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毒已发作,为杀北狄主帅又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已无再战之力,她说什么都要多杀几个陪葬,横竖都要流血,自当一滴也不该浪费。 她这个人好面子,既无机会再战,那便选了个自己喜欢的死法儿,比起死在那些北狄人的乱刀之下,自刎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想来,她死后,北狄人也不会如何善待她的尸身。 身后事她顾不上,生前的颜面尽量保住即可。 而关于玉屑暗中下毒之举,她自然是怀疑明后的。 此举显然是不想让她有机会再活着回大盛——而最需要这么做的人,便是彼时距离龙椅仅有一步之遥的明后。 哪怕对方允诺过会接她回去,但拿来哄孩子的权术之言,听听且罢了。 但如今玉屑还活着,且被好好地安置在长公主府……若当年下毒之事果真是明后指使,她何不干净灭口? 倒也可解释为,横竖人都死了,真相已无人会去追究,区区一个痴傻了的女使翻不起什么风浪,且人在长公主府便等同被软禁,一切皆在掌控中,不如将人留下,以全厚待长公主身边旧人美名—— 但常岁宁总觉得尚有一分不确信。 非是她对明后尚且心存幻想,而是她该时刻保有探寻真相时最起码的谨慎。 和盲目的信任一样,沉溺于盲目的猜疑亦不可取。 十二年前,欲毒杀她的人究竟是谁——答案定然就在玉屑身上。 她必须要设法见到玉屑一面。 常岁宁转头,遥遥看向崇月长公主旧府所在的方向。 …… “将军,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陪着常阔回去的白管事,斟酌着说道。 “你何时也学会这一套了?”常阔看他一眼:“爱讲不讲。” 白管事轻咳一声,自行缓解尴尬:“是关于女郎的……属下总觉得,女郎自打从合州死里逃生回来之后,言行举止甚至性情都可谓大变了。” 常阔:“这不废话吗,此等事摊在哪个女儿家身上,不得性情大变十变乃至百变?” “道理自然是如此……”白管事想了想,道:“可这些时日属下越看,越觉得女郎就跟变了个人似得。” 常阔突然笑了一声:“你还需看这么久呢?” 白管事不解。 常阔叹了口气:“自打在率军回京的路上,第一眼再次瞧见这孩子,她尚未开口说话,我尚不知她伤了脑子时,便已有此感受了。” 白管事讶然:“将军一眼就瞧出不同了?” 常阔“嗯”了一声:“真正是里里外外变了个人,这点不假。” “那将军……”白管事看了下左右,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可曾想过女郎中邪的可能?” 常阔摇头:“这倒没有。” “将军即便不信鬼神邪气之说,可……” “我非是不信鬼神之说。”常阔打断了白管事的话,缓声道:“我是因为那一眼虽觉岁宁大变,但有一种感觉却不曾变——这孩子再如何大变,但看我的眼睛,却还是一家人。” 那种只有家人之间才有的羁绊,他是不会感受错的。 白管事听罢,便也释然一笑:“这倒是,听将军这么一提,属下也隐约觉着,女郎虽变了许多,但倒从未叫人觉得陌生。” “是啊。”常阔抬手捻须,笑道:“再怎么变,也还是一家人。” …… 次日,天色将晚。 安邑坊,崔家府门外,每隔一刻钟,便有探看的仆从折返府内,同崔琅回禀消息。 “还没回来?”崔琅有些着急了。 此时,有女使寻过来:“郎君,寿宴就要开始了,夫人催您快些过去。” 崔琅只能先赶过去,毫无意外的就看到了父亲崔洐那隐有些不悦的脸色。
第83章 百年不遇的废物 “大郎不曾回来?” 一名与崔洐同辈的族人皱眉问。 一旁有须发皆白的老人冷笑一声:“大郎忙于玄策府公事,自返京后便少见其回坊内,今日不过是场小小寿宴而已,他顾不上也是正常。” 崔琅听得头皮发麻。 论起阴阳怪气,他崔氏族中向来人才辈出。 坐于父亲崔据下首的崔洐听得这些话,面色愈发难看——他非但约束不了长子,甚至还要因这逆子而在自己的寿宴上丢尽颜面! 想到此处,崔洐皱眉看向次子。 而女席方向,卢氏亦瞪了儿子一眼。 崔琅于心中叫苦不迭——长兄回不回来,他本也没那么关心,可此前母亲让他去探长兄口风,长兄于大云寺内分明答应了今日会回来的。 于是他便同母亲父亲邀功……不,是传达! 可他话都放出去了,此时却迟迟不见长兄人影——长兄今日若不出现,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头一个遭殃的必然是他! 怕是要被按在条凳上拿棍子抽屁股的那一种! 想到此处,崔琅只觉双臀已有隐隐作痛之感。 家主崔据面色严正,始终不见异色,只看了眼时辰,平静道:“都入席吧。” 他的声音让四下安静下来,众人皆施礼应“是”,各自入座。 此时,一名仆从入得厅内行礼:“禀家主,大郎君回来了。” 崔据颔首:“让人进来吧。” 崔琅眼睛一亮,连忙转身迎出去:“长兄回来了!” 太好了,他的屁股保住了! 厅内两侧众族人皆看向那走进来的人影。 青年着蓝袍,束玉冠,未着甲佩剑,如此场合下,似有意敛藏了那一身极寒煞气,又因本就生得一副极上乘的好样貌,此时便显现出了几分士族子弟的风仪。 越是如此,越叫一干族人看得心中不平。 谁能想到这瞧着上好的皮囊之下,装着的竟全是离经叛道? 大郎自幼已显不凡,天资早早显露,本是众族人目光聚集之所在,可偏偏中邪一般突然行叛逆之举,且不听劝阻,一意孤行至今仍不肯回头。 族中谁人暗中不说,若大郎肯依照族中安排以文入仕,其天资不输那连中三元的魏侍郎,论家世又有崔氏作后盾,假以时日,朝堂之上将无第二人! 可偏偏,可偏偏…… 众人于心底叹息。 放着这天资不用,能不能给其他有需要的子弟! 众族人每见一次崔璟,那怒其不争之感便有冲冠之势,是饭也不必吃,酒也不必喝了,气都气饱了。 崔琅看向元祥手中捧着的长形锦盒,好奇问:“这应是长兄为父亲准备的寿礼吧?” 崔璟已行礼罢,此时点了头:“正是。” “快给我吧!”或因屁股逃过一劫,崔琅此时十分殷勤,自元祥手中接过锦盒,满眼期待地道:“让我瞧瞧兄长为父亲准备了什么贺礼——” 说着,在仆从的帮忙下打开锦盒,取出了其内之物。 卷轴以缎带系起,崔琅解开来,将其展开,只见是一副山水画,入目满眼青绿,崔琅定睛一瞧,眼睛便亮起:“竟是展子虔的画!” “展子虔一画难寻,乃父亲心头爱,难怪长兄早早便为父亲寿礼去做准备,原是花了这般心思!”崔琅叹道:“倒显得我与阿棠备下的寿礼过于敷衍拿不出手了,阿棠,你说是吧?” 崔棠:“……” 他自个儿的拿不出且罢了,毕竟的确敷衍,但突然拉她下水作甚? 但气氛使然,她便也点头。 崔据面上有了淡淡笑意,赞许点头:“令安的确上心了。” 崔洐的脸色也逐渐缓和不少。 崔琅已拿着那幅画来到了他身侧:“父亲快看看!” 崔洐不赞成地看了举止过于跳脱的次子一眼,但双手还是很诚实地接过了那幅画。 初看时尚有一丝淡淡愉色—— “这便是传闻中的展子虔游春图啊……”崔琅赞叹着:“果然不负开金碧山水之先河盛名。” 那画卷之上青山叠翠,湖水潋滟,士人于蜿蜒山径间行马,而画幅居中处,则是仕女泛舟春游之景—— 崔洐的视线正定在了那游湖的仕女之上。 他握着画轴边沿的手指渐用力。 片刻后,他抬眼定定地看向立在厅内的崔璟,一字一顿道:“此画寻来不易,可见你的确花了诸多心思。” 崔琅听得有些莫名——怎觉得父亲这话不像是什么好话? 应是父亲阴阳怪气惯了,一时没收住吧? 毕竟他实在想不出长兄这份贵重与心意皆俱的寿礼,有任何值得挑剔之处。 崔据道:“令安入座吧。” “是。”崔璟上前,在空位上落座。 很快有女使手捧朱漆托盘鱼贯而入,奉来了佳肴与美酒。 雅乐声起,众人举盏。 酒过三巡,或是崔璟那幅画难得送出了几分孝子的觉悟,使人勉强欣慰几分,席间便有族人说起了崔璟之事—— “如今正是多事之际,族中诸事需人料理……大郎也该回族中学着理事了。” “正是此理。” “此外,大郎的亲事也决不可再拖延下去了——” 听着这些话,崔璟不置可否。 他未有应声,也未曾反驳,今日是父亲寿宴,他纵有棱角,却也不必时刻显现——那是年少时所为了。 如今的他,避不开时,便只会静静听着。 但无人能改变他的坚守。 看着不曾做声的长孙日渐如不语高山,静水流深,这些年来沉着与固执同生同长,崔据眼底浮现一抹叹息之色。 寿宴散后,崔据单独叫了崔璟去书房。 崔据命人摆上棋盘,祖孙二人静静对弈不语。 一局终了,崔璟道:“孙儿输了。” “看来我老了。”崔据看着那棋盘上的走势,笑道:“竟须得你这小辈刻意相让,以此来哄我这老翁开心了。” 崔璟:“孙儿尚瞒不过祖父,足见祖父未老。” 崔据摇了摇头,语气无可奈何:“你行事若也能如这盘棋一般知退让妥协……” 余下的话未再说下去。 崔璟垂眸:“是孙儿令祖父失望了。” 崔据再次摇头。 老人于灯下看着那出色的青年,缓声道:“怪责是有,不遂所望也自免不得生出心结,但纵如此,祖父却从不曾对你感到失望。” 崔璟一时微怔。 崔据又道:“交还兵权之事,你既自有思量,祖父便也不再逼迫于你。” “祖父——”崔璟有些意外,但又有所预感:“祖父如今可是有了不同的打算?” “局势已定,何谈不同。”崔据看向窗外一轮明月,语气沉定如一棵飓风过境而纹丝未动的大树:“裴氏之祸,又岂是他们不知变通,不知另做打算?所谓树大根深,看似牢固之下,亦有难以移换之不得已处——士族与圣人之争,无可避免,惟有一输一赢,一存一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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