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来所累积下的无形人心,已在自行开始为她铺路开道了。 现如今,只要她愿意,她已随时可入此逐鹿之局——以年仅十八的异姓女郎之身,以绝无仅有的奇伟之姿入局。 那么,她果真有此心吗? 胡粼遥遥望向江都方向,他虽摒弃了诸多疑虑,但他实际上并不确定常岁宁的想法……此次去信求援,能否等到援军,尚是未知之数。 雨水虽止,然天色仍阴沉不开。 江都城中也一连数日阴雨连绵,空气中带着深秋的潮寒。 但江都刺史府中,一行前来传旨的钦差宦官,却是急得满头细汗。 此刻的刺史府前堂内,为首的一名蓝袍内侍坐在椅中,焦灼地放下了茶盏,发出“砰”地一声轻响。 他站起身来,声音几分尖利地发问:“我等奉密旨前来,已在江都等候足足五日,却仍未见得常节使尊容……江都刺史府,便是这样轻慢圣意的吗?” 一旁负责接待事宜的顾二郎,无奈叹气道:“这位公公还请息怒,您抵达那一日的晨早,不巧节使大人刚好动身去了军中……军中事务总是耽搁不得,节使大人必然已在尽快赶回,还请公公见谅。” “军务耽搁不得,圣意便可耽搁吗?”蓝袍内侍满脸焦灼和不满,头两日的笑脸已经不见,他干脆道:“既然常节使贵人事忙,那便让忠勇侯来见!” 他昨日听闻了洛阳失守的消息……而圣人欲着令常阔率兵赶往洛阳,不如先用这道密旨施压,让常阔赶紧动身才是正理! 至于那存心怠慢的常节使,等回头到了京中,再叫圣人问罪不迟! 顾二郎听得这句要求,正无奈要让人去向常阔传话时,忽有小吏快步前来通禀:“节使大人回来了!” 蓝袍内侍精神一振,连忙道:“快快让常节使前来接旨!” 又吩咐道:“将忠勇侯也一并请来!” 很快,常岁宁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堂外。 那蓝袍内侍立时看过去,这是他头一遭出京,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淮南道节度使。 视线中,那少女穿一身束袖青袍,一头浓密青丝以青铜簪束起,身形高挑,姣好的面容上看不出鲜明情绪。 内侍有些意外,这和他想象中杀伐气息凌人的女罗刹全然不同。 此刻他握着那代表天子无上尊令的密旨,无声间,便对那迎面走进来的少女存下了一分轻视。 “常节使贵人事忙,可是叫我等好等。”蓝袍内侍揖礼间,似笑非笑地道:“我等携天子密令而至,却空等五日余,实是前所未有之事。” 听得这阴阳怪气的话,康芷拧眉道:“军营传信来回需三日,我家大人统共只在军中逗留不足两日——” 她说话向来很冲,蓝袍内侍闻言面露不悦,冷眼扫去,冷笑道:“常节使手下之人好没规矩,妄自插言,是为僭越,若是在司宫台内,早就拉下去杖杀了!” 常岁宁微微一笑:“有劳公公费心,然而此处不是司宫台,是江都。” 蓝袍内侍面色一凝,正要再说时,只听那道利落的声音道:“请公公宣旨吧。” 她倒要听听,这道旨意又是为何而来。 蓝袍内侍道:“此道密旨还需忠勇侯一同跪听。” 他话音刚落,便见常阔在两名下属的陪同下出现在了堂外。 蓝袍内侍遂扬起眉梢,手捧密旨:“请常节使和忠勇侯跪下接旨罢。” 常阔拄着拐走进堂中,刚要撂袍跪下,却被常岁宁抬手拦下:“家父腿脚不便,这跪便免了,请公公直接宣旨吧。” 蓝袍内侍脸色微变,接旨不跪,兹事体大,哪里是她一句话便能免得了的? 这是明晃晃的怠慢圣意! 但下一刻,只见那青袍少女利落地单膝跪了下去,目不斜视地拱手道:“臣常岁宁,恭听圣意——” 蓝袍内侍面容几变,看了一眼那倒是十分听从女儿的安排,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的常阔,到底暂时忍下了发作之辞,将那密旨徐徐展开,扬声宣读。 堂内很安静,内侍的宣旨声字字清晰可闻。 圣旨言,令忠勇侯常阔率军驰援洛阳—— 着淮南道节度使常岁宁即日动身入京—— 随着太监高唱罢一声“不得有误”,以及“钦此”二字落下,堂内愈发寂静了。 跟着跪听的康芷脸色沉了下去,顾二郎也愣住。 那内侍声音尖利响亮,候在堂外的几名部将也将圣旨内容听得清晰,他们交换罢眼神,心内既惊且怒。 圣人这是用得着他们江都军了,但若只是让他们驰援洛阳且罢,可圣人却是要让伤残的忠勇侯带兵,另让他们节使大人孤身入京! 如此危急关头,这是什么道理? 说得难听些,这简直欺人太甚! 还是说,君王先前表现出的所谓偏爱,为得便是绑缚住大人,好让大人做出这般让步,甘愿以身犯险? 反倒是常阔的神情十分平静,只是微微握紧了手中虎头拐杖,无言转头,看向跪在那里的常岁宁。 蓝袍内侍将布帛合上,垂眸道:“请常节使接旨吧。” 常岁宁却是未有伸出双手接过那道圣旨,而是径直起了身来。 这举动并不合乎规矩,蓝袍内侍见状心头微跳,尽量镇定地重复道:“还请常节使接旨……” 那青袍少女依旧没有伸手的意思,只眼神几分不解,开口道:“圣人欲使江都军平洛阳之乱,却让伤病在身的家父领兵,而使我入京去——” 她问:“圣人此举,是想要我反吗?” 这直白而危险的话语,纵然是以平静口吻道出,却依旧叫蓝袍内侍神情蓦地一惊,他尽量做出威严之色:“……大胆!常节使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是存下了反心不成!” “不。”常岁宁微微抬起下颌,缓声道:“大胆的分明是你。” 蓝袍内侍被那双忽现清寒之气的眼睛看着,心头忽然升起惧意。 而下一瞬,那双眼睛的主人目不斜视地拔出腰间佩剑。 她动作极快,那蓝袍内侍只觉眼前寒光闪过,脖颈间忽而一凉。 他身形僵住,下意识地踉跄后退躲避,并抬起手去触摸自己的脖子,而比他更先反应过来的,是他身侧另外两名内侍的惊叫声。 鲜血喷溅,蓝袍内侍脖子歪斜欲坠,“嘭”地一声栽倒在地。 新任司宫台掌事是他义父,此番他便是被义父举荐前来传旨,为安他的心,义父私下提点过他,圣人行事向来有谋划,既有此举,便是有把握必能让那常岁宁听命入京…… 于是他便信了。 因心中有此依仗在,他行事便少了份忌惮,认定了那常岁宁不敢不遵。 但此时…… 蓝袍内侍口中也开始涌出浓稠的鲜血,他的身体微微抽搐着,一双开始发散的瞳孔中盛满了恐惧,看着那提剑向他走来的青袍少女。 常岁宁抬脚踩在那被鲜血浸染的圣旨之上,道:“圣人英明,历来算无遗策,不可能不知晓此一封圣旨会让臣子寒心,会使君臣离心,会有将我逼反的可能——” “所以,必是这内侍居心叵测,假传圣意。”她看向那两名瑟瑟发抖的内侍,问道:“两位公公,对吗?”
第531章 大义而体贴的造反 被那道目光扫视而来,两名内侍中的一人两股颤颤,几乎被吓得三魂七魄离体,口齿不清道:“杀……杀人了……” 另一名年长些的内侍猛地拽着他跪了下去。 “奴等并不知密旨内容……”那名年长些的内侍伏低身形,颤声道:“想来……想来是有……假传的可能!” 此内侍虽强自镇定,但声音里也带上了恐惧到极致的哭意。 余光看到那蓝袍内侍死不瞑目的面孔,他颤颤闭上眼睛,咬紧了牙关——他早就觉得这位为首的公公太过张狂了! 此人仗着与司宫台掌事的关系,平日里在宫中作威作福惯了,又认定了宫中就该是这天下最尊贵之处……乍一出宫,便露出不知死活的猖獗来! 但这里是江都啊! 是什么让他觉得凭借战功立足的淮南道常岁宁会是个喜欢看人脸色的善茬? 这下好了,总算是彻底闭嘴了! 那名年轻内侍跪在那里,浑身抖若筛糠,就连撑伏在地上的手指都在剧烈颤抖着,见常岁宁脚下微转,似面向了他们,那内侍吓得更是哭求起来,不停地磕头:“别杀奴,别杀奴……” 磕头间,他自恍惚的视线中看到,那青袍女子手中提着剑,一滴血珠从剑尖滴落。 她拿平静的声音自顾说道:“洛阳之变,我亦有耳闻——” 听她开口,那两名内侍皆颤颤伏在地上,不敢再发出分毫求饶声音打乱她的话语。 “圣人为大局虑,想来是该让淮南道出兵驰援的,此一点在情理之中。”常岁宁“推断”着说道:“所以,圣人让尔等传旨是真,只是那密旨的内容遭到有心之人篡改……” “我便说,圣人如此英明,又岂会值此关头行此毫无道理的昏聩之举,试图逼反臣子呢。”那清亮无波的声音拿下结论的语气说道:“所以,圣人原本的旨意必是令我率兵相助洛阳。” 末了,她认真问:“两位公公以为呢?” 年长的内侍听得头皮发麻战栗,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此时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只看她需要与否了! 上首降下的威压叫他根本不敢说出任何违背对方心意之言,只有道:“是……是!想来正是如此了!” 那名年轻的内侍也赶忙叩首,连声道“是”,并拿颤哑的声音道:“常节使目光如炬……” “既如此,常岁宁没有不遵旨之理。”常岁宁转身面向厅外,与肃立候命的部将们道:“传令下去,即刻点兵十万,随我驰援洛阳,平范阳王之乱!” “属下遵命!” 那七八名部将面容肃然而振奋地领命下来,快步退了下去。 那两名内侍俨然已经不敢发出一点动静,一颗心如同坠入万丈寒渊之中——以遵旨之名行抗旨之举,这分明是反了……反了! 而于他们而言,不幸中的万幸大概是面前之人无意对他们大开杀戒。 只听“噌”地一声响,那青袍女子手中长剑归鞘,同样利落的声音伴随着响起:“劳二位回京转达圣上,我此行必将洛阳安然取回,请朝中放心。” 那两名内侍闻言,一人颤声应“是”,另一人神智错乱口不择言道:“谢常节使不杀之恩……谢常节使不杀之恩!” 常岁宁抬脚往堂外走去,未再回头地道:“阿妮,让人送二位公公出府。” “是,大人!”康芷目光炯炯地应下。 始终未曾开口说过话的常阔,拄着拐跟在常岁宁身后,一同离开了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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