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一前一后离去的两道青年身影,褚太傅轻“嘶”了一声,片刻,捋着胡须若有所思,自语道:“两个倒是都不错啊。” 常岁宁让人为太傅在大都督府中安排了住处,太傅对这个安排十分满意。 回到住处后,太傅在小院儿里转了转,看了看房中挂着的书画,摸了摸桌椅所用的木料,虽也没什么出奇的,却偏偏哪儿哪儿都合心意。 天色将暗时,太傅让人去问常岁宁用晚食了没有,一个时辰后,听闻她还在与人议事,又交待人给她熬补汤。 听说她将补汤喝下了,太傅才总算安心,正要歇下时,却听外面有人传话,说什么:“玄阳子与玄净子大师求见。” 太傅听着,一个都不认得。换作往常,势必要直接拒之门外,但如今的太傅很不一样,重新披了衣,让二人进来说话。 先见着那位前面进来的“玄阳子”,褚太傅怔了一下,恍然抬起花白的眉:“噢,还活着啊。” 无绝笑着行礼:“是,见过太傅。” “贫道想着免不了要与太傅碰面,恐乍然遇到会惊吓到太傅,便特来此一见,也好叫您有个准备。”无绝拿尊老的语气说道。 “你这般时辰过来,一声招呼不曾打,老夫这准备也不见得就有多充足嘛。”太傅轻哼一声,抬手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天色,见得紧跟着进来的天镜,稀奇道:“还有一个呢。” 天镜挽起拂尘行礼,含笑道:“太傅,久违了。” “国师和大师都请坐下说话吧。”太傅率先坐下,从容地往下延展话题:“你们那位节使是个大忙人,不如就由二位大师先与我说一说那归宗大典的安排吧——” 这句话一出口,自有一种考校功课、查缺补漏之感。 有生之年,能得见太傅主动过问公事的机会实在不多。 无绝正要开口时,太傅忽然又问:“先说一说,她这李氏身份是真是假?” 这话出口,倒叫无绝小小愕然了一下:合着太傅不确定真假就来了? 太傅神情如常——她信中只道她要认祖归宗,想要让他这个做老师的从中作证,那他可不就来了么? 谁知道她会不会为了防止信件被人中途劫去,故而未敢在信中吐露实言? 无绝回过神,笑着拍拍胸脯:“这一点您且放心,如假包换的老李家正统血脉。” 太傅“噢”了一声,点着头道:“那就更好办了。” 太傅不过问则已,一旦上了心过问,便甚为细致周全,无绝和天镜直是待到深夜才得以脱身离开。 次日,常岁宁早早来向老师请安,顺便蹭了早饭。 一同跟来的还有阿点,他是此次随何武虎从江都一同过来的。 常岁宁本想让阿点留在江都常阔身边,但阿点坚持要来,并且坚称“是榴火不吃不喝非要跟来的”——是了,一把年纪的榴火此次也千里迢迢来了太原。 一顿早饭下来,守在外间的褚家孙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们相互交换着眼神,谁也不敢相信里头那饭桌上喋喋不休的老头儿是自家祖父—— 祖父厌烦话多之人,可眼下自己却絮叨个没完……平日里他们一年也没机会听到祖父说这么多话! 饭已经吃到了最后,褚太傅的唠叨也进了尾声:“认祖归宗罢,你便回洛阳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北地的战事统统交给崔家小子和手下之人……要做大事的人了,别总跟个长不大的小羊羔子似得,什么事都蹦跶着抵在最前头。” 常岁宁将最后两口粥送入嘴里,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见她浑不在意一般,褚太傅瞪眼:“听着没有?” “听着了听着了……”常岁宁放下调羹和粥碗,出声打断了老师接下来的话:“老师,您胡子上沾了一粒米。” 褚太傅气哼道:“几百年前的旧把戏,还想拿来唬我不成!” “不是啊太傅……真的有!”阿点戳了戳自己的半边下巴示意:“就在这儿……” 褚太傅这才抬手去摸胡子,然而摸来摸去也没摸着什么,阿点见状已经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褚太傅吹胡子恼道:“好哇,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教出来的好护卫!” 常岁宁和阿点笑成一片,笑声惊飞了窗外树枝上的鸟雀。 常岁宁一连三日带着阿点来褚太傅处蹭早饭,其中有一日还带上了崔璟一起。 第四日时,女帝与太子带着众大臣们抵达了太原,戴从与魏叔易前去相迎。 一行官员们未见着常岁宁来迎,心中不忿,便有官员示意太子开口询问为何常岁宁没来。 接收到大臣们的眼神,李智难得拿出镇定的神情,问:“敢问魏相,戴长史,我等既入太原,是否应当立即前去拜会常节使呢?” 听得这句询问,那几名大臣险些没气得当场昏过去。 枉他们这一路上还觉得储君大有长进,竟有处变不惊的胆魄了,他们本以为过去那个软弱的储君已经消失了……倒的确消失了,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俨然是更加软弱的储君! 且他软弱得竟颇有理所应当之感,倒还从容上了! 戴从看了一眼女帝的车驾,拱手道:“太子殿下不必着急,归宗大典就在三日之后,届时便可见到常节使了。” 一众官员面色几变,刹那的错愕之后,便全是压抑着的怒气和不满——所以在大典之前,那常岁宁根本没打算见他们?甚至也不打算见天子和储君?全然不打算试着“说服”他们配合行事,而直接就要举行归宗大典? 是笃定了他们不敢不屈从于她的淫威、不敢拆穿她的欺世谎言吗? 此女之行径作风……实在是过于目中无人了!
第591章 姑母,是我 面对那些官员们写在脸上的不满,戴从只作视而不见,态度从容地让人在前方带路,去往安置之处。 车马队伍在义愤不满的气氛中再次驶动,始终未曾走下车驾的圣册帝坐于车内,隔着半垂的青竹车帘,向侧立一旁无声施礼的魏叔易微一颔首,眼中看不出情绪波动。 待女帝车驾远了些,魏叔易才慢慢直起身。 一行朝廷官员们安置下来后,试图去寻太傅,却闻太傅人在大都督府内。 大都督府是崔璟的地方,如此情形下,他们自然不便前去相见。 众臣无不惊怒,愈发肯定了太傅必是被常岁宁挟持而来,私下对常岁宁的唾骂声更甚。 而在这唾骂的过程中,他们也逐渐绝望。 若说在洛阳时尚且还保有一丝体面和支撑,那么来了太原后,他们便真正体会到了何为生死不由己的为人鱼肉之感。 这里距离京畿千余里远,北望可见粗犷荒僻无人烟的边境之地,触景生情之下,他们也不禁被悲凉感裹挟。 常岁宁未限制他们走动,但外出时必有军卫跟随。他们身上仍穿着官服,这是他们苦读入仕为官多年所得来的身份象征,然而此时在那些随处可见的佩甲握刀者面前,却显得不堪一击,甚至就连反抗也注定只会成为笑话。 这里不是秩序混乱的乱世模样,相反,此地秩序森严,一切井井有条,但秩序的制定者是那常岁宁……一个反贼! 这个反贼欲冒充李氏后人,窃取李氏江山,企图扭曲至高礼制为己所用,践踏皇室尊严,粉饰自己的无耻野心! 一名涂姓御史抬袖指向门外,声音不高却格外激昂:“她让人在外监视威吓我等,不外乎是想让我等退却胆怯,从而屈服于她的谎言之下!” “然而无耻反贼,岂会懂得何为操守!” “我涂某人纵是死,也绝不为虎作伥!” “……” 此言叫许多官员心生悲怆。 人性多贪生,但于他们当中许多人而言,这世上有比活命更加重要的东西。 他们拼死逃出京师,有避祸之心,同时也有不愿与卞春梁此等反贼为伍的决心。 他们有人守着正统皇权,有人守着李氏江山,而今女帝年迈病弱,太子俨然是一滩连阿斗来了也要避其锋芒的稀泥……如此种种,又身陷太原此地,前路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活着固然重要,但比起在绝望和耻辱中苟延残喘,他们宁可选择有尊严有骨气地死去……至少百年之后,能在史书上留下清白之名! 以涂御史为首的不少人,都做好了血溅大典的准备——绝不让这场虚假的归宗大典顺利完成,誓死也不会承认常岁宁编造出的李氏身份! 魏叔易忙完安置天子储君与众官员的事宜后,返回大都督府内,见到常岁宁时,叹道:“节使未肯出面相见,倒叫魏某挨了许多冷眼。” 那些个官员无不将他视作十恶不赦的无耻叛徒。 听常岁宁道了句“辛苦魏相”,魏叔易问道:“节使当真不打算见一见他们?” “我见他们作甚。”常岁宁刚和崔氏族人商议完大典事宜,此刻端起茶盏解渴,随口道:“心虚的赝品才需要威吓他们屈从串通,我可是真的。” “真的只需拿出证据说出真相,而他们只需认真看着听着即可。” 魏叔易一笑,正要再说话时,戴从从外面进来:“节使,圣人使人前来传话,想让您前去一叙。” 常岁宁动作没有停滞地放下茶盏,不假思索:“让人回话,我与圣人之间的事,待到大典完成之后再叙不迟。” 戴从早已习惯了她如此行事,应声“是”,便退了出去。 很快,又有人相继进来通传:“姚廷尉前来求见节使。” “宣安大长公主已至前厅。” “郑国公夫人到了。” “……” 显然,这些全是在城中刚安置下来,便急着来见常岁宁的。 常岁宁起身,看向魏叔易:“有劳魏相先去见段夫人,替我转达一声,我晚些便过去。” 又转而交待传话者:“先带姚廷尉去见太傅,转告姚廷尉——太傅的话,便是我的话。” 说着,抬脚往外走去:“我去见大长公主殿下。” 众人行礼,目送常岁宁离去。 常岁宁请了宣安大长公主去书房说话,屏退了所有下人。 “宁宁,本宫且问你一句,你果真是我那皇兄的幺女吗?”大长公主开门见山地问,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女郎。 常岁宁尚未正式宣明具体身份,但有关先皇幺女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 二人隔着一张茶几并坐,常岁宁微侧身,迎上大长公主的眼睛,道:“姑母,我是,也不是。” 这一声平静熟悉到仿佛早已喊了许多次的“姑母”,让李容的眼睛微颤了一下,横放在茶几上的右手也微微收紧。 她一字字问:“何为……是也不是?” 接下来听到的回答却完全超出了李容的意料,甚至超过了她的常理认知和理解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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