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阿爹会同意的。”常岁宁看向起伏的海面,道:“敌众我寡,敌擅我短,我等纵然只是站在这片汪洋之上,便已是在冒险了。那些伤亡的将士更是将性命长留于此,我既为主帅,既不可叫死者枉死,亦不可叫生者赴无谓之死。” 所谓无谓之死,是指不必要的损亡。 楚行到底沉默下来。 依常家尊卑来说,他为部曲,面前的少女是家中女郎。依军中规矩而言,他为部将,而女郎为主帅。 话已至此,于公于私,他都没有再阻拦的余地。 两千水师齐备,于夜色中乘风而行,很快被雾气吞没,了无踪迹。 于一场注定持久的战事中,悬军深入是一件极其冒险之事,会使自身受制,也不利于后方的物资补给。 常岁宁尚未自大到将这片海域当成自己的主场,每每率军出海,便是她眼中的悬军深入。 在这片茫茫无依的汪洋之上,将士们需要有一处“立足之地”,作为最基本的保障。 据她所知,这“立足之地”,藤原从起初便有了,所以倭军在海上的活动总能格外敏捷。 倭军有的,她的将士们也要有。 既然没有,她便要抢一个来。 她非但要抢,还要抢一处最好的。 她选定之处,不单方便作为海上的立足点,更有其它用途。 雾中行船,绝非良选,但你死我亡的战场之上,历来没有依循上上之选的余地。 幸而常岁宁是熟知这片海域的,而她身侧又有擅观测气象与天地方位的无绝陪同,便得以将未知的危险与不利阻隔了大半。 两千人,在这浩瀚无际,而又雾气重重的大海之上犹如蝼蚁般毫不起眼。 但即便如此,也仍须有人前行探路。 再往前行,便在倭军的巡逻监视范围之内,如蛇口夺食,自当再三谨慎。 海域宽广,纵是狡诈如倭军,也不具备于夜色雾气中巡逻而毫无疏忽的可能。 倭军此刻着力于润州防线,轻易也料不到会有两千大盛水师与润州方向背道而驰,正悄无声息地往东北海域而去。 且在探路前行的过程中,常岁宁一行人逐渐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奇怪,倭军在此处的监视怎会如此薄弱?”跟随常岁宁左右的元祥压低声音道:“属下疑心此中有诈。” 会不会是倭军设下了圈套,刻意引他们深入之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常岁宁站在船头,注视着前方,摇了摇头:“应当不是诈。” “或者说,诈不在此。” 她回首看向润州方向:“此处巡逻相对薄弱,是因为倭军在最大程度集兵,所以游散监视各处的倭兵才会减少了大半。” “可润州也只两万多倭军而已,应不至于……”元祥话至一半,戛然而止,片刻,神情微震:“主帅的意思是……倭军作势攻打润州防线,实则只是声东击西?润州那两万多倭兵,并非他们所集结的真正主力?!” 元祥在对兵法的领略之上历来敏锐,每每此时,都衬得他整个人聪明灵光许多。 但此刻的认知,令元祥无暇自我欣赏,他倏然戒备万分:“主帅……” 若倭军果真另外集结了重兵,那他们打算攻往何处?!
第396章 从此刻起,此处由我接管 “大人,倭人真正所图,会不会仍是扬州?”——同样跟随前来的还有唐醒,他毕生喜好追逐新奇事物,趁雾疾行海上,如此新奇经历,怎么能少得了他? 此刻,唐醒听着元祥那“声东击西”的猜测,不由觉得扬州处境格外危险。 论起富庶程度和地理优势,十个润州也比不上一个有江都之名的扬州。 “或不止是声东击西。”常岁宁回头看向江都所在:“他们或做了两手准备,此番若能顺利攻下润州防御,便可‘退而求其次’先在润州登陆,再设法图谋更多——” “即便攻不下润州,他们当下做出必取润州之势,便可借润州之危有效牵制我军兵力,之后再趁我军不备,以真正的主力攻取扬州……” 这是藤原麻吕一贯的做事风格。 他谨慎狡诈,在面对重大的决策时,从不会将胜负只押在一条战线上。 这亦是倭人在海上的行事风格,他们习惯了游击作战,时长日久之下,游击突袭的打法才是他们最擅长的。 而两军交战,必要的是想方设法削弱对方所擅—— “主帅,那是否要让扬州加强防御,以备倭军突袭?”元祥正色问。 “单是防御,注定是挡不住倭军主力大军的攻势的。”常岁宁道:“接下来,必然要与藤原正面打上几场。” 她道:“后方防御之事暂时不必忧心,自有阿爹尽力部署——” 这一仗要如何打,她是和常阔商议过后才定下的计策,有常阔坐镇后方,她在前面只管依照原计划行事即可。 看着茫茫海面,常岁宁道:“倭军大范围集兵,这是‘好事’。” 这些时日以来,她做了这么多,并适当示之以弱,为的就是要让倭军清楚一个“事实”——她只擅防守,但游击散战是攻破不了她的“傻瓜式防御”的,想要撕开防御,唯有集重兵攻之。 这个“事实”,是她想让倭军看到的“事实”。 倭军当下做出的集兵之举,亦是她筹谋下的结果,从此层面上来说,占据了主动的人是她,主动即为优势,所以说是“好事”。 敌众我寡,她手下可用的水师有限,大盛国力衰微,内乱频发,抗倭之战又耗时耗力,此一战怎么看都没有优势—— 但战总是要打的,一味消极唱衰只能静候灭亡之日降临。没有优势,那她便去制造优势,待优势积攒的足够多了,便能扭转必败之局面。 此刻常岁宁便走在“制造优势”的路上。 时间不多了,浓雾之后,随时会出现倭军的獠牙大口,她务必在那之前,将一切部署妥当。 幸而有海风相助,小船得以在海面上迅速前行。 倭军在此片海域上的巡逻与查探,只是相对之前减少了,而不是完全没有。 途中,常岁宁等人也不止一次遇到过倭军的踪迹,能避开的则及时避开,避不开的,便以突袭的方式杀人夺船,将尸首丢进大海。 那些巡逻的倭军怎么也想不到,在当下润州防线告急的情形下,此处怎会突然出现大盛水师的身影……这些盛人,不是从不敢踏出防线半步的吗?! 但更多倭军至死也不知道那些如鬼魅般突然自雾中现身,以极凌厉的身手和杀意,取走了他们性命的黑甲人,究竟是何来历。 常岁宁夺下了他们的船,让部分手下之人换上了他们的甲衣和佩刀,未有停留,继续乘风往前行进。 又一个夜里,在接近破晓之际,常岁宁一行,顺利接近了一座岛屿。 岛屿的入口处,有士兵把守着,从装束气质来看,他们应当来自不同的国度势力。 今日海上仍有雾气,此刻天色尚未大亮,见到有船驶近,岛上士兵立时按刀戒备质问:“你们是何人!” 说的是东罗语。 紧接着,他们身后走出来几名倭人武士装扮的士兵,他们当中有人道:“应当是我们的人!” 为首者说话间,看向已经停靠的船只,和那从船上走下来的人,皱眉拿倭国语问道:“你们为何突然来此?有什么急报没有?” 视线仍有些混沌,他是通过熟悉的船只和衣着,判断来人是自己人。 但见下船之人并不答话,且船上之人的身形隐约有异,那为首者也警醒地意识到了不对,他按刀的同时,刚要再说话,只见头一个下船的人忽而飞身袭来,拿袖中滑出来的匕首反手割断了他的喉咙。 元祥收回匕首的瞬间,看了一眼那瞪大眼睛捂住喉咙的倭人,道了句:“实在抱歉,听不懂你叽里咕噜在说些什么。” 这番动静很快惊动了岛上余下的守卫,他们立时拔刀扑上来。 这间隙,数十艘小船迅速划近。 岛上一名倭军见状大惊失色,刚要点燃手中拿来示警的火药信号筒,忽被一支挟带着海上寒意的利箭穿透了喉咙。 一身束袖黑袍,刚下船的常岁宁将手中长弓扔给近随,同时拔出腰间曜日。 她眉眼间沾着潮湿雾气,声音里也沾染了临近破晓之际的凛冽冷意:“岛上倭人,一个不留!其余人等,除平民外,胆敢反抗者,一概就地诛杀!” “是!” 一道道敏捷非常的身影,从那下令攻岛的黑袍少女身后的小船上跳了下来。 他们以锐不可当的姿态向岛上杀去,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便顺利登岛。 第一缕晨光洒落时,黑袍少女手中提着滴血的长剑,踏上了这座岛屿。 一名负伤的岛上守卫惊恐地后退着,看着眼前的侵入者,口中拿东罗语恐惧地问:“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我乃江都刺史常岁宁。” 少女将剑身上沾染着的血珠,随手在一旁倭兵的尸身上蹭干净后,抬手将剑收回鞘中,同时看向那名守卫,道:“让你们星主速来见我。” 唐醒将她的话译成东罗语。 那名守卫神情仓皇无比,退远后拔腿逃离,报信而去。 此处是耽罗。 耽罗是为东罗辖岛,领土面积狭小,甚至称不上是一个完整独立的国家,岛上之人所通晓的大多也是东罗语。因地理位置介于东罗和倭岛之间,亦受倭国文化影响。 他们的岛主,不被东罗允许自称国主,而只能被称为“星主”。 也因此,这里相对东罗和倭国,远要落后许多,无论是房屋建筑,还是岛上的防御和武器,甚至多是被新罗淘汰的旧物。 唐醒曾去过东罗,但这座耽罗小岛,却是第一次踏足。 跟随常岁宁上岛之后,他便好奇地观量着四下,意外地发现,岛上所用器物竟大多还是石器所制。 他们所到之处,岛民仓皇躲避,他们身上的甲衣和佩刀,让那些岛民根本不敢生出任何反抗挑衅之举。 难怪常刺史先前说两千水师足矣……若再多带一千,那都算是欺负人了。 唐醒看得入神间,忽有一物向他丢来。 唐醒下意识地接住,低头一看,是一只黄澄澄的橘子,梗上还带着两片叶子。 他看去,只见前方的常岁宁又抬手摘下了两只橘子,分别递给元祥和无绝。 无绝立即剥开,塞了两瓣到嘴巴里,顿时眼睛亮起:“甜!” “此处固然落后,却盛产良驹和柑橘。”常岁宁边说着话,边往前走去:“咱们来得刚好,这个时节岛上的柑橘最甜了。” 无绝边跟上去,边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率军趁夜攻来此处,是专为了吃这岛上的橘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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