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跟出去相送。 男人瘫坐在厅中,脑中神智回笼,打量着四周,眼睛转了转。 记得那少年郎说自己住在兴宁坊,还说什么常家…… “兴宁坊常家……” 男人想了想,而后猛地站起了身来。 ——骠骑将军府! 完了…… 但没完全完! 完在根本逃不出去。 没完全完在……或许根本不需要逃? 毕竟试想这样的人家,岂会缺他一个仆役来干活? …… “宁宁,为何要留那骗子在田庄上?” “他的骗术不流于俗,懂得揣摩人心不提,且擅钻研生财之法。”马车内,常岁宁看着那一筐方田鸭蛋,隔帘对常岁安解释道:“眼下各处庄子正缺这样的人,不如留下试一试。” 常岁安犹豫道:“可此人心术不正。” 常岁宁很坦诚:“没事,我心术也不算正。” 但凡心术正些,都该将人送去官府,又岂会将人打昏了带来此处呢。 常岁安沉默了一下,又道:“我还是怕他心存恶念……” “无妨,此人看起来并非大恶之徒,若其才可盖过其恶,而其才能为我们所用,那便只需压制住其恶,其余便不成问题。” 常岁安不由问:“如何压制?” 马车里传来妹妹的回答:“这个简单,只需比他更恶即可。” 常岁安神情震颤。 欲言又止许久,却竟觉无法反驳。 …… 兄妹二人回到家中时,已近昏暮。 厨房已备下晚食,兄妹二人稍作收拾后,便直接去了膳厅。 常阔已经等在那里。 常岁宁坐下后,便问了一句:“阿爹可认得宣安大长公主?” 刚接过女使递来的温热棉巾擦手的常阔手上一抖,“啪嗒”一声轻响,帕巾砸落。 “不认得!”
第82章 不为人知的内情 常岁宁看向那掉落在地的棉巾。 常岁安则万分不解道:“连儿子都是听说过宣安大长公主大名的,阿爹怎会不认得?” 常阔一噎,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与之不熟识!” 又强调道:“我岂会认得那种毒妇!” 常岁宁听得一头雾水:“……毒妇之说从何谈起?” 常阔满脸不忿:“此人行事荒唐,非但不守妇道,更于封地鱼肉百姓供己奢靡享乐,实在是毒妇中的毒妇!” 常岁宁和常岁安皆听得呆了呆。 “阿爹……您若说这大长公主风流了些,儿子也是有耳闻的,可鱼肉百姓……”常岁安挠了挠头:“儿子怎听说宣州之地近年在大长公主的治理下百姓很是富庶安乐?” 常阔一口否定:“谣言罢了!” 常岁安看在眼中,有句“您看起来更像是造谣的那个”不知当不当讲。 常阔又纠正道:“什么风流,那叫不守妇道!” 听他再三强调这一茬,常岁宁忍不住道:“可大长公主丧夫多年,她本也非人妇,何来所谓妇道可守?” 而据她了解,老常本也不是这般迂腐之人,从不曾听他拿妇人贞洁说过事——怎此时却这般揪着她家姑母那点爱好不放? 她也不记得这二人从前有过什么值得一提的过节。 “……总之此人非善类!”常阔直接祭出“小孩子懂什么”敷衍大法:“你们还小,以后就明白了。” 说着,拿起了筷子:“行了,休要再提她了,晦气!且吃饭吧!” 他拿筷子随便夹了块藕片,却觉那藕片上的几个孔洞合在一起看,竟像是一张阴阳怪气的人脸,叫他看得冷笑一声,只觉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岂有此理! 他神情恨恨地将那藕片夹丢到一旁,而后“啪”地一声,将筷子重重搁下。 常岁安:“……” 若他没看错的话,父亲这竟是跟一块藕片置上气了? 常阔双手扶在膝上,看向闺女:“话说回来,好端端地怎突然说起宣安那毒妇了?” 常岁宁:“……” 那句掷地有声的“休要提她了”,言犹在耳。 常岁安的内心则有一种冲动——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想给予阿爹一些回春馆警告! 但他不敢。 常岁宁便将今日在坟园中遇到宣安大长公主手下之人一事说了一遍。 常阔冷哼一声:“还真是病得不轻。” “阿爹……我不会有事吧?”再次提到此事,常岁安又有些不安:“虽说是逼着她起毒誓了,但万一哪日不巧,叫那大长公主或她那义女自个儿瞧见我了,我恐是凶多吉少……您可得将我藏好了才行!” 不能怪他太过自信,实是那女护卫的跟踪行为太过疯癫痴狂,背后透露出“此子必使我家主人满意”的危险信号。 “抢我常阔的儿子?她还没这个胆子!”常阔的声音格外有力,瞪儿子一眼:“藏什么藏,出息点,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常岁安只能点头。 常阔重新捡起筷子来:“行了,都吃饭,休要再提这晦气之人了!” 兄妹二人:“……” 常阔手中的筷子顺手又来到了那碟藕片上方,定睛一瞧,只觉那一整碟子的藕片竟一块赛一块阴阳怪气。 这玩意儿怕是老阴阳人在老阴阳塘里种出来的老阴阳藕了! “这藕长得如此晦气怎还往饭桌上端!”常阔当即道:“撤下去喂狗!” 众人齐齐失语。 首先,藕做错了什么呢。 其次,狗也不爱吃素啊。 但女使也只能照做。 一餐饭吃下来,随着肚子越来越饱,常阔的气才总算慢慢消下去。 暗中观察了他一整顿饭的常岁宁,得出了结论——常阔待大长公主存有偏见,且很是耿耿于怀。 她本想借今日之事同常阔多打听些的大长公主与宣州之事,但见常阔似个一提就炸的炮仗,便也不好急着多问。 大长公主之事没问成,她便斟酌着问起了另一件事,一件于她而言更为紧要之事。 “阿爹,我今日偶然听阿点提起,似乎快到先太子殿下的生辰了?” 离开膳厅回去的路上,常岁宁状似随口问了一句。 常阔微微一怔,好一会儿才点头:“是啊,下个月便是殿下的冥诞了。” “阿爹会去祭祀吗?” “倒是想去看一看殿下的。”常阔语气听来寻常:“只是景山恭陵非大祭时,不允我们这些外人私自前往。” 常岁宁顿了顿,道:“阿爹与殿下出生入死多年,才不是外人。” 常阔闻言笑了笑:“话虽如此,可规矩不可破。无妨,也未必一定要去恭陵,私下祭奠也是一样的……” 说着,抬头看向夜空:“只要殿下能听到就好。” 常岁宁默默点头。 这一点,且还是很有保障的。 她顺理成章地往下说道:“先太子与崇月长公主乃是孪生,如此,当日便也是长公主的冥诞了——” 常阔点头:“这是自然。” 而他们真正要祭祀的,何尝不正是后者。 “先太子征战沙场,阿爹在内玄策军上下皆为其同袍,必然不缺缅怀之人。”常岁宁似有些感慨:“倒是崇月长公主生前体弱,不常与人往来,之后便是和亲远走异乡……其已故去多年,不知如今可还有生前与之关系亲近的故人为其祭怀冥诞吗?” 许多事情,她知道老常知道,但此时她是阿鲤,便还要装作不知道老常知道,老常也要同她装作不知道……绕口了些,但大概就这么个意思吧。 “应当会有的……”常阔思索着道:“除了圣人之外,长公主殿下倒还有两位相熟的故人在,一位是郑国公夫人段氏,其曾为长公主殿下伴读。” “那另一位呢?” “另一位便是长公主殿下生前的女使了。”常阔说:“这女使自幼伴在长公主身侧,之后又随长公主和亲北狄,长公主决心以身殉国之前,大概是设法安顿了这女使,叫她侥幸逃脱了狄军追杀,我军大胜之后,有士兵寻到了她……” 以上,便是常岁宁近日零零散散所能探听到的全部—— 她只知玉屑还活着——活着就好,此乃她彼时所愿,亦是她此时希望看到的。 活着的人,才能给她答案。 常岁宁静静等着常阔往下说。 “人虽还活着,并未受重伤,但或是因多日于酷寒之地躲避奔逃,加之长公主殿下之死对她打击甚大……因而变得痴傻了许多。” “痴傻了?”常岁宁微皱眉。 常阔点头:“左不过是个女使,知晓这些细节的人也不多。圣人念及其侍奉长公主多年,便也将其妥善安置,如今人还在崇月长公主旧时府邸中,但因患了此病,大半时间皆是痴傻状态,这十余年,好像便从未外出过。” 大半时间皆是痴傻状态? 那便是说,或偶有清醒之时吗? 且这所谓痴傻,是真是假尚不好说——怀揣着那样一个秘密,装作痴傻以来躲避什么,也是有可能的。 “岁宁怎想到要问起长公主殿下?” “提到先太子殿下,便想到长公主殿下了。” 常阔语气中有些叫人难以察觉的低落,缓声道:“长公主殿下也是极值得敬佩之人。” 但殿下生前身后所得,与她所予,并不匹配。 他最后说道:“冥诞当日,郑国公夫人应当会前往长公主府祭祀的……圣人心中割舍不下长公主殿下,故一直将长公主府保留原样,平日不准任何人踏足冒犯,只每逢冥诞忌日,才特允与长公主殿下生前交好的郑国公夫人前去祭祀。” 割舍不下吗? 常岁宁垂下眼睛。 她没办法相信这个说辞。 或将之解释为欲于世人面前立下慈母之名,更为可信些。 说话间,分别通往内外院的岔路已在眼前,常岁宁道了句“阿爹早些歇息”,便与常阔分开,带着喜儿朝自己的居院走去。 夜幕之上,一轮明月将圆未圆。 常岁宁心底闪过诸多思绪,最明确的一则,便是她一定要见一见玉屑。 她心中有一个谜团,眼下或只玉屑能解。 世人皆知,十二年前,大盛与北狄战事当前,崇月长公主“不知用什么法子”竟斩杀了北狄主帅。 世人也知,她提了那主帅的人头出了军帐之后,为免受辱,为免为质,遂自刎于北狄军前。 这些大致都是真的。 但她自刎而死的背后,却另有不为人知的内情在—— 彼时她与那北狄主帅交手到中途,便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之处——她中毒了。 而她所能想到唯一的可能,便是之前女使玉屑递来的那一盏茶。 玉屑是她极信任的心腹,又因她彼时心中已存死志,才给了玉屑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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