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有一只大手递了件玄色披风过来。 常岁宁顺着那只染着血迹的修长大手,往上看去,瞧见了一张没有太多表情的冷峻面孔。 衣裙多处被刮破的常岁宁没有推辞,微一点头:“多谢。” 得了女郎点头,喜儿忙将披风接过:“多谢崔大都督!” 喜儿很快将披风给常岁宁披上系好,常阔则与看向那祭池中那头大象的崔璟交换了一记眼神。 见得常岁宁平安无事,姚冉的心也终于迟迟落下,这才走到裴氏面前:“母亲……” “啪!” 裴氏扬手一记耳光打在少女脸上,咬牙切齿道:“废物,竟连自己都顾不好!” 姚冉怔怔地看着她。 初才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的少女,对上那双冷漠压抑甚至带着不知是冲着谁来的恨意的双眼,此一刻终于难忍心中委屈,泪水滚滚而落。 同时,一个可怕的猜测忽然在心头闪现。 母亲是真的怪她不曾顾好自己吗? 还是说……事情的发展,和母亲所预料期盼看到的不同……故而才将怒火宣泄到她身上? 这个猜测让姚冉登时如坠冰窟,泪水也莫名止住了。 “这……”曾氏纵是平日里在裴氏面前是个包子,此刻也忍不了了:“冉儿好不容易逃过一劫……长嫂又何苦当众如此!” 说着,一把将姚冉扯到自己身边来。 裴氏目光寒极:“我教导自己的女儿,轮不到旁人过问!” “好了。”姚家老夫人皱眉打断了这糟心的对话。 姚夏气得脸颊涨红,偏又不敢多言,只能在心中双手合十念叨——都说大云寺乃风水宝地,此处神佛最是灵验!所以佛祖若看到了听到了,就该扣大伯母功德! 给她扣光! 叫她倒欠! 女孩子在心底悄悄向佛祖告着自认最阴暗险恶的黑状。 这边姚家女眷的几句争执,并无太多人留意到。 随着发狂的神象被困于祭池内,变故得以平息,四下有着短暂的平静。 但这短暂,无疑只是表象。 此时放眼狼藉的四下,无一处不在传达着同一个叫人胆寒的结果——这场祈福大典,被彻底毁了。 圣册帝为这场仲春祭祀,筹备良多。 此刻,祭坛之上,龙颜虽未见震怒之色,却已然罩了层寒霜。 几名象奴正跪伏在祭坛下方请罪:“……奴婢们未能提早察觉神象异样,应对无方,实在罪该万死!” “但近日饲养,一应事宜皆未敢怠慢分毫……实在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 “神象性情温顺,从未有过无故发狂之先例,今日实在,实在是……” “请陛下降罪!” 甚至没有人敢在此时出声求饶。 浑天监的几名官员也跪了下去,浑天监掌天象节气,卜算吉凶择日之事,此时那为首的监正在帝王的审视下,身形抖如筛糠般开了口:“神象绝不会无故伤人……神象掌太平之象,为祥瑞化身,乃是陛下及大盛与上苍感应相通的使臣……今次于此祈福大典之上,忽现异状,恐是……恐是觉察到了什么不祥之物……” 此言出,四下众人色变。 一道道目光皆下意识地看向那“不祥之物”。 而此时,一声质朴的问候声突然传来。 “放你爹的狗屁呢!” “你们浑天监做事,竟是这般毫无凭据之下即可随口妄言,污人清白的吗!” 常阔指着那监正骂道:“老子看你生得贼眉鼠眼,见之令人生呕,倒更像是那不祥之物!且一张嘴更是臭不可闻,活像泼粪,来日再有战事,两军交战若用得上那粪水金汁,倒不必提前备下,只需将阁下这张嘴带上,便可取之不尽一举灭敌大获全胜了!我军不必多费一兵一卒岂不美哉!” 说着,又怒声质问浑天监其他官员:“我看你们浑天监当真是穷透了,怎么,竟连买条绳子的银子都凑不齐?——不好好拴起来,竟叫他大白天就出来胡乱咬人!银子不够,老子这有!” 说着,竟还真摘了腰间的钱袋子,朝着那监正的脑袋重重砸去。 “全拿去!买条绳子若用不完,那便再拿去扎纸人,糊白幡,换纸钱,再多请几个人来抬棺!免得一个抬不稳当再给你折腾翻咯,那可真就是活也晦气,死也晦气了!” 那监正被骂得一张脸红黑交加,那银袋子更是砸得他的乌纱帽飞了出去,一时既是羞恼又觉畏惧,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这老匹夫竟如此粗鲁!又如此刁钻! 没个人来管管吗!
第62章 玄策第一喷子 骂人有用吗? 说来好似只是在逞口舌之快,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某些时候的确是有用的。 不提朝堂上那些争论到沸腾时偶会掺杂人身攻击的斯文骂法儿—— 单说两军交战前,便也常会先行祭出“骂阵”,若能派出一员信念感足够强的骂阵猛将,发挥得力之下,击垮对方理智,骂乱对方军心,也是不在话下。 故而,骂人一事,自古以来便是门学问,若能学以致用,便大有可为。 而昔有玄策第一喷子美誉,深谙此道的常阔,此时的破口大骂,也并非只是冲动之下的无脑宣泄之举。 果不其然,众人的注意力肉眼可见地被他这一通输出给转移了,那有关“不祥之物”四字带来的凝重与压迫之感,便也跟着散了大半。 比如崔琅就完全被吸引折服了,不可思议地道:“不是都说习武之人不善言辞么,怎么这常大将军骂起人来……竟是如此叫人舒适呢?” 又不禁看向方才出手相助的长兄:“说来长兄怎么只跟常大将军学那些刀剑拳脚功夫,要我说……这口舌上的,更该好好学一学才是嘛!” 放着这么好的技艺不去学,长兄到底行不行! 崔棠凉凉问:“怎么,你想看长兄学以致用带回家中,拿来每日与父亲对骂三百回合吗?” 崔琅些许期待地点头:“倒是个好思路……” 常阔那厢骂得意犹未尽,还要继续时,一旁的常岁宁暗暗扯了一下他的袍袖。 常阔立时会意。 也不能把路堵得太死,终究还是要给那蚂蚱留些蹦跶的余地才行—— 他遂向圣册帝抬手,正色道:“小女今日受此惊吓险些丧命,已是飞来横祸,幸得佛祖与圣人庇佑,才侥幸逃过此劫!初才这般死里逃生,绝不能够再平白受人污蔑——此事还请陛下明鉴!” 圣册帝的视线缓缓落在了他身侧的少女身上。 少女微垂首而立,让人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但周身的气势却分明无惧无畏——她甚至装不出来太多受惊之色。 ‘幸得佛祖与圣人庇佑,才侥幸逃过此劫’吗? 不—— 眼前重现了这少女方才面对神象攻击时的反应,分明不属于寻常闺阁女儿家,圣册帝的语气叫人听不出情绪:“神灵在上,朕自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常岁宁仍未抬眼,只于心底冷笑一声。 这话便极值得深思了——不会冤枉无辜之人,那她是无辜之人吗?此等玄乎之事,真真假假,谁说了才算? 说到底,那浑天监监正之言,除了下意识地推诿自身责任之外,亦是在迎合圣心。 祈福大典被毁,总要有人承担起这个罪名——否则传出去便很容易成为上天降罚的征兆,会给那些阵营各异的势力诸多可乘之机,以拿来大做文章。 圣册帝自然不会准许此等对自己不利、与自己所想背道而驰的局面出现。 所以,就很需要一个“替罪羊”了。 帝王既有所需,自有识趣的臣子适时献上对策—— 刚巧,作为被神象攻击的那个倒霉蛋,她就很适合做这个替罪羊。 但圣心总还要表现得慈悲怜悯一些,不好过于武断,所以,便还需那些识趣的臣子们出言坐实“那个少女绝非无辜之人”—— 果然,便有人出声附和道:“此事的确蹊跷,而常言道反常必妖……” “按说神象不会无故伤人,此举或有预兆。” “自古以来,不祥之人妨碍国运,带来灾祸之先例比比皆是……” “没错,仲春祈福大典,关乎我大盛国运……陛下,此事决不可大意处置!” 三人成虎,更何况事关玄学国运,向来不需要太多实际上的证据,而“不祥”之说历来为掌权者忌讳之最,宁可错杀亦不能错放之下,寥寥数言即可定人生死的先例不胜枚举。 那个女孩子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已有深知此理的妇人悄悄向那少女投向了怜悯的目光。 与巨象相搏也能活下来的少女,此刻却要被人三言两语定生死了。 常阔未再急着多言,但额角青筋跳动,心里的小册子已经要记烂了。 有人将他暂时的沉默视作了动摇,便上赶着叹气劝道:“……事关国运,常大将军当以大局为重啊。” “是啊常大将军……” 眼看着那些人就差直说“常大将军节哀”了,常阔满口芬芳到了嘴边,忍得十分辛苦。 郑国公夫人段氏早已火冒三丈:“满口国运大局,却罔顾礼义廉耻!我呸,一个个人模狗样的东西!” “夫人……”一旁的仆妇听得胆战心惊:“您小声些。” “那臭小子愣着干什么!他的礼义廉耻也读进狗肚子里去了?!”段氏自知言轻,此刻便寄希望于儿子身上。 魏叔易站在圣册帝身侧,始终没有开口。 甚至起初那一丝隐晦的担忧也已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无声的好奇——他好奇已成为众矢之的的那个女孩子,为何还能这般平静? 她站在那里,对周遭这些冠冕堂皇的恶意仿佛毫不在意。 她看起来瘦小纤弱,那不合体的玄色披风足以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严实,在这皇权与天威的审视之下,她俨然已成了一个名为牺牲品的猎物。 可她当真不像是一个猎物。 甚至……恰恰相反。 因此,他选择静观探究,与她一同静待着她所等待的。 见圣册帝迟迟未语,那些附和声愈发泛滥。 此时圣册帝微侧首,问道:“洛儿,你待此事是何看法?” “回陛下,臣认为诸位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明洛看向那祭坛之下的少女,对方垂着眼睛,身上的披风尤为刺眼—— 她道:“神象从无伤人先例,方才那般场面,的确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既从无先例,足可见此事必有蹊跷。” 有青年沉定有力的声音响起,是崔璟上了前,站在了常家父女身前。 明洛怔怔看着他。 崔璟面色肃然抬手:“此番大典生此变故,亦是崔璟失职,故请陛下容臣详查此事,半日之内,崔璟必将真相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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