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次,帝王却似乎十分不满意他的反应。 “智儿,你今年已有十五了。”圣册帝缓声道:“朕已经老了,许多事都已力不从心,也该为你继位之事做准备了。” 这是从未曾有过的话,太子听在耳中,只觉本就不多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他错愕而不安地抬起脸:“陛下,儿臣对天起誓,绝无半分……” 然而话未说完,便被帝王打断:“起来吧,不必总是这般谨小慎微,你已长成,也该拿出储君该有的气度了,否则如何能够服众。” 太子吓得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了,颤颤地站起身来,心中欲哭无泪——他真的只是来喊圣人吃饭而已啊。 圣册帝自龙椅上方起身,交待宫人:“今日太子与朕共进午膳。” 见女帝走下御阶,太子才猛地回神,赶忙上前去扶住女帝一只手臂。 当日午后,宫中即有两则消息传出。 第一则,是有关处置韩国公李献之事。 第二则,是圣人准备为太子筹备大婚事宜。 这两桩消息皆是一等一的大事,而后者透露出的深意显然更加值得琢磨,一时间,京师各路人心无不为此浮动。 安邑坊,崔家,议事堂内,有崔氏族人拧眉思索道:“明后莫非是见局面难支……果真有意要还权于太子了?” 另有族人道:“据闻一个时辰前,太子出了宫,往宣安大长公主府去了……” 身为储君,出宫去往府上拜见,这几乎是堂而皇之的拉拢示好了! 而太子什么处境,他们都心知肚明,若无圣人准许,太子岂敢有此举动? 准许太子拉拢宗室掌权的大长公主,又要为太子筹备大婚……这几乎怎么看,怎么像是要为太子掌权做准备了。 今日早朝之上,女帝被迫做出妥协之举,各处尚未来得及有进一步的想法,女帝却突然有此“一退再退”的表态……莫非当真年迈无力,存了急流勇退之心? “不,我更相信,她是在以退为进。”短短两载间,发髻几乎已经全白的崔据,眼神笃定地道。 众人皆向家主看去。 “四下反叛者,过半皆以匡扶正统为旗……”崔据道:“她此时作势让位于太子,不过是试图安抚各处。准许太子拉拢各方势力又如何,只要太子尚被她掌控在手中,那些势力最终为谁所用,不过只是名义上的区别。” 太子大婚,意味着储君已经长成,但太子妃却出自郑国公府,女帝的那位心腹重臣家中。 “此非急流勇退,而是毫无迟疑的反击——”崔据的语气中似有着对这位对手的了解与肯定:“明后此人,绝无可能会生出退意。” 她意识到今日的妥协必会成为失权的开端,于是毫不迟疑地借还权于太子之举大行障眼法,令四下人心动摇——扶持太子,于大多数人而言,总是最稳妥的一条捷径。 “应当不止如此……”经家主之言,有崔氏族人很快反应过来:“太子大婚,是名正言顺召诸王及各道节度使入京的机会……” 若换作寻常,诸王及各方势力未必敢冒险入京来,可天子做出让位之相,面对“日后新君”的大婚典仪,各处却是不得不再三掂量思忖了……“日后新君”这四字的存在,既是胁制,也是诱饵。 这于女帝而言,既是分辨试探,也是动手铲除的机会。 崔洐拧眉:“将储君作为傀儡利用到这般地步,她倒是果真擅长物尽其用……” 崔据稍嫌弃地扫了一眼长子——他又在说些什么浅显无用而不合时宜的批判之言? 察觉到父亲目光,崔洐忙低下头,改口问道:“父亲,可要提醒荣王多加防备?” 太子大婚,荣王必然也会被召入京中,但是否要来,却要三思而行。 “不必多此一举。”崔据道:“依荣王的城府,未必看不穿明后用意,况且——” 崔据看向长子:“我崔氏与荣王府的关系,尚且未曾紧密到如此地步。” 荣王府待崔家是有多次拉拢之举,崔家也未有拒绝,但崔据终究未能真正下定决心…… 崔据摇摆的原因,大半来自于他那已被除族的长孙此前的来信劝说——令安认为,荣王府绝非良选。 崔家族人为此相议之际,京师各处也在紧急议论此事,但并非人人都是崔据,会于第一时间断定此为女帝的反击之举。 各处心思欲望按下不多提,却说郑国公府内,此际突然有惊叫声响起,惊得彩色檐角上的几只鸟雀登时飞散。 “……大婚?”魏妙青满眼惊骇之色,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我和太子?!” “不然呢。”郑国公发愁地叹气:“那总也不能是为父和太子啊……” 魏妙青又赶忙拿询问的目光看向母亲。 段氏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
第501章 在政治婚姻中反客为主 见母亲也点了头,魏妙青的表情一度陷入石化,似未能完全反应过来。 她与太子定下婚约已有两载,但或因先前大家私下一致认定,这场亲事十之八九是成不了的,再加上太子此人过于没有存在感,自定亲后二人也从未见过面,且魏妙青与一群志同道合的女郎们作伴,日子过于充实,便导致很多时候她时常会忘记自己还有个未婚夫。 上回想起来这茬时,还是她眼见着一众要好的女郎们,在这两年间定亲的定亲,出阁的出阁,某日忽而便有些郁闷——不对啊,怎迟迟没人上门向她这京师第二美人提亲呢?大家的眼光都喂狗了吗? 魏妙青为此托腮纳闷了好一会儿,才忽而恍然地坐直身子——哦,她是便宜太子的未来便宜太子妃来着……那没事了。 因此,此刻魏妙青乍然听闻大婚之事,一时便极难接受。 “……此前不是说,太子身体不好,时局又这样动荡,说不定哪日就那个了……对吧?”魏妙青略略回过神来,一时有些无措地问:“怎么就……” “是啊,谁知竟迟迟不曾那个,倒是叫人防不胜防……”段氏口出大逆不道之言间,推了把丈夫:“国公倒是想想法子呀!” 郑国公这回没有再敷衍对待,而他最不敷衍的解决问题的方式,便是:“子顾还未回来?” 遇事不决找儿子的郑国公转头吩咐下人:“去前头看看郎君回来没有。” 下人应下来,刚退出去片刻,又快步折返回来:“郎君回来了!” 魏叔易身上官服未除,显然是一回府便过来了。 段氏赶忙让人合上房门,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话。 “子顾,圣人欲筹备太子大婚之事……可是真的?” 迎着母亲询问的目光,魏叔易除下官帽,点了点头:“圣人召我入宫长谈,便是为了此事。” 魏妙青一下跌坐回椅子里,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真要大婚……”段氏攥着帕子,一颗心如铜锅涮毛肚般七上八下地晃荡着,看着女儿如遭雷劈般的神态,狠一咬牙,道:“不然逃婚吧!” “……”魏妙青反倒愣了一下,会不会过于果决且草率了些? 殊不知,她阿娘段氏向来是劝逃不劝合的,当年的崇月长公主也算一个。 郑国公也觉太过草率,并不赞成妻子的提议:“天家婚事,抗旨逃婚,岂是容易之事……” 段氏刚要皱眉,只听丈夫拿一种相对稳妥的语气低声道:“不然……咱们让青儿报疾假死呢?” 方才还在顺着母亲的话想象着在禁军的追捕下狼狈奔逃,兀自大喘气的魏妙青,此刻听得父亲之言,好似又陡然间被按进了棺材里,被迫猛然屏息,闭上眼睛躺着装死—— 魏妙青单是想想,就累得不轻,只觉连喘气都不太会了。 这回轮到段氏反对了:“假死又算什么好法子?怎可能骗得过那位?同逃婚的罪名比,也不过是从抗旨变成欺君而已……” 魏妙青有些无力地掀起眼睛看了眼兄长:“且我这一假死,只怕阿兄便要真死了。” 一个不慎,还得连累整个郑国公府。 段氏绞尽脑汁:“那不然……” 魏妙青却是无奈打断了母亲的话:“阿娘,算啦。” 段氏看向女儿。 魏妙青心情复杂地叹口气。 依着她的性子,她原也想犟上一犟,撒泼打滚扑棱几下的,可她什么都没说呢,她阿爹阿娘就将她的叛逆全给抢走了。 她从小到大,真正是被娇宠着长大的,且这娇宠是双份的,一份是她的,一份是她兄长不要的——她兄长自三岁之后,父母亲便很难予以娇宠了,你若弯下身子夹着嗓音唤他一句“乖乖”,他势必会一言难尽地看着你,直到你尴尬地搓手说些别的。 再者,郑国公夫妇都不是墨守成规的古板性子,从未真正拘着过女儿,魏妙青便从不缺释放情绪的缺口——或正因情绪释放得总是过于及时,一点也没压着攒着,此刻面对如此事,她反倒没有太多爆发叛逆的欲望。 相反,她很难不去为处处宠着她、事事为她思虑的家中人考虑。 她若逃婚,势必是会连累家中的,倘若她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情爱且罢,可她什么都没有啊,她压根没有想嫁的郎君。 若说想过的生活么,她的追求不外乎是“享乐”。 逃婚,假死……多苦啊。 外面到处都在打仗,像她这样娇贵貌美的女郎,哪里适合过东躲西藏,流离失所的日子? 魏妙青将心中的想法说明后,向父母叹气道:“……你们这样离经叛道,一心想让我放弃安于享乐的生活,却也得问问我愿不愿意啊。” “青儿……”段氏在女儿身边坐下去,抓起女儿一只手:“你当真愿意嫁给太子?” 魏妙青实话实说:“谈不上愿意,但也没到为了不嫁便置整个魏家于不顾的地步……横竖女儿也没有想嫁之人,嫁谁不是嫁呢。” 总而言之,可概括为三个字——不至于。 不至于为此要死要活,翻天覆地的闹。 “我知道,我平日虽的确作闹了些,但那皆是在小事上,于真正的大是大非之前,我还是很当得起郑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的——”魏妙青说着,抬起弯弯的眉,神情几分自我肯定:“魏氏以风骨传家,我可不是被养废的纨绔女郎。” 看着这样的妹妹,魏叔易难得没有打趣寻乐,声音微低哑地道:“青儿,此事是阿兄对不住你。” 他今日在宫中,也试着探了圣人的口风,但圣意已定,没有转圜的余地。 魏妙青不以为意:“阿兄说这些作甚,旁人家出了个太子妃,且得敲锣打鼓地庆贺呢。” 魏叔易还欲再言,忽又听妹妹道:“阿兄真觉得委屈我了,那不如便答应我一件事?” 魏叔易拿无不应允的语气道:“你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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