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说,若来日有独自行走的机会,会亲自来江都拜访。 至于为何来信,天镜在信上也说了原因,他笔下的原因有二,一是不忍见友人孤苦,二是,他认为她有知晓全部真相的需要及权利。 常岁宁拿着这张密密麻麻的信纸,久久未能平复心中波澜。 所以,她的还魂,竟不单单只是孟列和无绝的个人意志使然,更是无绝的师门,谋划了整整数十年的一局救世之棋吗? 常岁宁静坐原处,只觉此刻身处的这方天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扯变形,令她一度有着难以分清的似真似幻之感。 “大人?” 吕秀才略微提高的声音传入耳中,常岁宁微转头看向他的一瞬间,方觉身边万物逐渐归位,虚幻之感渐次散去。 见她回神,吕秀才才笑着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冉女史这一折汇总上,提到了无二院下月初挂匾之事,说是择了几个日子,想让大人选一个,同时询问大人到时是否要回城中亲自挂匾。” 自从常岁宁令人誊抄藏书及建立无二院,广招天下学子的消息传开后,这一个多月以来,江都已经聚集了许多文人,都在等候无二院建成,以及打听考核入院的规则,甚至有甚者已经开始自行备考了。 前不久,刺史府还捣毁了几个“备考窝点”,有人私下打着【有亲戚在刺史府做事,知晓无二院考核试题】的幌子,欺诈那些入院心切的读书人。 骗子被捉拿归案后,刺史府已将赃银返还给那些被骗的读书人,并加以教导,让他们不要惦记那些歪门邪道,如有再犯,直接禁考。 为了更好地杜绝此类事的发生,沈三猫还在无二院刚拉起的院墙外贴了告示,声明如今无二院试题未定,绝无外泄的可能。警醒那些求学者,珍爱钱袋,远离诈骗。 院内各大学馆仍在修建当中,但名号已经打出去了,为更快推进此事,当下还需先挂匾,之后便可将考核之事定下,待一切准备就绪后,即可正式揭匾投入使用,让经过考核的学子们入学受教。 吕秀才将姚冉写下的那几个挂匾的日子交给常岁宁过目择选。 常岁宁看了看:“定在下月初七吧。” “那便只剩下八日了。”吕秀才又提醒一句:“那日是乞巧节。” 常岁宁点头:“乞巧节的起源,本意是向上天祈求巧艺,而非所谓良缘。授之求学者一技之长,使之以此立足立世,恰符合无二院的立院本心。再者,在闽南之地,亦有着学子在七月七当晚当日设贡果拜魁星,以求文运昌隆的习俗。” 民间又多将乞巧节称为女儿节,选在此一日挂匾,也可证明无二院愿意广收女学子的说法并非谣传。 吕秀才应声“是”,提笔记下,以备回复,又问:“那大人到时是否要回去主持挂匾之事?” 这座书院与其说是江都的,不如说是大人的。 “不一定,让他们不必特意等我赶回,一切事宜照常安排即可。” 吕秀才应下,又向常岁宁请示了其它事,常岁宁一一答了之后,继续拆看余下堆积的书信。 吕秀才执笔书写之际,悄悄看向自家大人,不知为何,大人明明在很认真料理公事,却又同时给他一种心不在焉之感,或者说是在一心二用。 是因为方才那封让大人走神的书信吗? 将一切堆积之事处理完毕后,已近午时,常岁宁拿起天镜那封书信,忽然起身来,道:“我要外出几日,有劳吕先生多费心帐内之事。” 吕秀才一下没反应过来,但还是赶忙应“是”,起身施礼。 常岁宁取过曜日,离帐而去。 恰遇常阔迎面而来,常岁宁本就要去寻他,此刻见了人,便道:“阿爹,我要外出一趟,最迟六日折返。军中大事昨夜皆已部署妥当,这六日间,凡涉军务之事,或有异议之处,便皆由阿爹全权处置应对。” 这些对常阔来说都不是难事,而常岁宁因任江都刺史之职,肩负刺史重任,又因海战的特殊性,抵御倭军乃至倭寇往往皆非短时日内可以结束的战事,种种特殊之下,故而她并不受战时主帅不可随意离营的约束,平日主要是由常阔这个副帅老将代为坐镇军中。 此时,常阔边点头边问:“是要回刺史府去?出什么急事了?” “不,我要去一趟和州,把无绝带回来。”
第377章 他是个很好的人 常岁宁未有与常阔详说太多,常阔也未有急着追问,只让她放心去,他自会料理好军中之事。 看着少女牵马离营的背影,常阔砸吧了一下淡出鸟来的嘴巴:“马上立秋了,是该有个人来熬羊汤了。” …… 常岁宁带着荠菜一行总共十余人,一路往和州方向而去,如是太平之年,大可一人上路。当下这世道,便还须以稳妥为先。 看罢天镜来信之后,常岁宁脑子里便有一道声音无比清晰——她需要亲自把无绝找回来。 若天镜所言皆属实,无绝如今遭厄运缠身,被天地万物所厌弃,后者则是无绝迟迟不愿出现在她和老常等人面前的原因,那么,孟列只怕轻易寻他不着,纵然寻到了,无绝也仍有再次施计脱身的可能。 而借由那信中的因果之说,常岁宁心底亦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直觉来,那直觉告诉她,或许,也只有她才能找到无绝。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要亲自把无绝带回来。 正午动身,赶路大半日,一行人于天色黑透之际投宿歇息,待到次日天色初亮,便再次快马上路。 自清晨起便灰蒙蒙的天色,待到午时前后终于落下细雨来,带着几分凉意,随风扑向策马赶路之人怀中。 趁着雨势尚且不大,常岁宁系上披风,罩上兜帽,继续行路。 一行又冒雨走了一个时辰余,荠菜抬首定睛往前方看去,所见终于有了熟悉之感:“女郎,前方至多再有十里,便能进和州城了!咱们要进城吗?” “暂时不进城。”常岁宁在路上已经想过了,孟列的暗桩便在城中,无绝若是想躲,大约不会进城,此刻她便道:“先随我在城外附近几个县上找一找。” 荠菜等人已经知晓她是来找人的,画像她们也看过了,只是不知对方具体身份,但能让她们大人亲自来寻的人,必然十分紧要。 她们都不敢大意,跟着常岁宁进了最近的一处小县,拿着画像问了人,却没有丝毫收获,常岁宁仍留下两人在此处找客栈住下,继续打听。自己则带着荠菜等人,赶在天黑前,来到另一个县上。 此县名南和县,是和州治下最大的辖县,此地的百姓见到常岁宁一行人驱马而行,大多投来戒备的目光,而后便窃窃私语起来。 和州去年曾遭徐正业屡次攻打,南和县也曾不幸被徐军血洗,如今不过刚完成重建,四下又不太平,忽然见得一行陌生人骑着健硕的马匹徘徊,难免心生不安。 且整个和州界内,在和州刺史府的带领下,上到官员下至百姓,对提防倭军探子和其他乱军势力的意识都很强烈。于是,常岁宁一行人的行踪,很快被南和县的百姓密报到了县衙中。 此刻天色已经黑下,仍无所得的常岁宁正准备找客栈投宿,便被一群疾步而来的官差拦住了去路。 “尔等是何来历?为何来此?可有路引?”为首的官差示意她们下马回话。 通常进城才需要向守城门的士兵出示路引,此刻常岁宁身侧的一名娘子军刚要呛声,只听常岁宁在前面说道:“荠菜,把路引出示给他们看。” 当下的路引,多是由户籍所在的府衙开具出的通关文书之类,其上会写明持路引者的户籍姓名,及要去往何处。 虽说战时流民无数,大多人都并无路引,但在官差眼中面前这一行人显然不是流民,若是正经出行,必有路引在手。 荠菜跳下马,几步走来,从怀中掏出一物,却非文书之类,而是一枚令牌。 她拿在手中,示向为首官差:“我们是从江都而来,喏,这就是我们的路引。” 她说起话来仍夹杂着和州口音,官差颇意外,但下一刻便被那枚令牌吸引了注意,他定睛细看,看了又看,不禁大惊——那分明是江都刺史的令牌! 江都刺史……常刺史来了?! 哪个是常刺史?! 为首官差一时又惊又慌地看向荠菜身后,视线在看到那张最年少的面孔的一瞬间,他几乎便已经有了答案,因吃惊而磕磕绊绊地开口:“原来竟是常……常刺……” 荠菜及时打断他的话:“我们大人乃是微服出行,来此寻人,还请各位勿要声张。” 她知道这些官差前来巡查也是负责任的体现,故而说话相对和气。 为首的官差一个激灵,立即点头如捣蒜,听得身后不明情况的下属们唧唧咋咋,回头吼了声:“都别说话!” 转回头之际,则又忙端起乖巧恭敬笑脸,悄悄冲常岁宁的方向揖了揖手,压低声音,热情殷勤地向荠菜问道:“不知刺史大人要寻什么人?兴许小人见过也未可知。” 荠菜取出别在披风下腰后的画像,在他面前展开:“你们平日巡查时,可曾见过此人?” 这画像是孟列令人所画,画的是无绝临离开京师时的消瘦模样,考虑到无绝为掩饰行迹,兴许不会再继续剃发,便又沿着光头两侧添了些短发,但头顶依旧是光秃秃的。 官差首先被这头发吸引了,不禁问:“……是倭人?” 时下倭人武士,多是剃去头顶发,保留两侧鬓发。 荠菜默了一下,才道:“应当不是……你只说见没见过便是了。” 官差看了一会儿,皱起眉,揉了揉眼睛,又使劲儿看了看,最终还是显露出颓唐之色来——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常刺史,他竟然一点忙帮不上! 不就是一个秃子吗,他每日巡街,怎么就没见到呢?此中遗憾程度,他怕是临死前都要拉着孙子的手懊悔流泪,将此事当作祖传遗憾,世代延续下去。 于是,他只能招手让身后的弟兄们来认人。 但一群官差先后都摇了头,说没见过,荠菜让他们再好好看看,其中一名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官差脱口而出道:“这人生得这么讨人嫌,要是见到过,肯定会有印象的!” 为首的官差狠狠瞪他一眼——在没弄清对方和上头的关系时,便贸然发表褒贬评价,这叫职场大忌懂不懂! 年纪小的官差不以为意——那画像上的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多半是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什么的。 下一刻,只听高坐马上的少女道:“他是个很好的人。” 细细雨丝中,那气势非同寻常的少女,开口时,似在保护一件很重要、很需要保护的易碎之物,以至于她连语气都不舍得太重了:“你们若看到他,还请不要为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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