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剑南道……”圣册帝似笑非笑道:“距荣王府倒是很近了。” 内侍未接话,只微微躬身,凝神等待帝王接下来的话。 “也罢,国师已年迈,既不愿归京,朕便成全他游历四方的意向。”圣册帝取过那枚朱红色丹药,指间微一用力:“如此,便让护卫国师左右的人都回来吧。” 她话音落,那枚朱红药丸也随之随成了粉渣。 “是,奴稍后便去安排此事。”内侍双手捧着一方锦帕,垂首递了上去。 圣册帝接过之际,内侍低声询问:“陛下,喻常侍的家中人……不知当如何安置?” “将他们带来司宫台,以候为喻增认尸。” 喻增行事如此谨慎,虽说将荣王府机密透露给家中人的机会不大,但试一试总没坏处。 内侍会意,退了出去。 当晚,便有内侍冒雨来到了喻家。 喻母听得动静连忙迎了上去。 前来的内侍将喻增遇刺身亡的消息告知。 喻母闻言面上血色一瞬间褪尽,张了张口,无法发出清晰的声音。 “老夫人且节哀。”年轻的内侍道:“眼下还得有劳老夫人和喻二老爷随咱家去一趟司宫台,喻公尸身不全,之后还需二位来认一认。” 喻母红着眼圈,有些呆呆地点头,旋即又摇头:“可是老二他不在家中……孩子病了,请了几个郎中都不见好,他今日下值后,就带着媳妇孩子去了大云寺上香祈福……” “不巧下了雨,便叫人回来传话,说是在寺中歇一晚,明日再回来!” 说着,喻母的眼泪再控制不住,又有些手足无措:“出了这样大的事……我去找他回来!” 她要往外走时,被两名上前的内侍拦住了去路。 “雨天路滑,出城不便,就不劳老夫人亲自前去了。”为首的内侍道:“咱家让人去接二老爷回城便是。” “也好,也好……”喻母擦着眼泪,已泣不成声。 “那便先请老夫人随我等入宫吧。” 喻母看起来伤心得厉害了,衣裳也顾不得换,便随着内侍急忙忙地走了。 内侍离开之际,另留下了十余名内侍以保护之名,守住了喻家所有出入之地。 喻母身边的婆子,慌张无比地寻来了喻广的院子里。 喻广一家三口根本没有出城上香。 婆子满脸急色,将事情说明。 “兄长出事了?!”喻广大惊失色。 怎么会这样?阿娘又为什么独自入宫? “二老爷,你们快快随我离开……咱们得逃了!那些人很快会发现不对的!” 喻广满心惊惑,为什么要逃?事发突然,这不明不白的,不说清楚他是不会走的! 见他一脸死犟的烦人模样,婆子干脆不再看他,一把拉起妇人:“娘子,快!” “好……”妇人疾步去隔壁房间喊孩子,匆匆道:“边走边说!” 很快房中只剩下喻广一人,他呆了片刻,赶忙也拔腿跑了出去。 婆子带着喻广一家,冒雨摸黑来到了喻增的酒窖中。 这里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密道,喻母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它的存在。 喻增离京前,曾与她有过一次密谈,就在这酒窖之中。 此刻,喻母坐在入宫的马车中,脑中全都是那晚的谈话。
第459章 怎丑成这般模样了 这些年来,妇人独自揣着那个秘密,从未有过真正心安之时。 起初,她每夜每夜地做着噩梦,梦到自己的谎言被拆穿,梦到自己和次子再次被扔回流民窝中,乞丐堆里。 好在噩梦并未成真,二十多年过去了,她是司宫台掌事的母亲,着锦衣华服,也学会和那些贵夫人一样焚香礼佛。她的次子虽没什么本领,但也沾了兄长的光,在京中谋得了正经又清闲的差事,娶了善解人意的妻子,为她生下了聪慧活泼的孙儿…… 日子实在太好了,好到她已不再做噩梦,开始频频梦到孙儿长大后入朝为官,喻家无比光耀地传承延绵着……而这一切,皆源于她当初撒下的那个谎。 那个谎言虽然冒险,但于她而言,实在是太值了。 每每看着眼前的一切,她都会觉得,即便再重来一次百次千次,她也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的白头发渐渐多了,这让她日渐生出了一种错觉,好似人老之后,一切都会随之尘埃落定,除了等待老死离去,生命中便不会再有其它大的波折出现了。 直到那晚,在那酒窖中,“喻增”告诉她,他清楚地知道着一切。 她起先还试图佯装不解,但看着那昏暗中的脸庞和那双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睛,她心底的侥幸很快灰飞烟灭。 她双手紧紧绞在一起,露出了一个极度不安的表情,喃喃地问他是何时察觉的。 他声音很淡地道:【你我第一次见面时。】 妇人脑中轰隆作响。 所以,她将错就错将人认下时,对方也是在将错就错? 她有太多想不通的地方,但她不敢问了,她无比慌张地跪了下去,哭着求他看在多年的母子情分,以及喻广从不知情,一直拿他当亲兄长看待的份上…… 她求情的话还未说完,便听他道:【你当年为贪念利用了我,我亦为贪念利用了你,你我二人互不相欠。】 她愣住,他为贪念?她和次子身上有什么值得他贪图的? 但她更在意的是,既然“将错就错”了这么多年……为何他要选择在此时言明? “喻增”很快给了她答案。 【我此次离京,未必能安然返回。我若出事,你们可以从此处离开。】 看着被推开的暗室门,妇人一时未能做出反应。 【祸事或会突然到来,为免临时难以脱身,你们可以借此暗道提早离去,让仆从对外称回乡探亲即可——带上足够安身的盘缠,换一个身份,走得远些吧。】 她怔住了,走得远些?现在外面那样乱,能走去哪里?人吃人的可怕世道她是见识过的……次子平庸,离开后,他们当真可以自保吗? 他说“未必能安然返回”,那也未必就一定回不来吧?或许能化险为夷呢?日子还是可以继续的吧? 妇人难以想象其中利害关系,她只知道,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看着那扇门,如何也不甘心就此点头。 出了这扇门,她次子和孙儿的前程,富贵,安危……统统都会消失的。 她浑浑噩噩地想着,赌一次好了,像二十多年前那样再赌一次。 她回过神,向“喻增”表态道:【这些年下来,娘早已将你当作亲子来看待……我们已然亲如一家,怎好抛下你离开呢?】 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知道她想要什么。 “喻增”不知是否看穿了她的盘算,未有多言。 他已给出了提醒和安排,至于对方如何选,他不必再去左右。 喻母选择了留下,喻增离开后,她每日持斋念佛,祈求他化险为夷,虔诚到了极致……可是该来的,今晚还是来了。 这次她赌运不佳,好在她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只拿自己来赌,所以让身边的心腹仆妇提早做下了安排。 赌赢了,一切如她所愿;赌输了……她自己承担! 她的谋划不过是无知小人物贪婪拙劣的盘算,但重来一次,她依旧还是会这么做。 马车内,妇人的泪水如车外渐密的雨珠,冰凉潮湿。 下了马车后,她看到了隐没在夜色中高大巍峨的宫墙,那原本是她这辈子都没机会看到的东西。 司宫台中,喻增的尸首尚未运回,而她今夜来此的作用,也并非是为了认尸。 司宫台内掌宫廷刑罚,也为帝王处理一些不便见光的人和事,故设有刑讯处。 屋檐下,光线明暗交替处的雨珠滴答落下,似染上了两分血气的腥冷。 …… 马行舟回到相府内,时辰已晚,马相夫人却仍未睡下。 房中下人退去后,马相夫人才露出心神不宁之色:“近日梦中,总梦到婉儿她哭着喊祖母……郎主,您告诉我,婉儿她如今到底如何了?” 已换上了中衣的马行舟坐在榻边,声音极低地道:“荣王的确早有反心了。” 头发花白的马相夫人闻言脸色一紧:“那咱们婉儿……” 马行舟只有闭眼叹息了一声。 “婉儿已两月未传家书回来了……”马相夫人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臂,红着眼圈急问:“既如今已经证实荣王反心,那能否设法将婉儿接回来?或者先探一探她如今的处境消息也好!” 她是马行舟的糟糠之妻,出身贫寒,虽说诰命加身多年,但情急下还是做不到绝对理智。 见丈夫不语,她含泪催问:“郎主,您倒是说话呀!” “夫人啊……”马行舟再叹一口气,摇头道:“此时荣王府必然紧盯婉儿的一举一动,我们做得越多,对婉儿只会越是不利。” 马相夫人眼泪砸了下来:“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婉儿做出决定那日,我们就该有此准备了。”马行舟声音缓慢如自语:“事到如今,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那圣人……”马相夫人想问一句“圣人怎么说”,但话到嘴边,只化为了眼泪。 圣人会怎么说?婉儿只是一颗棋子而已,且她这个做祖母的,从婉儿的信中已隐约察觉出,婉儿待那荣王世子颇有真情,以至于对荣王府的评价并不客观,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婉儿甚至算不得是一颗合格的棋子…… 而今,又已成这局面之下的弃子,难道还指望圣人惭愧怜惜,出手相救吗? 马相夫人并不愚笨,想透这一切后,泪水愈发痛心绝望。 窗外雨落彻夜,直至次日早朝散后,方见休止。 圣册帝乘坐帝辇回到甘露殿内,在宫人的侍奉下更换下了沉重繁琐的朝服,移步至书房中处理政务。 内侍奉上热茶之际,低声道:“陛下,那妇人胆怯,稍施刑罚,便满口告饶之言……但她全然不知喻常侍为何人办事,故而未能审出机密消息。” 这在圣册帝意料之中,但又听那内侍道:“不过,她倒也说出了一桩秘密……她并非喻常侍的亲母。” 内侍将那妇人招认的全部经过仔细说明:“当初先太子殿下让人为喻常侍寻亲时,找到了她……” 圣册帝听罢,微冷笑一声:“原来喻增从一开始,便是顶替了他人身份,如此便难怪了。” 但那妇人并不知喻增原本身份,只是将错就错,想为自己和次子谋一条生路。 那么,喻增原本是谁?起初便是荣王的人? 倘若是,那么荣王借喻增来完成的这场筹谋已久的隐瞒与背叛,实已足够让他在阿尚心中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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