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一道克制不住的干呕声响起,周顶神情凝滞,看向喜儿。 常岁宁平静道:“她有孕了。” 喜儿一手掩口,一手托住下腹,赧然点头:“是呢。” 周顶神情复杂:“……恭喜。” 但……这气氛怎么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好在面前的少女好歹接了他的话,才不至于就此冷场—— 只是她的语气过于直截了当:“你心中不必有我,你我有云泥之别,我家中人也断不会答应。” 喜儿欲言又止,想要补充——不是云泥之别,是仙畜有别才对啊。 “……我,我自知,配不上常娘子。”周顶面色涨红,坚持道:“也因此,一直未曾表露心迹……可有朝一日,我定会出人头地的!” 常岁宁:“……” 人头落地还差不多。 “我知常大将军必不会轻易同意此事……但我决心已定,人生在世,至爱难求,无论如何也不该轻言放弃。”周顶凝望着面前少女,起誓般道:“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常岁宁看着那张激动的脸庞,只觉好似一只想要拖死人的吸血水鬼,却又要以真情作饵—— 她真诚地道:“要死你死,我不想死。” 周顶眼角一抽:“?” “我听我阿爹的。”少女拿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我的家人总不会害我。” 周顶一时竟失语。 就是说……非得这么清醒吗? 她是对话本子戏折子,乃至《诗经》中那些奋不顾身轰烈凄美的爱情故事过敏吗? 熊熊燃烧的大火被泼了一盆又一盆冷水,眼下俨然只剩了几粒火星子还在挣扎—— 而就在他试图再说点什么时,少女已先他开了口:“之所以提到你定亲之事,是想与你讲,你既已定亲,日后你我则不便再有往来。” 原是为与他断绝往来而来? 周顶愣在当场,只觉豪门梦碎。 “所以,你此前允诺待高中之后必定会百倍还我的银子,现在便还了吧,如此两清,才算妥当。”少女平静地道。 周顶竭力维持着的深情之态彻底碎裂。 断绝往来还不算,竟还要他——还钱?! 他是说过这话,可她不是也说……不图他回报的吗! 但此等话说出来实在有损读书人风度颜面…… 他神情复杂到了极致:“常娘子,你这是……” “既不必等你高中之后再还,百倍之说便就算了,你只需还我本银即可。”少女善解人意地道。 她的女使更加善解人意,递上一物:“我家女郎先后借予周郎君银钱的总账在此,请周郎君过目。” 周顶:“……” 此一刻,他的名字不叫周顶,叫五雷轰顶。 豪门梦碎且罢,而今又陡然背负巨债。 话已至此,他只得接过喜儿递来的账目,待看清上面的数字,表情管理险些再次失控,却只能道:“……可我身上未带这么多现银,一时半刻只怕也凑不足……” 常岁宁很大方地道:“无妨,我给你三日期限。” 见周顶神情依旧为难,她也有些为难了:“周郎君也别怪我,这银子是我阿爹叫我讨回来的,他刚打了胜仗回京,知晓了此事,大发雷霆,桌子都拍断了好几张——” 周顶身形一僵。 这声音动听,话语为难,但却叫他不寒而栗,好似自己也将要成为那被拍断的桌子之一。 少女善意提醒:“这银子讨不回来,我倒不打紧,不过是挨几句骂,要紧的周郎君自身。” “女郎,咱们该走了,郎君像是等急了呢。”喜儿出声道。 常岁宁便抬头看向亭外。 周顶闻言下意识地也看过去,只见路边常岁宁乘坐的那辆马车旁不知何时多了对少年主仆,那少年生得高大英朗,正坐在车辕边拿棉巾擦拭佩剑。 那剑刃白亮如雪,随着少年擦剑的动作,正午的阳光投射其上,恰就刺到了周顶的眼。 周顶忙后退两步。 常岁宁:“告辞了。” 周顶嗫喏着嘴唇,点了点头:“常娘子慢走……” 常岁宁不再看他,带着喜儿出了长亭。 常岁安见状收剑跳下车辕,替妹妹打起了车帘。 常岁宁上了马车,常岁安跃上马背,兄妹二人就此离去。 亭中,周顶面若死灰。 “宁宁,要我说,真该先把他揍一顿!”常岁安骑马跟在车旁,皱着眉道:“像他这种伪君子软骨头,最是没用,两拳砸下去,还怕他不招吗?” “他倒是愿意招。”车内少女打了个呵欠,声音有些散漫地道:“只怕他没什么可招的。” 车内,喜儿倒了盏热茶送到常岁宁面前。 “来时女郎便说了,若那幕后主使是条大蛇,买凶杀人此等事,必不会亲自出面,更不会暴露身份的。”喜儿道:“那周顶拿钱办事,只怕也根本都不知对方是谁。” 如此之下,倘若直接抓了周顶,非但审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还会惊动暗处的人,反倒弄巧成拙了。 “这倒也是……”常岁安的眉毛仍未松开:“只是委屈了宁宁,为此还要与他这般虚与委蛇,事到如今还要与他好声好气,真是便宜他了!” 好声好气? 常岁宁喝了口茶:“那应该也没有吧。” “可还是便宜他了……”常岁安对没能将周顶揍上一顿而耿耿于怀,又想到方才远远瞧见那周顶一幅杀人未成,竟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态,不由道:“方才他离妹妹那般近,纵是妹妹说话时的唾沫星子溅他脸上,那都是叫他捡了天大便宜了!” 常岁宁一口茶水险些呛到:“……” 她真的是谢谢了。 只是她说话也真的不喷唾沫星子。 这种骂法倒也有几分伤敌一千损她八百的意思。 不愿再听少年语出惊人,她截断了“论周顶究竟占了多少便宜”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接下来之事,兄长可都安排妥当了?”
第32章 别院 “放心,我已让剑童暗中跟着他了。”常岁安道:“剑童做事,妹妹只管放心。” 尤其……昨日他只是随口一提“那姓周的亵裤是什么颜色也要查清楚”,剑童就真的做到了! 当剑童告诉他“今日穿的是驼色”的那一刻,他既震惊,又欣慰,还有一丝难言的自责。 常岁宁不知这句“妹妹只管放心”光鲜之言背后的辛酸内情,只点了头,透过半打起的车帘,看向渐渐消失在车马后的汉城湖。 今日她见周顶,一分是做给周顶看,九分是做给暗处之人看。 她要让暗处之人清楚地知晓她还活着,且与周顶往来依旧—— 此事想必很快便会传到对方耳中了。 而不管是找周顶算账,还是其它,总归不会毫无动作的。 …… 天色将暮。 一家开在街尾处的赌坊内,身穿青衫的男子被轰了出来。 “输了银子就想不认账,哪里来的瘪种!想闹事也要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嘴角被打得青紫的男子神情不甘反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直输?分明是你们使假出千!” “真是他娘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看你倒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可别逼得哥几个儿不给你留脸面了!” “不想死就滚远点!别耽搁我们做生意!” 看着那被挥起来的长棍,周顶面色发白地后退了几步,只得离开了。 “输了,全输了……”他神情浑噩,如一具行尸走肉,低声喃喃着:“拿不出银子,常家……还有他们,都不会放过我的,怎么办……” “果然是你!”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孩子的声音:“起初我还以为看错了,特地等你从赌坊里出来……你竟然在背地里赌钱!” 周顶闻言猛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正气呼呼地瞪着自己。 “我阿爹从前教书时便常说,赌鬼的话半个字都不可信!”男孩“哼”道:“我要回去告诉阿姊!让阿姊和你退亲!” 说着,转身就走。 “等等!”周顶快步追上去,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臂:“我只是……只是去寻一位好友,你勿要在阿甜面前胡说!” “你骗人!我刚才都听到那赌坊伙计的话了!”男孩气得脸色涨红:“你果然是个满嘴谎话之徒!我和阿姊竟都被你给骗了!” 周顶脸色几变。 “你放开我!”男孩欲挣脱手臂,却被他抓得更紧。 “你不能告诉阿甜!”周顶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浮现出一抹狰狞的冷意。 泡在乌烟瘴气人声嘈杂的赌坊里半日,眼睁睁看着银子一点点输光,冷汗干了又冒,眼睛,耳朵,脑子,片刻都无法平静,而这一切足以摧毁腐蚀一个人的神志。 此一刻,周顶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未婚妻的嫁妆家产已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绝不能丢掉这门亲事! 不知何时,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扼住了男孩的脖颈。 随着男孩挣扎起来,他的手指越收越紧,神情也愈发狰狞可怖。 暗处的剑童看着这一幕,皱紧了眉,飞快地思量了一瞬,摸出一颗石子,砸向了巷口处卧着的一条黑狗。 黑狗正睡着,忽然被砸了下屁股,狗眼茫然又愤怒,“汪”地一下弹跳起来,然后狂吠着朝视线内仅有的人影——周顶扑了过去。 本就是在行心虚之事,周顶被这黑狗一吓,立即松开了男孩。 偏那黑狗认定了他,一口咬住了他的腿。 “滚开!”周顶慌乱地踢开黑狗,只能拔腿就跑。 男孩捧着喉咙,弯腰咳嗽了一阵,刚缓过一口气来,便赶忙朝着与周顶相反的方向跑走了。 暗处的剑童微微松了口气。 跑出了巷子的周顶,好不容易甩开了那狗,刚要折返回去追男孩子,却忽然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他抬头,见得那张脸,后背立时又有冷汗冒了出来。 “随我走一趟。”那人声音粗哑,并不客气。 周顶看向大汉身后的马车,满头冷汗地点了点头。 待马车停下时,天色已暗。 周顶下了车,朝站在河边垂柳下的那道身影走了过去。 “我家主人托我问问,周郎君是怎么办的事?说好的事已办成,剩下的银子也拿了,可那已死之人怎又好端端地出现在了湖边,竟还能同周郎君踏春赏景呢?”说话的中年男人抄着衣袖,语气里好像并没有太多怪责与怒意。 周顶听得心中骇然。 对方一直在暗中盯着他吗? “我……我也是今日才知,她竟那般命大,当晚被救上来之后,竟侥幸保住了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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