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一切都出现得过于巧合,甚至称得上天衣无缝。 这两年间,他不时便会想到此事,可一切风平浪静,并不曾有丝毫可疑的风声出现。 他甚至已要觉得玉屑的失踪只是巧合了……直到今日,喻增之事,也给了他同样的蹊跷之感。 所以,他是否可以猜测,两年前有人已从玉屑口中得知了喻增当年暗中去信之事,查到了喻增身上,此次便借机带走了喻增? 若此假设为真,那此人会是何人? 谁会无端怀疑当年阿尚之死?时隔多年仍在试图探查旧事?并且具备带走喻增的能力? 阿尚的旧部吗? 李隐凝神思量片刻,脑海中出现了常阔的面容。 当年与北狄之战,常阔是领兵的主帅,也是他带回了阿尚的遗骸……是那时见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所以存下了疑心吗? 且如今常阔之女统管整个淮南道,而唐州不过刚出淮南道地界……常阔若早有准备,那么他的确有这个能力带走喻增。 随着这个猜测在心底逐渐成形,李隐微拢起了眉心。 见他不再说话,似乎已有定论,黑衣男子心中不安,再次垂首请罪。 “敌暗我明,黄雀在后……难免失手。”李隐的声音里依旧没有怒气,只道:“退下自领十杖,下次当心即可。” “多谢王爷!”黑袍男子动容又愧责,行礼后退了下去。 李隐静望园中景象,不多时,一道恭儒的声音自背后响起:“父王。” “录儿来了。”李隐含笑在亭内石桌旁坐下,抬手示意李录也坐下。 石桌上摆着棋盘,李录会意,行礼坐下后,与父亲对弈。 执子间,李录温声道:“父王近日难得有此清闲之时。” “是啊,你我父子二人倒是有数月不曾这般闲坐了。” “这些时日,父王实在操劳。”李录面露惭愧之色:“儿子无能不孝,少有能替父王分忧之时。” 荣王闻言摇头,微叹了口气:“我儿心敏多慧,唯有一点不好……” 他说话间,落下一子,才继续道:“待己太过苛刻,不知爱惜自身。” “这些年来,你困于京师,已助为父良多。”荣王面容和煦,眼底含着为人父的慈爱之色:“你能平安回到益州,我与你母亲已经心满意足了。” “至于那些琐事,怎及我儿身体紧要?待你养好身体,自然日后不缺帮为父分忧的机会。” 李录遂应了声“是”。 相比于时下为人推崇的儒家思想,他的父亲李隐更喜以道家修心,故而外在总给人以散漫随性之感,待他也从无严苛之态及来自父权的审视威压,且从不吝于欣赏他的长处,肯定他的付出。 在父亲未被调离京师之前,父亲常将年幼的他扛在肩头,教他吹箫,抱他骑马,为他亲手雕刻木剑…… 且父亲始终未有庶子女,极尊重他的母亲,仅有他一个儿子,将作为父亲的全部目光都给了他。 这样看起来,他似乎很幸运,拥有这天下最好的父亲。 他曾经也这样认为,故而即便自身因迫于环境变得精于算计,心中却从未对父亲分过你我,因此他行事尽心尽力,对父亲的叮嘱言听计从,真正将父亲的事也当作了自己的事,从不曾有分毫怨言…… 可是现如今,他却远没有从前那般笃定了。 李录在心中缓缓吐了口气,面上未显露半分异样之色,依旧恭儒平和。 行棋间,李录主动向父亲谈问起如今的形势,荣王也毫不敷衍。 末了,荣王道:“近日最常听闻之事,莫过于那江都常岁宁,升任淮南道刺史——” 听到常岁宁的名字,李录眼神微有变动:“是。” “此前你让为父再多观望一段时日,称其是万里无一,不可多得的谋事奇才……现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荣王眼底含笑,面有赞赏之色:“她的确十分出色,如此年少,便有如此惊人成就,智勇双全,已可与我侄李效媲美一二。” 说着,含笑与李录问道:“你应不止一次去信试图说服于她,她可曾有过回应?” 李录微垂眼:“回父王,暂时未有回音。” 荣王眼中淡淡笑意未改,语气随意却笃定:“看来此人不会甘心为我荣王府所用。” “父王……”李录忙道:“是儿子此前行事不周,方法不当,惹了她心中生厌,生了隔阂,待假以时日,未必不能……” 荣王微微摇头,打断了李录的话,道:“此中牵扯不单是她一人,还有她父亲常阔。” “她尚年少,或的确尚有说服她的可能。可她父亲常阔,性情刚直,一旦认定之事恐怕便很难更改了——” 李录敏锐地察觉到了父亲的态度变化,不禁道:“可父亲先前还愿意多给常家一些时间……” 于父亲而言,即便常家不能为荣王府所用,若可多一份割据天下的势力出现,对荣王府却也没有坏处。 “那是之前的想法了,如今看来,情况有变。”荣王道:“一则,那常岁宁起势远快于常人,短短两载间,即身居节度使之位,如今手握十余万兵力。且更为不妙的是,她如今在百姓文人间颇有声名,前不久,荥阳郑潮竟也归于她门下……那些江南世家,待她也颇为心服。” “再者,自她种种举动来看,她虽有野心抱负,却非是我需要的乱世之才。”荣王的目光似透过棋局,看到了局势因那少女而出现的变化:“她杀徐正业,平定江南,杀退倭敌,助东罗扫平内乱……甚至设局杀康定山,助崔璟以兵不刃血之法,替朝廷解决了关东之患。” 荣王话到此处,眼底同时溢出赞叹与惋惜:“她所行桩桩件件,是为定势,而非乱世。” 这样能力出众,却不肯顺应大势,而是选择与大势背道而驰的人,是极其稀少的。 他从中,竟依稀见到了几分阿尚昔年的旧影……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样的人,若由她壮大,来日便只会是阻道之人。”荣王道:“实不可因一时惜才,而养虎为患。” 他的语气不重,但李录从父亲的棋路中,已窥见了杀气。 李录微握紧了手中棋子,抬首道:“父亲,儿子认为……” “录儿。”荣王也抬眼,目光依旧平和,却叫李录下意识地噤声。 “纵使你如何强大,然而这世间万物,总有生来便无法被驯服的存在。”荣王拿谆谆教导的口吻说道:“为父知晓,你虽体弱,心智却比常人更加好强。但有时若过于执着于一物,那物便会成为心中魔障,使人失去客观视物的能力,驯服不成,反会成为对方的傀儡——” 对上那双并不锐利的视线,李录陡然生出被全然看穿之感。 荣王将视线重新投至棋局之上,再次吞吃一子:“面对此类不受控制无法降驭的人和物,唯有趁早杀之,方可杜绝一切隐患。” 话至此处,李录深知自己已无法再出言阻止,片刻,拿受教的语气应道:“是,多谢父亲教诲,录必当谨记。” 荣王还有一重原因未有明言,那便是他疑心是常阔带走了喻增,触及到了当年李尚之死的内情—— 于他而言,那件事,实在不适宜再被重提。 如此种种不利之隐患摆在眼前,唯有趁早着手除掉常阔父女,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一局结束,棋盘之上胜负已分。 李录惭愧一笑:“父亲步步深谋远虑,儿子输了。” 荣王笑着道:“父亲如你这般年纪时,尚不及你。” 父子二人闲话了两句,荣王提醒道:“你若得空,便多去看看你母亲。” 李录应声“是”,去年一个冬日熬下来,母亲原本刚有些起色的身体,而今又一日不如一日了。 知晓父亲忙碌,李录便适时起身施礼,临去前,想了想,低声问了一句:“敢问父亲,马婉要如何处治……” 荣王对马婉这颗棋子的存在显然并不放在眼中,闻言只一笑,道:“立场虽有相悖之处,但她到底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何处置去留或善用,你自行做主即可。” 李录垂眸:“是,多谢父亲。” 他的父亲向来如此,在底线之内,总会给予他足够多的自我做主的权力,所以他从前从未感受到分毫压迫。 离开的路上,李录脑海中闪过了马婉不安的脸庞。 是,他的确该将人留下善用。 毕竟如今他能够真正掌控利用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荣王妃信佛多年,荣王便为妻子在王府中建了一座佛堂。 荣王妃如今病入膏肓,已很难下床走动,但佛堂中仍香火不断。 一道清瘦至极的身影,此刻正跪坐在佛堂内抄经。一旁为她研磨的侍女,神情麻木呆怔,眼睛红肿,不知哭了多少回。 抄经的人正是马婉。 自去岁年底,她按照祖父和圣人的交待行事之后,荣王府便以让她这个儿媳为婆母抄经祈福为由,让她就此留在了这座佛堂内,已有足足四月之久。 她知道,这是变相软禁。 这四个月里,她的话无法从此处传出去,外面的消息也传不进来半句。 这种连正面质问和明确发落都不曾有,也未给她任何说话机会的举动,叫她愈发煎熬。出于自保,在荣王府态度未明之前,她亦不敢主动有过激的言行,然而日复一日,却不知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 她想了许多,也盼了许久,却始终未有盼到想见之人前来。 难道荣王府打算就这样困她一辈子吗?那他呢?他是何想法? 马婉心不在焉地抄经间,一向寂静的佛堂外,忽然有动静响起。 “见过世子……” 负责看守之人的行礼声传入马婉耳中。 马婉抄经的笔一顿,笔下洇开一团墨迹,她将笔放下,立时站起身来——是他来了!
第463章 我不能没有你 随着佛堂的门被下人从外面推开,一道清瘦的人影随着门外泄露进来的光线,一同出现在了马婉的视线当中。 已是三月末,立夏在即,来人身上仍然系着薄披,披风下一袭银灰色绣竹长袍,与其周身温润清雅之气相得益彰。 他走进佛堂中的动作并不急促,但他的目光第一刻便寻到了马婉。 从听到动静便站起身来望向门口方向的马婉,未曾错过他这道寻找的目光。 四目相视,马婉心弦绷紧,眼圈红红,欲像从前一样唤一句“世子”,却是未能开口。 多日未见,她全然不知他这些时日的态度与想法,以及他此时来意,于是身处这般处境的她不敢贸然开口,更不知能够说些什么。 四目相对的瞬间,马婉脑海中闪过万千思绪。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36 首页 上一页 507 508 509 510 511 5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