那个少女,便觉出了对方身上确有着与崇月相似之处。 无绝点头:“原来如此……” 原来是天镜国师那个碎嘴的老东西在胡咧咧! 崔璟此时也终于了然。 与他不同,原来圣人之所以起疑,是因天镜国师的话。 看来这位天镜国师,的确有真本领在。 “既此秘术不确定之处本就颇多,亦无先例可参照,那想来一切皆有可能,未必只在明李血脉之间应验。”圣册帝道:“朕已请国师设法卜算其中真象,只是一时尚无结果。” 无绝再次点头。 哦,那老东西也不是很行嘛。 “一切尚无定论,现下朕亦只是猜测而已。” 加之她使人去暗查那个女孩子二月时于合州的经历,却也未能查出很有用的线索来作为参考—— “所以,朕今日才请崔卿与大师同来此处,为的便是听一听二位的看法。” 她自然清楚,崔璟心仪那个女孩子,而无绝也将其视为亲近的小辈来看待,二人原本并不是最适合详谈此事之人。 可无绝是设阵之人,崔璟为机缘所在,一切未定之前,她可以避开任何人来确认此事,却唯独避不开这二人。 圣册帝想,或许,这正也是天意玄机所在。 此时,无绝思索着道:“常家那女娃是贫僧看着长大的,贫僧倒是未曾觉出什么值得一提的异样来……” 又谨慎地道:“倘若当真是长公主殿下回来了,自然是可喜之事……可若真是这样,那长公主殿下又岂会不与旧人相认呢?” 说话间,看向了圣册帝,“纵不敢与寻常故人言明,但想来必会去寻陛下的。” 言下之意,哪个孩子在侥幸死而复生之后,会不去寻自己的阿娘呢? 且这个阿娘又是当今圣人,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护得住她这个身怀这惊天秘密的孩子。 圣册帝一时未语,只是看着那玉像。 是啊,哪个孩子会不想念阿娘,会不与阿娘相认呢? 但这世上,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十五年前,她的女儿于和亲前,在拜别她这个阿娘时,是怎样的情形。 她的阿尚自幼便与其他孩子不一样,她格外康健,几乎不会生病,也从不掉眼泪,那日跪别时也没有哭,只是平静地跪下去,再平静地离开。 但那一跪后,她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就此失去她的女儿了。 这种失去,甚至与生死无关。 所以,别的女儿回来后必然会来找娘亲,但她的阿尚,也许早已不再将她视作可以信任的阿娘了。 她的确,也不是值得信任的阿娘,甚至她至今也未曾学会如何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阿娘。 那些只母女二人清楚的隔阂,圣册帝不打算与任何人言明,她此时只推测着道:“崇月性情谨慎,不肯贸然相认也是有可能的,况且此秘术所载所谓还魂之说,并未言明详细,人有三魂七魄,或只得还一魄,尚未完全归来,也或是虽已得归,却忘却了前尘往事……或许常家女郎自己也并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这次无绝了点头:“阿弥陀佛,圣人所言在理,此秘术并无先例可参照,正如圣人方才所说一切皆有可能,就连贫僧也难参透其中详具。”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只要她身上有崇月的一缕魂魄在,那她便是朕的崇月。”圣册帝语气缓慢却不可动摇。 她望着那玉像颈间的裂痕,声音渐轻如同自语:“朕当年曾允诺,三年后必会接她回大盛,然三年后,朕却失信于她……” “吾儿以一己之力斩杀北狄主帅,又因不愿沦为人质而挥剑自刎……无论是作为母亲还是帝王,朕都亏欠她良多。” “朕现下需要知道,究竟是不是崇月回来了,朕是否还有弥补的机会……”圣册帝看向了无绝:“不知无绝大师可有确认之法?” 无绝凝神思索:“请圣人容贫僧想一想……” 圣册帝颔首,之后看向了立于一旁不语的崔璟。 “崔卿放心。”她语气温和地道:“若常家女郎身上藏有崇月魂魄,朕自当弥补善待。若只是朕想多了,朕自也没有道理迁怒于她一个无辜的小女郎,朕现下只想求得一个真相而已。” 言下之意,无论真相如何,对常岁宁都不会有任何不利。 崔璟:“是,臣自然明白圣人之意。” 他自然愿意相信一位费尽心思想让女儿死而复生的母亲,不会对这个女儿怀有任何恶意,但人心从来不是单一的,帝王之心更是难测…… 圣人这番话,看似是对他说的,但又何尝不是在安抚无绝大师,以让无绝大师可以不必担心常家女郎会因此受到任何伤害,大可安下心来说出可行的办法,助圣人试探确认—— 果然,片刻后,无绝开了口。 “贫僧记得那秘术旧籍之内所载,倒的确有一个可间接确认之法……”无绝道:“或可一试。” 圣册帝神色微振:“是何法?” 无绝面色郑重地道:“此塔中法阵,是为长公主殿下还魂所设,若此阵法已然应验,常家那女娃身上又果真有着长公主的魂魄在,那么若她入得这法阵中来,她与阵法必有互感!” 崔璟心中一坠,眼前陡然闪过了一幅画面。 自合州归来后,他曾见常岁宁来过大云寺,彼时他从塔中出来,便见她于塔外不远处坐着,脸色发白,显然是身体不适…… 之后她经过他身侧时,又险些碰到他……现下回想,她那时,似在有意避开什么。 原来,竟是如此吗? 圣册帝定定地看着无绝:“所以,只需令常家女郎入阵,即可一辨?” 无绝双手合十:“回圣人,正是。”
第170章 他一直有所隐瞒 得了无绝的确认之后,圣册帝问:“若其身上果真有崇月的魂魄,那此阵是否会伤到她?” 无绝正色道:“若与阵法互感,多半是会生出显而易见的不适,但一时半刻并不会危及性命,到时只需及时阻断感应,将人带离阵法即可。” 圣册帝颔首:“如此朕便放心了。” “朕即刻便使人传令下去,此番在大云寺停留三日……左领军卫大将军李逸与常大将军已率军抵至淮南道,朕要为我大盛二十万讨逆将士在此持斋三日,以祈上苍护佑。” 她道:“如此,便请常家郎君与女郎来此,随朕一同为常大将军祈福。” 这般说辞合情合理,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她先要确保,那个女孩子可以不受惊动、听从她的安排,顺利地来到大云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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