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我不是父皇的幺女,而是他的第四个女儿。” 李容先是眉心微动,第四个女儿……这是何意? 皇兄的第四女……分明是崇月! 所以这是什么站不住脚的胡话? 李容觉得这说法实在荒诞可笑,她甚至无法理解一向冷静聪慧的少女怎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那双异常清醒冷静的眸子,却叫李容猝不及防陷入莫大的惊惑之中。 一切质疑之言堵在嗓子里,她甚至短暂地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你是说,崇月,阿尚?你今年几岁?你可知她早已……” 常岁宁看着她:“姑母,是我。” 或是的确太过荒谬,李容偏过脸移开视线一瞬,不知是何情绪地胡乱笑了一声,再转回脸时,正色问:“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常岁宁的眸光依旧清醒平静,嘴边挂上一丝淡笑:“姑母可还记得,皇祖母七十寿辰那次您从宣州回京,宴席散后,您与我一同从慈宁宫出来时,曾对我说过一句话——” 李容神思混乱间,下意识地跟着这句话的指引在记忆中搜寻。 母后七十寿辰,她的确回了京…… 可她并不记得自己见过崇月。 崇月病弱,甚少参宴,她见过那位侄女的次数一双手也数得过来。 那晚与她一同从慈宁宫出来的……分明是太子效才对。 她之所以能轻易回想起此事,原因很简单,她这个人一向喜好美人,而她那侄儿李效生得颇为漂亮,那是一种雌雄莫辨的漂亮,气质更是上乘—— 她能见到这位侄儿的机会少之又少,那晚她饮了些酒,便忍不住掐了掐侄儿那漂亮的脸蛋,约莫是说了一句—— 【今日姑母听闻有言官私下咒我这风流日子就要到头了,我看倒是未必……我李家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儿郎,何愁大盛不兴,还怕我李容没有快活日子过么?】 这句在记忆中已变得模糊、而不可能有第三人完整听到的旧时打趣之言,此刻却在眼前这青衣少女的口中被完整地复述了出来。 一刹那,李容蓦地站起身来,只觉天旋地转,伸手扶住茶几。 在这眩晕中,她仿佛又回到了慈宁宫外的那一晚,被她掐脸的少年脸庞与眼前这张鲜活的面容忽而重叠。 很快,李容竟发现自己记不清李效原本的样子了,好似她记忆中的李效,便是生得眼前人这般模样。 可是…… 怎么会?! 先皇第四女……崇月,太子效……又是何意? 回忆起诸多旧事,李容仿佛懂得了什么,但更多的仍是不可置信。 她再次看去,只见那少女提起茶壶替她倒了盏茶,声音慢慢地说:“从前我与姑母不算十分亲近,如今我便与姑母大致说一说我的故事吧。” 那少女放下茶壶时,拿手指推向杯盏,抬首露出一个笑:“姑母放心,我非恶鬼,轻易不伤人。” 看着那盏茶被推向自己,心绪万千的李容缓缓坐了回去。 李容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听了一个跨越许多年月的故事。 之后,李容又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沉默着。 离开大都督府,上了马车后,李容仍是恍惚的。 见她神态,车内侍女不安地询问:“殿下,您怎么了……” 李容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四肢几乎失去了知觉,眼眶刺得生疼,她抬手摸向眼角,才发觉满是湿润泪光。 此一夜,李容未眠。 临破晓之际,她坐起身,看向雾蓝的窗外,喃喃着道:“我道在宣州初次相见,怎就觉得几分亲切……” 原来真是她李家人,且是她见过的李家孩子。 那样出色又那样可怜,但自己不觉得自己可怜的一个孩子。 李容心间揪扯了一下,掀起被子下了床,脑子逐渐被不满的情绪占据。 她那不干人事的皇兄,竟就是这样做人父皇的?她断然不信皇兄会分不清自己的儿子和女儿! 还有做母亲的,就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孩子和亲北狄? 还有常阔那厮,这样大的事,这样天大的事……竟然将她瞒得这样死! 李容气得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好一会儿才停下,推窗看向渐白的天色,半晌,拧眉长长叹了口气,脑海中回响起昨日姑侄二人的最后对话。 她问:【为何说出来?】 那个孩子答得很坦诚:【我想说服姑母助我,以谎话叙实事,使我看起来更可信些。】 天色渐亮,却阴沉着。 归宗大典前一日,太原城中下了一场大雨。 那些朝廷官员们将此视作李家先祖的不满之兆,有人悲而作诗,更有甚者奔入雨中大哭起来。 常岁宁听了不恼反而欣慰:“待我李氏如此忠心者,我有什么可苛责的呢。” 说着,看向堂外雨水,道:“崔令安,你说我家中列祖列宗若果真在天有灵,明日这雨将会停否?” 崔璟站在她身侧后方半步处,与她一同望入雨中:“殿下放心,吉日自然会有吉象。” “吉日是用心择选过的。”常岁宁转身往堂内走:“就看祖宗们肯不肯给我这面子了。” 她语气轻松,崔璟却莫名听出两分“若不肯给这面子,来日香火供奉减半”的大逆不道之气。 只这一念,便将上下主次颠倒过来,崔璟倒有些想劝李氏祖宗自求多福了。 次日清晨,雨水未休,归宗大典如期举行。 大典设在太原晋祠。 太原作为李氏龙兴之地,大盛太宗皇帝曾提议在太原兴建太庙,但遭到儒臣们反对,儒臣们认为太庙只当在京畿之地,另建于别处不合礼制。 太庙虽未建成,但太宗皇帝下令扩建了太原城中受历朝历代香火供奉的晋祠,并在此亲笔题下碑文,于扩建的新殿内供奉先祖牌位。 民间有传闻,道是晋祠下藏着龙脉起源,常年有龙气萦绕。 常岁宁本打算在洛阳举行归宗大典,最终选择太原是局势使然,但在无绝看来,这此中自有神妙指引。 供奉李氏先祖的大殿内,祭祀器物早已齐备,诸人也陆续到齐,分立于殿中。 发髻花白的女帝立于右前侧,着宽大曳地袍服,一手拄着龙头拐杖,另一侧有内侍相扶,往下依次是太子、宣安大长公主及朝臣,姚翼也在其中。 另一侧站着的则是以戴从为首的太原官吏,以及崔琅等崔氏族人。 魏叔易立于祭案旁,今日他是陪祀官,自然又招来诸多如刀般的唾弃目光。 殿外有重兵把守,皆是玄策府和常岁宁的人。 雨水未消,殿内气氛因那些朝臣们的神态而显得凝重压抑,只有一些官吏们低低的交谈声。 这时,殿外有略显嘈杂的行礼声响起,随着一声高唱传报,殿内诸人无不转头看去。 青裙女子微提裙摆,步伐从容地拾阶而上,身侧着玄袍的青年为她一路撑着伞。 女子行至殿前,放下提着裙摆的手,在一片行礼声中,跨过门槛,迈入殿内,走进那无数道视线里。
第592章 仲家九娘 殿中之人无论行礼与否,皆看向那道走进来的人影。 那些一同投去视线的朝臣们,大多是第一次见常岁宁。 或许先前在京师时,也曾在祭典上碰过面,但那时他们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在一个小女郎身上停驻目光与注意。 纵然是芙蓉花宴上,荣王世子与玄策府崔璟曾争相求娶时,他们仍也不屑去正视一个空有美貌的将军府养女。 他们彼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时隔数年,那个小女郎会一跃成为大盛权势最盛的节度使……外貌成了她身上最不值一提之物,而他们的生死已全都只在她一念之间。 女帝也将视线慢慢投去。 那个走进来的少年女子身形高挑纤长,周身气态从容一如从前。 昔日阿尚也常常这样出现在百官面前,但那时阿尚身上永远都是男子衣袍,那件掩盖了女儿身的衣袍,从阿尚八岁那年开始穿上,便未再换下过。 而今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阿尚穿着的是裙衫,再常见不过的女子裙衫。 那是一件青色的细绸襦裙,绣着一只白鹤,青是碧水青,鹤是胜雪白。 浓密乌黑的青丝梳作高髻,行走间,赤金步摇微微晃动,青白披帛轻盈飘逸,似还沾染着殿外未消的朦胧雨雾。 太原城中无公主祭服,寻常工匠短时日内也无法赶制,而常岁宁也更愿意以这寻常的女子装扮来完成今日的大典。 她生来就是女儿身,无需掩饰于男子衣袍下,也未必一定要时时以威严庄重的官服吉服来彰显壮大威仪。她本是寻常女子,但她站在这里,便无人可以置喙她的能力。 一身玄袍的崔璟跟在她身后两步远,随她一同入殿。 那些朝臣们并未向常岁宁行礼,她并不在乎。 一道悲怆愤怒的喊声在侧后方响起时,常岁宁连回头看一眼也不曾,依旧只往前行。 “……无耻奸贼,公然窃取李氏江山!今日李氏列祖列宗在上……臣涂德先宁死,也绝不与此等奸贼为伍!” 涂御史悲愤高喝间,便要撞向殿内的龙柱。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奔上前去,已被不知从何处冲出来的两名玄策军死死控制住。 另有几名官员也欲图以死明志,同样很快被制住,其中有一人甚至都没来得及说话,更不曾来得及动作,也被一并制住了。 他们悲愤之余,迅速反应过来……常岁宁早有防备,且防备得如此精准,分明是有人泄漏了他们的计划!可悲可恨,他们中间竟然出了此等没有骨气的奸细! 在他们未能看得到的前方,太子李智的神情有些心虚。 这很快被控制住的骚动并未让常岁宁停下脚步。 她径直踏上白玉阶,行至祭案前,接过魏叔易点燃递来的三炷青香,双手执香,面向殿外,拜了三拜,再又面向祭案后的李氏祖先牌位,再拜三拜,适才仰首开口: “李氏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女阿鲤在外行走多年,至今日迟才归家,特于太原设此大典,一为向列祖列宗赔罪,二为请我朝天子储君及朝臣代为见证——” 常岁宁言毕,将香缓缓插入香炉之内,双手交叠于额前,跪身叩拜先祖牌位。 “……常岁宁,你在此装模作样,满口谎言,玷污晋祠,便不怕遭天谴吗!”被制住的涂御史怒容质问。 常岁宁自蒲团上起身,面向众人,先执礼向天子和大长公主所在的方向施了一礼,才看向那些以涂御史为首、愤怒到了极点的官员们。 “忠与奸,真与假,并非是谁敢一死,便是谁说了算的。”女子沉静清晰的声音在殿内传开:“若我是假的,诸位今日一死固然还可留有两分清名。可我是真的,诸位之死便只能成为史书上的笑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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