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琅神秘一笑,捏着棋子道:“我能掐会算!” 他一副没个正形的模样,本没有什么信服力,但那些个少年子弟们,却莫名安心不少。 随着崔琅一通胡侃,帐内紧张的气氛无声纾解了许多。 后有少年小声问:“……六哥,你说万一范阳王果真成就大事,那咱们算什么?崔家又当何去何从?” 崔琅:“你与其信范阳王能登基称帝,还不如信我能当上崔氏家主。” “京师圣人,太子一派,益州荣王……他范阳王要过的难关多着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崔琅一边落子,一边道:“更何况,还有个更厉害的呢。” “六哥说的是哪个?” 崔琅竖起大拇指,往东南方向指了指,骄傲地道:“自然是我师父!” 有族人一愣:“六郎何时拜师了?” “击鞠社里的师父也是师父!”崔琅“嘿”地笑了一声,道:“淮南道常节使,就是我崔琅的师父!” 几名中年族人无奈摇头,或失笑不语,只觉少年之言太过天真,当年不过是在国子监里打了几场马球而已,如今那常岁宁雄踞一方,又能有什么师徒情谊在。 “叔父们莫要不信。”崔琅神闲气定地道:“若有机会,师父定会救我的。” 有盘坐着的族人笑起来,看向左右,拿调侃稚子的语气道:“如此,咱们便等着六郎的师父来救。” 崔琅继续下棋,语气漫不经心:“那诸位叔父可得随我将命留好了才行……” 崔家族人这厢跟着崔琅插科打诨,另一边范阳王李复,思来想去之下,还是让人给京师崔家传了一封信,信中试图以软硬兼施之法,邀崔家共成大业。 崔琅的家书,是在洛阳被破之前送去京师的,而在李复看来,他如今形势大好,即便崔家果真不在意那三十名子弟死活,他此时却也自有两分可以打动崔氏的资本。 类似此等相邀的书信,此一日,范阳王送出了不下数十封,让人传往各处,网罗可用的势力。 他要趁势壮大自己的声名,让自己得到足够分量的人心势力倾斜,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减少登基的阻力。 但段士昂告诉他,单是这样还不够,更当继续壮大势力,让天下人看到范阳王李复的英武之相,自然就会有更多人选择跟从。 李复有些犹豫:“可诸位先生都在劝说本王,此时不是攻往京师的好时机……” “王爷已得洛阳,一时不必急于京师。”段士昂道:“属下指的是近在咫尺的河南道……” 洛阳作为陪都,独归于河南府都畿道。而时下的河南道是指洛阳以东之地,自郑州和汴州为起始处,南至颍州接淮南道,东至登州对望东罗,囊括了齐鲁大地,共二十七州,是大盛当之无愧的国之粮仓所在。 李复眼睛亮起,十月金秋,河南道粮仓充盈,他纵然不指望着能一举拿下二十七州,便是只占下一半来,纵然之后与京师对峙,却也不必为后方粮饷发愁! 再有,正如段士昂所言,他的势力越是壮大,便越容易威慑收服各方人心…… 而从他攻打洛阳的经验来看,河南道前来驰援的三州之中,有两州过半的兵力都选择了向他倒戈,可见人心之动荡程度……如此河南道,还愁打不下来吗? 但李复自认也不是那等粗蛮之人,而他的兵马尚需要休整,于是他决定先传檄河南道诸州,让他们主动归顺,若执意顽抗者,他不介意率兵前往。 与洛阳相邻的汴州,最先接到了范阳王的檄文。 汴州刺史胡粼不愿归顺范阳王,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范阳军若是攻来,他汴州根本没有任何抵挡之力…… 此前他奉旨为援洛阳,出动了城中一半守军,那些守军此一去,或战死或被俘,就连他的心腹参军也死在了范阳军段士昂刀下…… 胡粼心中有恨,更有不甘,亦不齿段士昂作为,但如今仅剩下的一万兵力,却不足够他做出反抗之举。 夜中,胡粼焦灼难寐时,他的夫人忽然坐起身,道:“郎主不愿降那便不降……咱们不如试着求援吧!” 胡粼叹口气:“夫人啊,如今各处自顾不暇,京中也人心动荡……洛阳都已落入叛军之手,朝廷又岂能顾及得到小小汴州?” “自然不是向朝廷……”灯影昏暗中,刺史夫人问道:“郎主便从未想过向淮南道常节使求援吗?” 淮南道与他们河南道相邻,而常节使还是宁远将军时,便曾是来过他们汴州的。 常节使在汴水上阻杀徐正业,帮汴州救过灾,祈雨停,又在他们汴州刺史府上住过多日,相处甚是融洽……有这份难得的情分在,郎主放着不去求助,是傻吗? 胡粼闻言,脸上没有意外,而是犹豫不定的神情。 显然,他并不傻,他也是想过的,只是…… 他的夫人见状,忙问道:“不知郎主有何疑虑?”
第530章 圣人要我反吗 片刻,胡粼才拿低哑的声音道:“夫人想必也该知晓,常节使迟迟未曾入京之事……” 刺史夫人不假思索道:“如今局面乱成这样,就连洛阳都丢了,不敢入京的大有人在……常节使如今身份贵重,肩上担着整个淮南道呢,不轻易冒险是为明智。” “……”胡粼默了一下,才道:“半月前,我与夫人偶然说起黔中道节度使一直未有动身入京的消息,夫人骂他一脸狼狈之相,早年一见,便知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同是一道节度使,怎换了个常姓,就变成是明智之举了呢? 刺史夫人陈氏半点不心虚:“……别拿什么阿猫阿狗都来同常节使作比较,那能一样吗?” “在夫人眼中是不一样。”胡粼叹了口气,道:“可如今猜测常节使有异心者并不在少数。” 他将自己的忧虑说明:“夫人可曾想过,若我向常节使求援,便等同给了常节使正大光明率兵入河南道的名目……” “到时只怕……”胡粼的言辞再三隐晦:“请神容易送神难……” 陈氏将身子坐直了些,眼睛亮亮地问:“郎主也觉得常节使是个神人?” “?”胡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家夫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是怎么冒出来的。 他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夫人惊叹常节使是个神人…… 倘若他说常节使杀人不眨眼,夫人大约只会关心常节使眼睛酸不酸吧? “夫人才是那个神人……”胡粼重重叹气,眼底俱是茫然:“怕只怕到头来,在朝廷和世人眼中,我请常节使入河南道,与倒戈范阳王并无区别……” “那能一样吗?”陈氏又道一声。 胡粼似有意问:“夫人倒是说说,哪里不一样?” 陈氏道:“范阳军所到之处,虽不比卞军过境那般残暴,但也是一片乱象……” 范阳王李复不是残暴之人,尚顾及着李氏的体面,不曾做出大肆屠戮之举。范阳军每过一城,大多是不管不问的状态,只顾继续向前攻城略地。 然而不管不问这四个字,对没有自保能力的寻常百姓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残暴。 范阳军不杀他们,却自有怀揣贪念与恶念者伺机作乱。 “再看看常节使又是如何治理淮南道的?”陈氏道:“或许要说,淮南道属常节使治下,是为立足之处,她自然没有不用心的道理……可夏时岳州瘟疫,与常节使本无妨碍,常节使却也亲自前往救助那些可怜百姓,这不是大仁大义又是什么?” “要郎主来说,这人与人是能随便作比较的吗?” 胡粼没有答话,但他心中自有一杆秤在,之所以想听夫人来说,倒更像是为了进一步说服自己。 见他不说话,陈氏认真问:“郎主这是怕引狼入室,之后会招来朝廷责问?” 听得引狼入室四字,胡粼立即道:“夫人这是什么话?” 陈氏抿唇一笑:“郎主这不是也听不得旁人说常节使不是么?” 胡粼脸色有些不自在,不由在心中叹气,是啊,他怎么也这般听不得呢…… “这才是正常。”陈氏道:“就凭常节使先前在汴水力阻徐正业叛军,让汴州百姓未受分毫损害,又不遗余力地帮咱们救灾,祈福……有这份恩情在,此时若郎主也将常节使视作洪水恶兽,那才是真的狼心狗肺!” 胡粼叹息道:“是啊。” “但郎主担忧朝廷责问,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陈氏见丈夫眼底仍是一派茫然之色,道:“世事少有两全法,郎主不妨问一问自己,选择守在汴州为得是什么。” 胡粼闻言又枯坐片刻,心内起伏不定,遂下得榻来,饮了半盏冷茶。 冷茶入腹,胡粼心间依旧焦灼,干脆又推开窗,站在窗前透气。 陈氏见状也不再多言,放下床帐自躺了下去歇息。 胡粼在窗前这一站,便站了一整夜。 放眼大局之下,胡粼个人的茫然不是偶然。 此刻很多人都被迫站到了抉择的岔路前,对他们来说,前路唯一可知的便是未知,忠与奸,对与错,利与民,生与死……他们所需要去衡量的东西,是前所未有的繁多沉重。 每个人都是恐惧的,恐惧一不小心选错了路,便会让自身与坚守之物,就此沦为被时势碾碎的一粒灰尘。 窗外在下着细雨,雨丝随风打在面颊上,带着雨水的潮湿气,这潮湿雨气将胡粼一度拉回到了汴水之上,与那位宁远将军初见时的情形中。 他从未见过那样一个女子,自然记忆格外深刻。 更何况,初识之时,他还曾莫名从那个少女身上窥见了一丝先太子的影子…… 而此时,值此抉择关头,他试图从对方身上挑剔出一些不足之处,心智,能力,人品,胸襟……然而无论他如何挑剔,最终却仍是一无所获。 这个名为一无所获的收获,让胡粼有着短暂的怔然。 他不由问自己,如今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如她这般的人吗? 答案分外清晰,他再想不出第二人了。 此时天色蒙蒙将亮,火烛已近燃尽。 片刻后,胡粼将一物置于火烛之上,任其被火光吞噬——那正是范阳王使人送来的檄文。 天亮之际,雨水已休。 “带上我的亲笔书信,快马赶往淮南道,请求常节使出兵援助汴州——” 刚被提拔上来的汴州新任参军,接过胡粼递来的书信,眼神意外之余,精神猛地一振,重重抱拳:“属下领命!” 看着下僚大步而去的振奋背影,胡粼轻轻叹息了一声。 许多时候无需多言,这份下意识的振奋,便是最真实的人心写照了。 当今这混乱世道间,单凭提及其名号便能做到使人心振奋者,统共又有几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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