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你看,那是里正家的……”阿澈小声说道。 那刚从衙署里出来的跛脚妇人手中牵着一个小小女童。 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追了上来,二话不说就要去抢妇人的包袱:“给我拿来!” “你要干什么!”妇人避开少年的手,拉着女儿后退两步。 “既是衙门分下来的安置银子,自该给我!”少年怒目道:“爹都要被你害死了,你这没心没肺的人还有什么脸活着!” 他的亲生娘亲,竟然在衙署里指认他的亲生父亲!官老爷问的,她说,官老爷没问的,她竟也要说! 少年还要伸手再抢,后脑勺忽然被什么细小的东西砸了一下。 “谁!” 他气冲冲地转过头去,眼眶又挨了一下。 少年痛叫一声捂住眼睛,拿另只眼睛去看,只见掉落在地的是一粒花生:“到底是哪个孬种砸我!” 二楼处,姿态闲适靠在窗台边的常岁宁,将剥下来的干枣肉放入口中。 “哎呦!” 枣核尖利,打中了少年额头,破皮冒血。 也幸而动手之人如今手上只有准头,力气不够,否则便不止是破皮那般简单了。 “……里正家的儿子怎么也被放出来了,有人要跑,他也抓过人打过人的,我亲眼看到过!”阿澈说道。 常岁宁轻拍了拍手上碎屑,看向那跛脚妇人。 还能为何,不外乎是做娘亲的人心软,包庇了儿子,帮着含糊蒙混了过去—— 可自幼在那等魔窟中长大,耳濡目染,有样学样,又能是什么好东西呢。 但路总还是自己选的。 那少年接连挨了几下,又找不清是谁打的,一时不敢再冲着空气叫嚷,转而沉着脸抓过妇人:“走!” “你放开娘!” 女童哭着追上来,被少年一脚狠狠踹倒在地。 妇人彻底变了脸色,红着眼睛用力甩推开少年:“你疯了吗,妞妞可是你亲妹妹!” 周围响起了议论指点声,生活突遭巨变的少年,咬着牙竟要朝妇人扬拳。 “住手!” 一行佩刀卫军快步而来,少年面色一变,瑟缩着收回了拳头。 长吉带头走过来,皱眉问:“为何事在此喧闹?” 郎君交待过,办差归办差,维持城中百姓秩序安稳同样重要。 “大人,大人……!”跛脚妇人认出了他正是前夜带人围下周家村的人,此时含泪指向那少年:“民妇可以指认,周家村拐害良民一案中,他也是共犯!” 总归是自己亲生的,她本以为离开周家村,从那个魔窟里剥离出来,一切都会好起来——可现下看来,他同他那恶鬼般的父亲根本没有两样! 即便是为了妞妞,她也不能再心软了! 长吉闻言,便使人将那少年制住。 “你……你怎能如此恶毒狠心!”少年不可置信地看着妇人,挣扎起来:“放开我!” 长吉:“带走。” “不,我没有,她冤枉我……”少年的语气渐渐慌张起来,最终变成了“示弱求饶”:“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快跟他们解释清楚啊!” 妇人闭了闭泪眼,不再看他。 看着那少年被拖走,常岁宁舒心地呼了口气——总归还不算太糊涂。 此时,长吉身后不远处的马车内,车帘被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打起。 车帘后,青年郎君面若青山春晓,眉目清绝。 那青年抬眸,对上了她的视线。 托腮拄在窗台边的常岁宁微扬眉,波澜不惊。 魏叔易眉心微动,微微而笑,向她点头示意。 常岁宁遂也微点下颌,算作回应。 她作少年郎君打扮,这般神态从容,好似什么都不足以叫其波动分毫的模样,叫魏叔易无声失笑,放下了车帘。 那马车很快离去,驶向了衙署。 不多时,长吉快步上了二楼,带了句话:“我家郎君想请常娘子在此稍坐,待他处理罢公务,便来此寻常娘子。” 常岁宁不置可否:“我会呆到午时。” 毕竟午时一至,她是要回别院吃饭的。 “……”长吉莫名领会到了她这“过时不候”背后的意思,无言拱手离去。 午时前一刻,魏叔易到了。
第11章 没有兴趣 魏叔易带着近随迈上楼梯时,脑海中犹存那对夫妻的“控诉”之音。 半个时辰前,衙署内—— “大人,您昨日交待单独看管着的那对周家夫妇醒了,已可开口说话。” 魏叔易遂亲自去见了那二人。 人是昨日从那柳珂巷内的别院中抬出来的。 魏叔易已查实常岁宁正是被这对夫妻拐至合州——倒也不必特意去查,此前那几张留于他马车内的血押述罪书,已说明了一切。 例行审问罢,那妇人接下来格外凄惨的话,让长吉一度丧失表情管理。 “……就是她,就是她扎瞎了民妇的眼睛,打伤了我们!” “她将我们家中的银子和值钱的东西都顺走了!” “并将我们卖去了柳珂巷!” “不止如此,她竟把我们养了整整八年的干儿子也给拐骗走了!” “还有……”奄奄一息的男人补充道:“还有一头驴……” 若非罪行在此,二人看起来倒像是“求大人为草民做主”的受害者。 长吉:“…………” 那常家娘子……竟是这般勇猛?! 这哪里是什么美人,分明更像个壮士! 魏叔易也难得露出一丝真情实感的惊叹之色。 “大人,还治吗?”见这位钦差大人走了出来,候在审讯室外的郎中谨慎地问道。 “话既问罢了,便无需浪费药材了。”魏叔易负手离去。 这些人罪大恶极,再多的刑罚折磨加诸于身,都不足以消其罪孽,不过是治了一半又扔到一边而已,与他们的作恶手段相比,已是再仁慈不过了。 再者,小姑娘出门在外不容易,将人打成这般模样想必也是颇费力气,他怎好叫人白累一场呢。 只是…… “你说,这常小娘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魏叔易满眼好奇地问。 长吉:“……属下也想知道!” 是以,待在茶楼内再见到常岁宁时,长吉的眼神便是挟带着惊异之色的。 已近正午,只能喝茶吃点心的茶楼内,反倒没了什么客人在,偌大的二楼,只常岁宁还坐在原处。 魏叔易一眼便瞧见了那道坐在窗边的身影。 那身影转过头来看他,目色依旧平静,从容起身:“魏侍郎。” 常岁宁是刻意提醒着自己起的身,以往她没有与这些官员主动说话打招呼的习惯,更不必提是她印象中的区区小辈魏叔易。 但她如今是常岁宁了,便要试着习惯。 二人虽已先后算是打了两次照面,但魏叔易还是头一回近距离见到这位常家娘子。 此一见,只觉颇不寻常。 就譬如她此时虽起了身来,却并未给他任何相迎之感—— 她年岁比他小,身量自也比不得他这个成年男子,而论起身份,他是朝廷命官,她为闺阁女郎,但不知为何,她却仿佛并不处于字面上的弱势一方。 这些微妙气场,是装不出,也是遮不住的。 只因他一贯是挑剔之人,而挑剔往往源于对事物的感知较之常人更为敏锐—— 魏叔易心中越发觉得稀奇,面上未动声色,含笑抬手:“叫常娘子久等了,还望见谅。” “我说好的午时之前,不算晚。”常岁宁看着他:“魏侍郎忙于公事,亦可理解。” 对上那双眼睛,魏叔易愈觉新奇。 说句并不算自大的话,他年少扬名,家世样貌才学天赋摆在此处——他从来不是优秀而不自知的那一类人,而自有记忆起即有称赞声铺天盖地,吵嚷聒噪,也由不得他不自知。 因而光环在此,他与人当面交谈时,还从未在哪个女郎脸上见过这样平静的眼睛——没有仰慕,没有恭维,没有好奇,甚至是没有兴趣。 魏叔易不觉失落,反觉省心。 眼底笑意则愈深几许:“既已至午时,不如移步对街酒楼一叙,不知常娘子意下如何?” 常岁宁思索一瞬,即点了头。 二人遂出了茶楼,往对街而去。 此处酒楼生意颇好,大堂已经坐满了食客,伙计直接引着魏叔易一行人上了二楼雅间。 这是提早便安排过的——常岁宁心中了然。 只是,这魏叔易怎就料到她一定会答应来此? 嗯,虽说可用有备无患来解释,但她……也的确一定会答应。 毕竟等谈完再回别院,大约便无饭可用了。 而方才坐在茶楼中,便已嗅到这家酒楼的饭菜香气了。 点罢了菜,长吉与阿澈去了外面守着。 看一眼那年纪不大的小少年,想着那常家娘子的事迹,长吉犹豫再三,终究还是低声问道—— “小兄弟,你是……被胁迫的吗?” 阿澈不解:“什么胁迫?” “跟着常家娘子——”长吉示意他声音低些:“是被胁迫的吗?” “?”阿澈拿看待‘这位大哥你究竟在说什么鬼话’的眼神看着他,又肉眼可见地忐忑起来,生怕这话传到自家女郎面前:“这位大哥您慎言,女郎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长吉点了下头,遂默默闭上了嘴。 雅室内,等待上菜的间隙,魏叔易将一枚玉佩递予了常岁宁。 常岁宁一眼即认出了此物。 “这是从那周二栓身上搜出来的,据称是常娘子之物。” 常岁宁轻点头。 是她的。 是她当年离开京师之前,留给阿鲤的。 阿鲤这些年一直带在身上吗。 她接过,握于手中,仿佛还能看到阿鲤天真无邪的脸庞。 “合州此行,魏某当真要多谢常娘子。” 魏叔易和煦悦耳的声音打断了常岁宁的思绪:“魏侍郎谢我什么?” “需道谢之处,有二。”魏叔易含笑道:“其一,常娘子予我那几张供罪书,实是帮了大忙,若非如此,魏某此来合州的差事必不可能这般顺利。” 常岁宁微微一怔:“那日你看到我了——” 那人笑而不语,却是默认。 常岁宁:“……” 她就说,对方怎么说找到“常家娘子”便找到“常家娘子”了,原来早在她躲进他马车中时,就已经给他留下印象了。 只是……明知有人溜进了他车内,他就这么干看着? 这人什么毛病。 她不由想到昔日好友于信中的诸多哭诉与无奈叹息—— 少时她极少回京,故而也不知这魏叔易幼时具体是何模样,对他的印象,皆是在好友那一封封信中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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