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渐休。 晚间,姚翼于书房内料理罢公务,抬眼看向滴漏,已至亥时中。 姚翼自文椅内起身,转了转有些酸痛的脖子,来至书架前,自暗格中取出了一幅画来。 那幅画在他手中半展开,一张女子画像映入视线。 那画上女子姿容过人,眉目娇丽,似蓄着欲说还休的淡淡哀愁。 “我找到她了。” “她长得和你很像,幸好是随了你的样貌……” “但她好像跟你不太一样,不似你这般多愁善感。” “或是自幼养在将门的缘故,性情倒是利落,胆子也很大。” “你若是知晓她近日都做了什么,怕是要吓得连夜还魂咯……” “你要是得了闲,还是得去她梦里叮嘱两句……女儿家行事,到底不宜太过扎眼,否则万一……” 姚翼低低叹息了一声:“女儿家啊,不容易。” 他看着那画上之人,低声问:“九娘,既找到了人……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做?” 问罢却是失笑:“你一贯最是胆小,问你也是白问……你恨不得将她藏在怀里永远不见人,断是不希望她冒一点险的。” “可这世间事,人各有命,谁又说得定……” 姚翼将画缓缓收起,自语般道:“且再看看……且再看看吧。” “不过,你还是抽空去她梦里看看吧……”姚廷尉苦口婆心:“打架终归不是好事啊,打赢了还好,输了呢?” …… 当晚,托姚翼的福,常岁宁做了个极血腥的梦。 梦里,有一个年轻的妇人披着发,面色苍白发青,身上的白衣被血染透,她赤足踩着腥浓的血水,朝常岁宁走来。 这情形实在诡异可怖。 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常岁宁内心毫无波澜,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妇人。 在她的注视下,那鬼妇人反倒不自在了,扯了扯衣角,小声局促道:“来得匆忙,未及梳洗更衣……在殿下面前失礼了。” 许是一身沙场煞气过重,鬼在她面前竟也莫名讲究起来。 常岁宁“嗯”了一声,“回头烧些衣裳给你。” 又道:“给阿鲤也烧些笔墨之物。” 说着又觉得麻烦:“还是多烧些纸钱,自拿去买些喜欢的吧。” 这妇人唤她“殿下”,显然知晓她不是阿鲤了。 梦中,妇人流着泪点头。 “有话要说吗?” 妇人犹豫再三,小声说:“听说殿下与人打架了……” 常岁宁点头:“嗯?” “我……”妇人缩了缩脖子:“那个,若有下次,我会努力保佑殿下打赢的……” 见她这模样,常岁宁虽觉得指望不上,但还是点了头:“……谢了。” 从这没头没脑的梦中醒来,常岁宁坐起身,见窗外天色已蒙蒙发亮,便下了床。 喜儿听到动静便走了进来:“女郎醒了。” 常岁宁如今都是这个时辰起身,她和阿稚轮流守夜,也已经习惯了这个时辰守在外间等着侍奉。 此时走进来,便取了习武用的衣袍,给自家女郎穿衣。 “叫人买些纸钱回来。” 正系衣带的喜儿抬起头:“?” 常岁宁:“多买些。” 喜儿点点头,忍不住小声问:“女郎这是要烧给谁?” “阿娘。”常岁宁:“我夜里梦到她了。” 喜儿听得忽然有些感伤:“女郎放心,婢子亲自去安排此事,定会办得妥当。” 雨后的演武场,空气格外清新。 楚行到时,见常岁宁已经在等着了,便上前去笑着道:“十多日未见女郎了。” 常岁宁从大云寺回来已有五日,但之前楚行出府办事去了,昨日午后方归。 “是啊楚叔。”常岁宁点头道:“那今日就多练两刻钟吧?” 楚行摇头:“女郎在寺中呆了这么久,听闻又受了些伤,还当缓一缓,不宜操之过急,不然体力跟不上,适得其反。” “楚叔放心,跟得上。”常岁宁道:“我在寺中每日挑水砍柴。” 楚行:“?” 他不确定地看向喜儿。 喜儿忙点头:“婢子也每日都在跟着女郎挑水砍柴的。” 楚行:“……” 这祈福的方式倒是很常家人。 “楚叔,今日加沙袋吧。”常岁宁提出了要求。 迎着那双过于上进的眼睛,楚行只好点头。 很快,常岁安也来了。 常岁安今日练的是骑射,少年郎骑着一匹枣红大马驰骋,手中挽弓,英姿勃发。 常岁宁解下沙袋,停下来歇息擦汗时,觉得也是时候提出来了:“楚叔,我也想学骑马,可以吗?” 楚行虽觉急了些,但也实在无法拒绝如此上进的要求。 只是出于考量,他让人牵了马厩里仅有的那头驴过来:“……府中的马多是战马配出来的,女郎乃是初学,为稳妥起见,不如先在这青驴背上适应一段时日。” 常岁宁没有异议地点头。 在楚行耐心的教导下,她如孩童学步般,慢吞吞地上了驴背。 出于谨慎和保护,楚行先是牵着驴子在演武场带她走着绕了一圈儿。 坐在驴背上、恍觉自己犹如襁褓婴儿的常岁宁不由觉得,日后还是不要轻易相认的好,不然回忆起今日情形,对彼此都将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伤害。 楚行将缰绳递过去:“女郎可以自己试着慢跑一圈了。” 终于等到这句话的常岁宁点点头:“好的楚叔。” “宁宁,你别怕,只管跑,我会随时护着你的!”马上的常岁安扬声说道。 常岁宁应下,喝了声:“驾!” 刚要再交待点什么的楚行刚张开嘴就喝了口疾风,腮帮子都被吹鼓了起来。 是那头青驴在他眼前猛地飞驰而出,竟如离了弦的箭一般! 楚行大惊失色——这起步速度,是认真的吗! 他急声道:“女郎当心!” 却见驴背上的身影沉着稳当,高束起的乌发与深青缎带飞扬,丝毫不见慌张之色。 如此提心吊胆地看着那人和驴有惊无险地跑了一圈,确定了驴没疯,人也正常之后,楚行陷入了凌乱。 驴不像驴。 人不像人。 这场面是如此地诡异,二者却又是如此地相得益彰。 眼看着自己被妹妹超了上来,常岁安也惊住了。 连带着他身下的枣红大马也不淡定了。 虽然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总觉得是在骂人,不——骂驴。 看着那超过了自己的驴子,枣红大马边跑边骂骂咧咧。 ——之前听隔壁马厩的兄弟说府里来了个日行千里的驴子,面对这种荒谬之言,它始终坚持不信谣不传谣! 此时亲眼看到了,才知世上竟真有如此不守驴德的驴子! 做驴就要有做驴的样子! 对方分明是在恶意扰乱坐骑秩序! 听着身下的马儿不断口吐芬芳,常岁安慢慢停了下来,翻身下马,心情复杂地提醒道:“如风,已经输了尊严,就不要再输了风度吧……” 说着,把缰绳丢给了剑童,交待剑童去喂马——如果它还吃得下的话。 常岁安站在演武场边,静静看着那一人一驴。 不是他学会了冷静,而是过于震惊之下,整个人都麻了。 同样麻了的还有楚行。 待常岁宁跑了十来圈,从驴背上跳了下来之后,楚行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他必须得去找将军说道说道了! 常阔院中有自己的演武场在,故而不常来府里的大演武场。 此时被楚行拉过来,听楚行说了一路的“女郎当真不是普通人”、“我怕是教不了了”、“事情有点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将军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常阔听得头都大了:“……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玩意儿?” 直到他来到了演武场,眼看着女儿坐在那驴背之上绕演武场跑着,手中的弓射出去十箭,中了八箭,仅剩的那两箭似还透着“算了,不必太张扬,不宜吓到那些凡夫俗子平庸之辈”的收敛之感—— 常阔一双牛眼瞪大如铜铃。 而后便是狂喜。 狂喜之后,遂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懊悔当中,一巴掌重重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哎! 都怪他! 从前他想着习武太苦,不想让女儿家遭这份罪,又因女儿只喜诗文,他便也没敢提过这方面的建议…… 如今看来,是他耽误孩子了! 事已至此,只能试着尽量挽救弥补一二:“岁宁,从明日起,阿爹亲自教你!” 楚行愣了愣:“将军,这也不必吧……” 他请将军来,可不是让将军来跟他抢学生的! 常阔抬手,肃容道:“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楚行:“……”该说不说,是挺绝的。 一旁,阿澈不确定地小声问:“楚将军……我,我还有必要学下去吗?” 且不说适不适合练武了,眼下就是说,他该不会……是有什么自己都没发觉的残疾之处吧? 若同样是健全之人,怎也不至于差别如此之大吧? 男孩子观察着自己的四肢,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第75章 人均饭桶 面对阿澈的疑问,楚行没能给出回答。 一来关于天资差距的问题实在残酷,二来……他实在没有心情! 眼看着自家将军已替女郎亲自制定了全新的操练计划,楚行急了。 “将军……” “此事不如再从长计议……” 他屡屡试图插话,然而亢奋不已的常阔根本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已然敲定下来:“就这么说定了,从明日起,我每日卯时来此!” 看着满脸迫不及待之色,恨不能现下便回去蒙头睡一觉,最好睁开眼就到明日卯时的常阔,常岁宁提出了疑问:“……阿爹是不打算上朝了吗?” 常阔笑容凝滞。 而笑容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他的脸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脸上—— 同样迟迟意识到这一点的楚行大喜过望,立刻道:“将军每日早朝,时间上便不够妥当,女郎习武之事,还是由属下盯着吧。” 常岁宁点头:“阿爹哪日得空,与我指点一二即可。” 五品以下官员只需参加初一与十五的大朝,然常阔为一品骠骑大将军,需每日朝参。 常阔重重叹了口气。 早朝之制可恨如斯,误他教女大业! 官职过高,何尝不是一种烦恼? 短短瞬间,常阔脑海中闪过诸多危险念头——包括但不限于一些如何才能被贬官的幻想。 作为赢家的楚行见好就收:“但女郎如何练,还是依照将军方才定下的章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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