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敬重诸位忠于李氏大盛,焉能眼见诸位沦为笑柄。” “诸位不妨容许自己多活片刻,且听一听我之身世来历,若听罢之后仍觉我是假的,到时倘若有人仍想求死,我非但不拦,还可助尔等一臂之力。” 常岁宁言毕,并不管涂御史等人的反应,向众人施一礼,道:“请列位共同见证分辨——” 这时,魏叔易请出了此次大典的主祭官。 看着那位从配殿中而出的老人,殿内一阵嘈杂。 “太傅!” “太傅您可安好?” “太傅为主祭官,是否受了这奸贼常岁宁逼迫!” 褚太傅身着官服,行至上方,看向众人,苍老的声音铿锵有力:“当今世上,无人能逼迫得了老夫——” 老人看向躁动愤怒的诸人,肃容道:“今日有老夫在此,无人能堵你们的嘴,但此时尚不是你们说话的时候。” 说话间,褚太傅伸出三指向天立誓:“李氏列祖列宗及晋祠先灵在上,我褚晦褚世清在此立誓,今日决不纵容谎言被扭曲成真,亦不容许真相被有心者诋毁!若违此誓,愿受天打雷劈,此生不得善终!” “太傅……!” 殿内响起阵阵不安的惊呼声。 许多官员红了眼眶,涂御史颤颤闭了闭眼睛,也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常岁宁心间也有些发涩,她事先并不知道老师会在此立下如此重誓。 “姚廷尉——”褚太傅将立誓的手放下时,先点了姚翼的名,再看向身侧的常岁宁,眸光一瞬间慈和许多:“便由姚廷尉先来说一说这个孩子的来历和身世吧。” 姚翼应“是”,在众人惊惑不解的注视下出列,来到汉白玉阶前,面向众人,神情郑重地施礼。 迎着一道道目光,姚翼开始讲述一段旧事。 “姚某出身寒门,少年时曾远赴洪州表姨母家中读书,彼时姨夫为洪州治下县令,家中有一女,姓仲,名九娘——” “先帝二十一年,仲姨夫因被牵连丢官入狱,家中男子流放,九娘与家中女眷入宫中为婢。吾妹九娘本为洪州才女,入宫数年后,辗转被选入藏书阁为女官。” “先帝二十四年,九娘偶然蒙先帝临幸,然此事未曾声张。” “同年,先帝病重无法理事,九娘怀下身孕之事,被宫人检举,九娘言明腹中所怀是先帝子嗣,后宫嫔妃拒而不认,伺机以宫规逼杀九娘——” “九娘性善,种下诸多善因,幸得宫人相助,逃出宫去,诞下一女。” “不久先帝崩逝,九娘未敢回宫,本欲在宫外度过余生,然而行踪败露,竟再次遭到后宫之人迫害……” “九娘拼死逃离京师,途中偶遇先太子李效回京大军扎营,托人去往军中向先太子求救——先太子赶到时,九娘已死,唯余下一岁幼女被先太子殿下带回抚养。” “此女便是之后为忠勇侯代为养大的常家岁宁——九娘逃出京师的这后半段之事,乃是当年随先太子一同将岁宁带回的玄策府部将亲口告知。” 姚翼说话的过程中,时有质疑声响起,但并未能打断姚翼的叙述。 言毕,他取出书信一封:“吾妹九娘拼死离京之际,知晓我即将入京,曾在住处留下绝笔书信一封,信中与我讲明了一切因果。” “数年前,姚某于京中私下寻人,被前妻裴氏知晓之后,遂屡屡向岁宁痛下杀手,此事诸位必然也都知晓——”姚翼道:“姚某彼时未敢贸然宣明岁宁身份,才只道寻错了人,实则她正是九娘为先皇诞下的幺女。” 姚翼将书信递上:“九娘当年绝笔在此,请诸位过目。” 崔琅上前接过,将那封信交给众人查看。 殿内嘈杂不已,很快又有质疑声响起:“单凭一封信,又能说明什么?就算信是真的,也难保不是那妇人的妄想之言!先皇生前既并未曾认下此事,便无法证明真假!事关皇室血脉,岂是无名妇人区区一封书信便能证明的?” “诸位大人,本宫手中也有一封信——” 宣安大长公主的声音忽然响起。 众人看去时,只见大长公主手中举起一封书信,站了出来,面向他们,正色道:“本宫手中这封信,乃是先太子效亲笔所写。” “先太子效”四字,让殿中霎时间安静下来大半。 “非但如此,本宫亦可以证明,当年那女官仲九娘所诞确是龙嗣无疑。”李容的声音洪亮而笃定:“此乃先皇临终前亲口告知本宫的,不会有假!” “当年皇兄病重,本宫受召入京——”李容字字有力:“彼时皇兄虽已无法过问政务,但后宫嫔妃都知晓藏书阁一名女官怀下了身孕之事,此事便也传入了皇兄耳中,皇兄自知已无法护得那母女周全,便托我之后设法寻到仲九娘母女,保下她们性命。” 这里牵扯到了一段灰色的特殊时期,在场很多人都很清楚,先皇病重到驾崩的那段时间里,一切事务皆已攥在如今的圣人、彼时的明后手中,先皇的权力已被架空—— 故而先皇为了保下自己的血脉,出言托付胞妹李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说得通的。 李容继续道:“之后我辗转探听到了那个孩子的下落,知晓她被先太子效带回抚养,遂去信太子效询问此事,这封信,便是当年先太子给本宫的回信!” “先太子信上有清晰明言,已查明幼女身份正是先皇血脉无误,然而幺妹年幼,在深宫之中无自保之力,其母九娘临终前托付,只想要女儿在宫外平安一生——本宫见此信,便也暂时听从了先太子的安排,未有急着宣明岁宁的皇室身份。” 至于之后为什么也没想过要将人认回,这几乎是不必解释的,先皇驾崩,先太子去世,明后摄政后而登基,诸多皇室嫡系血脉“因罪”被诛杀…… 如此局面下,李容这个做姑母的默许了先皇血脉留在宫外,无疑是审时度势下的人之常情。 不管是姚翼还是李容的讲述,其中最“高明”之处便在于一些看似说不通的地方,细思之下,皆可以从当年的时局中找到合理的解释。 如此之下,因事关先皇“临终交托”和先太子书信,殿内哗然起来。 崔琅恍然大悟的声音依旧格外醒耳:“难怪!原来大长公主殿下一直都知晓常节使的身份,难怪常节使初入江都时,宣安大长公主府便待常节使与江都多有照拂!” 此言出,附和声无数,越来越多的“后知后觉”之言在殿中响起。 李容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足够坚定。 正如“岁宁”所言“以谎言叙实事”——她今日所言皆是伪造,她那临时起意宠幸女官的皇兄,可没那么疼惜在意自己的所谓幺女死活。 彼时她那皇兄已处处受明后掣肘,后宫事务更皆在明后掌控中,她甚至疑心皇兄之所以宠幸女官,根本就是无能之下的宣泄之举,或是故意拿来恶心明后的。 而之后要除去仲九娘母女的,未必就是寻常嫔妃……但此事早已无法追溯,也不在今日讨论范围之内。 眼下她需要将这封由先太子效写下的书信,交给这些大臣们分辨真伪。 褚太傅取出了一折加了印记的先太子效旧时所书公文,让众人拿来对照。 众臣三三两两地陆续查看罢,皆未能说出质疑之言,他们大多是精通书法者,却也未能从两处字迹上看出任何出入…… 褚太傅此时道:“老夫事先已经再三对照过——宣安大长公主所持书信,确是先太子亲笔无误。” 太傅是先太子之师,由他口中证实笔迹无误,那便几乎无人再敢反驳了。 照此说来,那常岁宁的身份便是被先太子查实认可过的…… 阿鲤此名也是先太子所取,“鲤”即“李”…… 殿内的嘈杂有别于先前,涂御史等人也都变了脸色,值此风向变幻间,一道威严如旧的声音响起:“既是吾儿亲笔,朕也想看一看。” 立于最上方的常岁宁,看向终于开口的女帝,语气如常道:“崔六郎,且将书信交由圣人过目辨认。” 崔琅遂捧信上前。 殿中无端安静下来,暗流涌动间,一时再无人交谈私语。
第593章 李氏岁宁 得益于殿内异常的寂静,女帝再开口时,声音虽不重却得以字字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这封信,的确是吾儿阿效的笔迹。” 听得这一声肯定,众人神情浮动。 女帝肯定了这封信的笔迹,便等同当众肯定了常岁宁的身份…… 一旁马行舟不由出声:“陛下……” 陛下这是要…… “那名唤仲九娘的女官曾得先帝宠幸并怀下龙嗣之事,朕也是知情者。”圣册帝一手握着蟠龙拐杖,一手持信,看向众人:“然而当年正值先皇病重驾崩,朕事后只追究了谋害皇嗣的嫔妃之过,而并未声张此事——” 常岁宁静静听着——至少截止到此处,这位圣人所言皆是一等一的实话。 “在那之后,朕也试图探寻过仲九娘母女的下落,只是阿效未来得及将此事告知朕便随他父皇去了……” 圣册帝说到此处,转头看向祭案前的常岁宁:“无论是当年未能约束好后宫嫔妃,还是之后让皇室血脉流落在外,皆是朕之过失。” 言及此,女帝将龙拐交由太子手中,缓缓抬手向上方深施一礼:“朕在此,向李氏列祖列宗请罪。” 常岁宁面色依旧,也适时抬手向女帝施礼。 这一礼与一礼之间,有着重大意义。 太傅从中作保,姚翼给出了完整而站得住脚的因果经过,有李容这位皇室中分量地位最高的公主作证,加之又有先太子效的亲笔旧书…… 皇室血脉真假,往细致了说,本就是李家的家事,真与假本该交由李家人评断——有李容出面及先太子书信为证,给常岁宁一个李氏公主身份,已然绰绰有余了。 但此事的特殊之处在于常岁宁注定不会只甘于做一个寻常的李氏公主…… 如此前提之下,辨别其身份真假的条件,便也随之变得无比严苛。 这件会决定政治走向的归宗大事,此时有了女帝的这句认证,便很难再有被推翻的余地了,哪怕她如今仅是一位被放逐的无权天子。 殿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众人心间的风雨却愈发势大,激烈地冲刷着每个人的心神。 两日没怎么进食的涂御史身形颤颤跌坐,被同僚扶起。 涂御史身侧有许多官员神情凝重,他们的视线依次看向姚翼及大长公主,乃至天子手中书信……这一切证据都太过“圆满”了,圆满到让人挑不出一丝纰漏。 时隔近二十年的一桩旧事,果真可以做到如此圆满地保留一切证据线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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