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岁宁开口,入了正题:“此番请诸位前来江都,需要详议之事繁多,但归纳起来,也不过八字尔——” 众刺史无不摆出洗耳恭听之态,看向上首那身穿朱红宽袖袍服的女子。 只听她字字认真清晰地道:“活民之道,安邦之策。” 堂内短暂的寂静后,立时响起应和乃至称赞之声。 云回拱手,目色坚定:“我等愿凭常节使差遣!” 他知道,此刻这些人当中半数之上都只是在说场面话,但他懂得常岁宁所言非虚言,也真心实意地想要跟随她的脚步。 光州刺史邵善同,看着上首那位节使大人的气态神情,不禁在心底“嘿”了一声——别说,演得还挺像的,乍一看,完全不像是准备造反的样子! 若不是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谋士是被那位钱甚先生策反,已然知晓了这位节度使有反心的话,此刻只怕还真拿不准呢。 果然是个造反的好苗子啊,多么沉得住气,这般以假乱真的模样,她不得人心谁得人心? 邵善同在心中喟叹不断,走神间,身后的谋士轻咳了一声,示意他仔细听。 邵善同回过神,噢,是得仔细听,这都是给造反打基础呢!
第479章 必能和睦兴盛 江都刺史府为此次召各州刺史前来议事准备良久,一应事项由姚冉,骆观临,王岳,王长史,及前七堂反复商议修改,已有一整套十分成熟而详尽的章程在。 在常岁宁的示意下,先由姚冉出面代为开口。 姚冉先提到了土地之政及赋税徭役的部分变更之处,再有人才招引,流民安置之策,以及藏书分配各州的条件,基本的藏书会统一分配至各州府学,涉及更多的珍稀书籍则需要与各州学事建设的进展挂钩。 沈文双听到赋税徭役的变更时,已经开始额头冒汗。 诚然,各道节度使拥有对治下赋税及人口徭役的分配权,各道所得税收,可由节度使优先用于治下所需,甚至近年来,因帝王与朝廷的权威不复从前,许多节度使干脆不再向朝廷上缴税收。虽不至于直言拒绝上缴,但也总有诸多说辞手段避开朝廷的管控问询。 这也是各道节度使愈发权重的依仗及体现之一。 这让朝廷本就虚空的国库愈发难以为继,也渐失去对这些一方大吏的掌控,局面由此陷入恶性循环。 总而言之,如今的节度使,对治下的一应事务,拥有着更胜从前的“便宜行事”之权—— 但即便如此,沈文双还是觉得目下这便宜行事,便宜得有些太过了…… 虽看似不算全然推翻旧制,只是在基础上改动,但给他的感觉就好似,在一根草绳的弹性范围内将此绳拉到了最大程度,哪怕有只苍蝇路过扇上一下,这绳儿立时便要断裂了。 土地之制,税收之策,关乎一国根本……万一被那些利益遭到了触碰之人揪住弹劾,只怕一个“欲乱国之根本”的罪名跑不掉。 也就是如今这世道乱了,若换作从前…… 沈文双悄悄擦了擦汗,若换作从前,那也不能出一个女节使呀。 紧接着,他又听那位冉女史道,要将江都女子的做工条例,推及整个淮南道。 沈文双听到这里,已经有些钦佩了,不为别的,就是觉得这些年轻人的胆子真的很大,精力也实在旺盛,分明可以预见这些新政会遇到的阻力,却仍然敢想敢做。 但转念一想,能下定如此决心,或许正是因为新政之下的江都,的确做了很好的先行示范。 而沈文双能感受得到,随着那位冉女史所提到的事项范围越来越广,众人的态度逐渐开始出现了明显的不同。 先说坚定支持派的,最显眼的共有四人—— 一是申洲刺史丁肃,他支持推广新政的原因很简单,他心中的口号是:要做便做到极致。 况且,此番汉水畔一战,他在常节使面前也算略有些地位了,和这些人相比,他是有些基础在的,若不守住,岂不亏了吗? 二是和州刺史云回,他的想法十分磊落,他见证了新政带来的诸多改变,知道这是一把好刀,迫不及待地想要接纳。 三是光州刺史邵善同——他不确定这是好刀还是坏刀,他只知道,常节使能带他造反。造反这种事,讲究的不就是一个上下齐心,指哪儿打哪儿吗? 而第四个,便是沈文双本人了……心虚,且坐着人家给的软垫呢,他虽手段不够,但很懂得看人家的手段眼色——年纪大了,往后安安分分地做个摆件傀儡,比什么都强。 以上四人为支持者。 保持中立的仅舒州刺史一人,他是被钱甚第一个暗中策反的,原因是他真正被钱甚说动了,看清了不宜与常岁宁继续僵持的局面。但策反的过程中他并不卑微,在他看来,他是被说服的那一方,因此略得以保留了一些个人风骨姿态。 他此刻保持中立的表现,不外乎是捋一捋胡须,发出一些模棱两可的感叹声,并不详说什么,持保留而又保密的态度,让人轻易猜不透。 余下的五人,已逐渐不太能装得下去了,脸上的恭听顺从之色逐渐变得摇摆不定,欲言又止。 许多人是不愿意做出过多改变的,尤其是旧制之下的受益者。 面对朝廷任命常岁宁为新任节度使,这部分人当中心底或有不满,但并未像申洲黄州之前那样明显地表露出来。相反,他们稍作权衡后,便选择了暂时接受,这其中很大一部分考量便是因为他们不想冒险,不想贸然改变还算稳当的现状。 改变意味着麻烦和挑战,也代表着风险和变故。 同时,或因他们一直都还算配合的缘故,他们在面对常岁宁时,倒没有太多心虚,即便也有畏惧,但并未到达能完全覆盖个人私欲的程度。 若非是常岁宁刚杀了曹宏宣和盛宝明,他们甚至有中途拂袖离开的可能。 人心是多面的,也是容易被欲念瞬间所支配的,这五人中,蕲州,庐州与滁州刺史开始试着委婉地提出反驳和质疑,但面对他们提出的质疑,姚冉及王岳皆可应答如流,再顺畅地反驳回去,令他们哑口无言。 那些人沉默下来,但脸色依旧不算十分热衷。 他们在沉默中继续思索着,也在观望试探常岁宁的态度和底线。 但常岁宁并未有明确表态,只是看了眼滴漏,一笑道:“说了半日,该用午食了。” 沉默着的那几州刺史:“?” 这就吃饭了?她就打算这么稀里糊涂地揭过吗? 王长史很快令人撤下椅子,在厅内摆上矮脚食案,左右各五张,每人一案独坐,常岁宁坐于厅中最上首。 众官员净手后,便各自入座。 随着侍女入内传菜,众官员很快发觉了异样之处。 他们首先发现,面前的饭菜皆是最符合自己喜好口味的,再一看左右,才又发现原来每个人案上的饭食皆不相同。 这时,上首传开常岁宁和善带笑的声音:“诸位远道而来,怕吃不惯江都饭菜,故而长史提早令府中备下了各位喜食之物。” “王长史实在费心了。”坐姿端正的云回举起酒盏,笑着敬向常岁宁:“也多谢常节使如此用心款待!” 常岁宁便端起面前盛着清茶的酒盏。 其他人回过神,纷纷也端起酒盏,一同端起的还有笑脸,只是这个笑有几分真,只有他们自个清楚。 这些饭菜,若只是按着他们治下或者籍贯之地的常见风味也就罢了……可偏偏并不只是如此,这其中涉及了许多私密喜好。 蕲州刺史喜食鸡蛋砸蒜,但因吃罢口中易留有气味,故而并不常食,但此刻他面前便摆着一碟。 招来左右异样视线的滁州刺史班润,心情则更为复杂——所以……他喜欢吃臭虫卷饼,干煸蚯蚓的事,竟然也瞒不住了?! 前任滁州刺史韦浚造反被常阔父女所诛,他是前年年底才来了滁州上任……怎么也被查了个底朝天? 这哪里只是一桌合胃口的饭菜?这分明是在告诉他们,他们的一切皆在上首那人的掌控之中。 这实在是令人既感动,而又不敢动。 鸿门宴不是没吃过,但这一顿,却格外叫人印象深刻。 也有人压根儿没觉得这是鸿门宴,譬如云回,再譬如方才坚定表态的邵善同几人,当他们决心效忠之后,那么这桌饭菜,也就只剩下来自节使大人纯纯的关爱了。 正所谓吾之蜜糖,彼之砒霜,莫过于此了。 这顿午食用罢,庐州刺史几人的脸色便略有和缓,再往下谈事时,也就显得更好说话了,周身不觉间多了一丝谦逊之气。 午后,由王长史出面,谈到了各州兵事。 按定额来说,淮南道各州兵力多在一万三千到一万五千人之间,但这数年来乱象横生,在此之前各地兵事又多废弛,譬如蕲州,如今可用兵力尚不足八千,其它数州也各有不等的缺口。 常岁宁明言,让他们陆续募足兵力,可从民间和流民中招募,以个人意愿为主。 提到这里,一嘴蒜味儿的蕲州刺史面有难色。 倒不是他又想反驳了,如今这世道,募兵自保总归是好事,且在定额内,也轮不到他人诟病,可是……他穷啊。 他为何从没想过和人一同起事呢,起事也是需要资本的呀,他的府库里空空如也,拿什么来招兵买马,收买人心? 就这七千多人,养起来且费劲呢。 蕲州刺史到底是硬着头皮惭愧道:“节使大人想来也知,如今朝廷实在难以拨付地方军饷……下官无能,实在没有多余的钱粮拿来募兵。” 常岁宁似才想到一般,点了头:“是了,我在回城的路上,已看罢蕲州历年来的税收及支出账目了,的确颇多亏空。” 旋即话锋一转,笑道:“但也无妨——” 就当蕲州刺史以为她愿出资替蕲州募兵时,却见她笑着看向庐州刺史:“不如先向庐州稍加挪借,作为募兵之资,待之后蕲州府库充盈,再归还不迟。” 厅内霎时间一静,无数双视线看向庐州刺史。 庐州刺史神情凝滞。 蕲州刺史的眼神有些疑惑,不对啊,庐州刺史这几日私下与他谈过几场,意思要互相守望扶持,分明也向他叫苦来着,说庐州府库也多亏空……节使大人因何要让他向庐州刺史挪借?且只是“稍加挪借”,便可作为募兵之资? 庐州刺史的脸色一阵青白交加后,挤出一丝笑意:“是,节使大人所言极是……我等同在淮南道,本该互相扶持!” 说着,向蕲州刺史一笑,允诺必当倾力相助。 蕲州刺史的笑意有些复杂,懂了,庐州刺史是假穷,只是他是真的! 庐州刺史面上在笑,但后背已冒出了一层冷汗,他递上去的账目的确是亏空的,原因自然很简单,节度使有调度各州财政之权,而他有自己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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