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进马车之后,崔棠不禁道:“……阿娘,您说父亲他是不是气得厉害,再不愿见咱们了?” “怎这样说你父亲,他岂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卢氏嗔道:“就不准他是羞愧得厉害,没脸见人吗。” 崔棠默然片刻,便也点头。 母亲曾说过的,凡事不必给自己徒增心理负担……嗯,那她就当父亲是羞愧好了。 这样一想,崔棠便也浑身轻松起来,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安邑坊的方向。 卢氏母女离开后,崔家各处便开始暗中筹备起了诸事,并无人顾得上闭门不出的崔洐。 而就在卢氏离京的第四日,一则令京师乃至天下哗乱的急报,自洛阳方向传出。 “报——洛阳城为范阳军所破!” 早朝之上,太子猛然瞪大眼睛,眼前垂着的珠毓剧烈震动。 洛阳城破了?! 怎会如此之快?! 这亦是满朝文武的心声。 洛阳陷落叛军之手的速度,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作为东都,洛阳守军的数量远高于别处,此番天子又及时命各州驰援……因此洛阳的防御兵力,并不弱于范阳军! 按理来说,兵力相当之下,即便不敌,却也至少能支撑一月之久…… 旁人或不知,但魏叔易知晓,天子本预备在这一月间,令江都军赶去支援平乱……但谁也没想到的是,洛阳在短短十日间便被范阳军攻破。 待追问起战况详细,方知那些赶去驰援的各州守军中,竟有大半数先后认降,就此倒戈范阳王李复…… 赶来驰援的友军突然倒戈敌军,这让洛阳守军人心惶惶,士气锐减,很快便显露出败象。 百官哗然惶乱间,魏叔易一颗心直直下坠着,似带起呼啸风声,这风声间有一道声音清晰可闻——这便是气数吗? 太子面容苍白,冷汗涔涔,几欲无法站立,脑子里一阵嗡鸣,反反复复回荡着两个大字:完了完了完了。 而至今日,距他大婚之期,已不足十日。 京中为此陷入震荡之际,范阳王李复已入主洛阳宫中。 三十岁出头,蓄着短须,身形微胖的范阳王李复,身穿藩王袍服,此刻立于汉白玉石阶之上,望着宫殿楼宇,感慨道:“徐正业未成之事,今日竟叫本王达成了。” 当初徐正业欲攻入洛阳,却被那常岁宁阻杀在汴水河畔。 “王爷出身李氏皇族,实不必妄自菲薄,将自己同徐正业那等外姓乱臣相提并论。”披甲佩剑的段士昂在旁提醒道。 李复哈哈笑了起来,点着头道:“是,正是!” 他转过身,一只手落在段士昂肩上,满眼欣赏重视:“士昂,本王能走到此处,多亏你在旁相助!待本王入主京师,你想要些什么,只管同本王提!” 段士昂微微笑了笑,垂首抱拳道:“多谢王爷。” 李复又说了几句允诺之言后,很快有宫侍上前小心翼翼地行礼,说是已备下了香汤美人,用以服侍王爷洗尘。 李复眼睛微亮起,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转头道:“士昂,随我同去!” 段士昂道:“王爷先行,属下还有事务未料理完毕。” “那便辛苦士昂了!”李复说罢,便示意那宫侍带路。 看着李复那急于享乐的背影,段士昂眼睛里闪过一丝轻视与不屑。
第529章 师父定会救我 眼下对朝廷而言,不幸中的万幸是李复暂时没有直接攻入京师的打算。 这碍于两重原因,一是京师守卫森严,仍有六万玄策军坐镇。而范阳军自起事来便一路南下至洛阳,如今已是人疲马乏,若此时强攻京师与玄策军对战,他们并无多少取胜的把握。 第二重原因,便是抛开兵事的政治思虑了…… 李复的谋士们告诉他,如今既据洛阳,便该进入政治博弈的阶段了。 在众谋士们看来,李复若要为之后顺利登基铺路,此刻冒险强攻京师便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都不宜选此一条路。 时至今日,最好的办法,便是借占领洛阳之便,向京中女帝施压,迫其主动让位,并废黜那个难当大任的太子李智。 但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尤其是废黜太子这一条,这其中牵扯着诸多利益与人心算计。 而李复在此之前声名不显,此番他起事突然,截止眼下,支持者并不多。 他若想名正言顺地入主京师,便需要各方势力的支持,这些势力中,不单包含手握兵权者,更少不了那些可操控人心舆论的官员与士大夫们。 李复自然便想到了士族之首的崔氏:“……京城崔家可有回信没有?” 先前,他们让那崔六郎送了封家书去京城,借此提醒崔家及时表态。 一名幕僚神情复杂地摇头:“回王爷,尚无回信。” 李复皱了下眉毛,嘀咕道:“那崔据果真不在意孙子的死活?” 那么大一个孙子呢,说不要就能不要? 李复这般嘀咕着,忽然就想到了那玄策军上将军崔璟……那样顶顶出色的长孙,崔据那老东西都能说除族就除族,何况是一个纨绔次孙呢? 若是这么一对比的话,竟觉得,纵是将后者扔了喂狗,也不足为奇了……? 至于那余下的二十九名崔氏族人……李复一想到这茬,就觉得十分头疼。 这些崔氏族人中,过半是年轻子弟,余下一半则是正当有所作为的鼎盛之年,李复将他们引见给军中谋士,试图让他们参与到谋事之中—— 但十余日下来,一众谋士们给出的总结,却是出人意料,用谋士们的话来说,这些崔氏族人的确各有所擅——有人擅长纸上谈兵,有人擅长目空一切,有人擅长意气用事。 除了所擅不同之外,他们也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自尊心都极强,区别只在有的人是明晃晃的强,有的人是暗戳戳的强。 而因自尊心过于泛滥之故,每当议事之际,有分歧出现,他们当中便多有人忿忿离场,拂袖而去,甚至很多时候这分歧只出现在他们自家人当中…… 很生动地诠释了何为,本领虽然没有,脾气却是管够。 范阳军中众谋士对此很是瞠目结舌,并感到由衷的困惑——清河崔氏……就这? 此外,在众谋士们看不到的地方,这些崔氏族人们,也给人带来颇多“惊喜”。 范阳王为表对崔氏的重视和尊重,在见到崔琅等人的头一日,便多加礼待,且有【诸位若有需要,还请不吝开口告知】之言——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首先是范阳军中的厨子们,狠是体会了一把被支配的恐惧。 在军中安置下来之后,崔氏子弟中不知哪个人才,先拟了足足两册菜单出来,写明了所需食材,烹煮方法,又标注了他们每个人的饮食口味喜恶。 厨子们拿到那菜单时,只觉大开眼界,上面好些东西他们甚至闻所未闻。 而饮食只是冰山一角,那些崔氏子弟们的喜好也半点不曾遮掩客气,今日有人要一只雄伟善战的蛐蛐,明日有人要一只品相上佳的翠鸟…… 蛐蛐寻来了,翠鸟也提了几只来,但要翠鸟的那位却屡屡摇头,含泪说“不像”,再一细问,方知他在清河时养了只翠鸟,甚得他心,他思念成疾…… 偏此疾已叫军医看罢,的确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病了,为了一只鸟。 李复每日听着这些破事,简直头都大了。 而经过反复的试探与观察,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这三十名崔氏子弟,全是百里挑一的废物。 这些人用是用不了的,如此便只剩下了一个可取之处,那便是他们本身的价值,也就是他们的崔姓。 可眼下李复听闻崔家没有回信的意思,于是便连这一点价值,也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李复心中实在没底,他不禁想,若崔家果真不要了,这三十人他又当如何处理呢? 杀了?此举无疑会开罪崔家……他入京在即,树敌需谨慎。 放了?这样岂不显得他太好说话,很好拿捏?之后如何服众呢? 留着?然而这帮人养起来,不单费钱,还很糟心…… 李复对此十分发愁,花了大力气带回来的人质,竟要砸手里了不成? 李复的苦恼,在崔琅预料之中。 早在很久之前,崔琅便悟得了一个道理,若想不被人利用,实则很简单:只要做一个毫无用处的人,那么便无人能够利用得了你。 很显然,他带来的这些族人们,都很擅长避免被人利用。 此时,一名少年子弟手中捏着桂花糕,很是惴惴不安:“六哥,族中是不是当真不管咱们了?” 因太过不安,他时常化忐忑为食量,人已胖了好大一圈。 颓然地靠在矮几旁,借酒消愁的中年男人则道:“六郎,今已至洛阳,是时候该动手了吧。” 吃桂花糕的子弟闻言嘴一瘪,险些要哭出来——当人质的日子已经很难了,身边还每日杵着一个刽子手,这感觉谁懂啊! “叔父,不可……”一旁,斜躺在榻上的崔尘勉强支起上半身,面色苍白却仍旧坚定:“待侄儿病愈,定能想出脱身之策……” 崔尘已病了七八日。 他病倒的原因十分感人,经军医诊断,乃是忧心过度,思虑过重。 听到这个诊断时,崔家众人的心情很复杂。 忧思过度到病倒在榻,这得是何等地心力交瘁……但又是何其地一事无成。 崔尘咳了一阵,刚要再说话时,被崔琅打断:“堂兄且放宽心养病,此事有我在!” 见崔琅拍着胸脯保证,崔尘欲言又止,到底没好说出伤人的话来——哎,不管如何,六郎的出发点总归是好的……恨只恨自己的身子竟如此地不争气。 崔尘几分自恨,几分悲凉地闭上眼睛,喃喃道:“孔明先生大业未成而卧病在榻之时……大约便是此等心境罢。” 崔琅等人默默无言。 靠坐吃酒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道了句:“好侄儿,且睡吧。” 崔尘被服侍着用罢汤药后,重新躺了下去,闭眼休养,但一双眉却依旧紧锁,不肯放松。 崔琅盘坐着,同一名棋痴叔父对弈,倒是半点不见忐忑。 待被几名子弟追问得烦了,他才压低声音说道:“放心吧,祖父定有计策在……” 崔琅落下一子,道:“且得是大计……越是这般悄无声息没有动作,越可见祖父所谋甚大,不会放弃我等。” 他估摸着,祖父这一回,怕是要有重大决定了。 “六哥……你莫不是在骗我们吧?”少年族人道:“我怎么就半点没看出来呢?” 崔琅翻个白眼:“让你看出来了,那还谋划个什么劲儿?” “那六哥是如何看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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