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肖旻被宣入了内殿。 肖旻行礼罢,翟细躬身向肖旻无声施了一礼,便垂首退了出去。 将出东宫时,只见那年轻的相臣踏着晨光而来,身后跟着两名内侍,一人怀中抱着一大筐时令鲜花。 翟细驻足避让一侧,向魏叔易行礼。 那两大筐色彩鲜亮各不相同的鲜花很快出现在了李岁宁眼前。 李岁宁很喜欢,她从书案后起身而出,弯下身赏看,边听肖旻汇报事务。 这一幕乍看很有些储君不务正业、威严不足之感,但却莫名地叫人觉得这大殿之中朝气蓬发,漂浮着花香的空气中尽是清新轻盈气息。 而这位储君并不需要用时刻端正危坐的形象来彰显她的威仪。 无论她做出怎样的举动,以何等形象示人,都注定无人敢生轻视之心。 魏叔易含笑静静看着。 肖旻汇禀起事务来,语气也不自觉变得轻快,当然,他带来的原本就是好消息——城外李隐的残部,包括黔中道大军已被平定,虽有少数窜逃者还在追捕当中,但大局已然定下。 而此中进展如此之快,关键便在于“黔中道大军”之上。 再有,李岁宁此番之所以能如此出乎李隐的预料,仅以三万余兵力便于三日前迅速破开了京师的大门,关键也在此处。 肖旻是暗中随同黔中道大军一同来的京师,或者说,黔中道大军此来京师,背后正是肖旻的操纵。 此事要从黔中道节度使佘奎接到了李隐的动兵之令开始说起…… 李隐早前便曾有过示下,黔中大军早有准备,只待京师令下,便可即刻动身。 所以很快——佘奎死得很快。 令是晨早接到的,命是当晚丢掉的。 杀人者,长孙芙。 佘奎死了,而此事不可能瞒得一丝风声也无,首先便不可能瞒得过佘家的人,不过设局杀人者也未想过要瞒—— 佘奎乃贫贱出身,他倾尽所能,加之得李隐暗中扶持,终于成为了一道节度使。 有了权势,便想要它可以长久地传袭下去,佘奎一直很向往那些世代簪缨的显赫世家,他想弥补自己贫贱的出身,这也是他锲而不舍求娶长孙氏女郎的原因之一。 同时,佘奎请了学问渊博的士人来为儿女们授业。 年复一年之下,他的长子佘绍,如愿长成了一位品德贵重的端方君子。 这位君子过于端方,他信仰仁者之道,养出了一幅圣人心肠,近乎苛刻地要求着自己以及身边之人,乃至他的父亲。 父子间逐渐出现分歧,佘奎开始厌烦长子的不知变通,竟全然听信了圣贤书中的那些虚假空无之言,半点不懂得真正的立世之本,实在是读书读傻了。 佘绍最仰重之人乃是郑潮郑观沧先生,他仰重对方敢为心中理想抱负不惧世俗看法,即便是叛族杀兄。 佘绍被长孙寂说服了——在他听闻了李隐所行之恶举,而他将这些与恶鬼无异的行径告知父亲,再三劝说跪求父亲回头,父亲却无动于衷,反而以彻底鄙夷厌弃之态待他之后。 佘绍成为了长孙家行事的内应,包括他父亲之死。 但在这个计划中,单凭佘绍还远远不够。 另有一个人,拥有着代替李隐监察大军之权,如要继续行军,佘奎之死必不可能瞒得过他——李琮。 去岁,李隐动身入京之前,李琮被他留在后方清除肖旻大军,以及监察黔中道佘奎的兵马。 但李琮迟迟未能重创肖旻大军,直到李隐即将登基的消息传开,肖旻上表了臣服之意。 这让受挫的李琮如鲠在喉,他唯有奉命先将肖旻大军暂时控制起来。也是那时,他收到了李录的来信。 那是一封极长的信。 李录在信上言明了自己时日无多,将自己这幅残躯的由来也一并说明。 之后,李录以兄长的身份,细致地剖析了李琮的处境,让李琮务必认清父王不可能将他认回的事实,字字句句皆是提醒与忠告。 李琮在李录身边安插了耳目,他很快便通过许多蛛丝马迹确认了李录命不久矣这件事。 即便如此,他却也不会蠢到相信李录这封信的来意果真是出于善心,但是……目的不重要,事实才重要。 镜前的灰尘一旦被拭去,便再也无法继续自欺欺人,在此之前李琮便已经焦灼了很久,见信之后,他不得不开始正视自己的位置。 他也终于看清,镜中的自己是一颗棋子,一颗不堪的弃子。 看清这本相之后,李琮最先感到恐惧,而后便生出愤怒。
第646章 不必疑我,不必信我 李琮生出了和李录一样的心情,也面临着和李录一样的处境——空有愤怒不甘,却没有能力报复。 他们的父王将他们很好地圈养着,施舍给他们的能力至多只足够他们兄弟之间互相残杀,而绝不具备撼动危及父王的可能。 李琮的愤怒彷徨不安被他手下的谋士看在眼中。 而李琮不知道的是,那谋士已暗中归顺长孙氏。 长孙家在黔州早已经扎下了根,与佘奎结亲之后,在黔中道一带的势力便得以发展得愈发庞大紧密。 李琮的举动变化早已在长孙氏的掌控之中。 所以,肖旻适时地找到了李琮。 李琮对这个怎么也除不掉杀不死的岭南节度使没什么好感可言,但对方的提议切切实实地吸引到了他。 提议十分大胆,但这世道早就疯了,需要大胆的疯子。 肖旻与他提议,杀掉黔中道节度使佘奎,由他率兵去往京畿,十余万黔中大军握于手中,而后方还有肖旻的十万大军,以如此兵力攻其不备,即便是一举围下京师也不在话下! 肖旻有此提议的理由很简单,他很清楚即便自己表达了归顺臣服,李隐登基之后也必将会秋后清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另择明主。 彼时没人会去想,那位皇太女还有活着回来的可能,李琮也不例外。 他因为肖旻的提议而心动了。 不必再像一条狗一样围着父王摇尾乞怜,不必明明已经生出恨意却还要战战兢兢地揣摩父王的想法……现如今他有一步越过父王去,而直接拿到那方宝印的可能,即便事败,却也至少可以重创报复父王! 如此诱惑,怎能不心动? 当然,判断一件事是否值得去冒险,不单要看结果,还要衡量代价。 可代价对他而言无非是死字而已,他除了这条命之外,已经注定一无所有……不,甚至他这条命也不是他的,而仍在父王掌控之中。 那便是没有代价可言了不是吗? 既没有代价,有何不为之理? 李琮答应与肖旻合作,几乎是理所应当之事。 但既然要做,还当尽量做得周全,李琮想到了李录在信中所言……他相信李录会很乐意相助。 所以,李琮没有鲁莽行事,而是一切照常行军去往京师,在肖旻、佘绍,以及长孙氏暗中的相助下,佘奎的死讯被暂时封锁在了一个可控的范围之内。 李琮本打算在接近京畿之后,暗中传信李录,继而分辨观望形势而为。至于肖旻,他并未打算与之长久合作,只待掌控了肖旻那十万大军,他便会着手将其除去。 但李琮没有这个机会。 在黔中军接近京师、还未真正抵达京师之时,肖旻便亲手杀掉了李琮。 李琮至死也不解肖旻怎会在此时突然对他动手,二人即便注定要相互吞吃,可此时一切刚刚开始,分明还远远没到那个时候。 本就是相互利用,只看谁更高一筹,谁能抢先一步动手了。 不过肖旻的确提前动手了。 他本打算至少让李琮活到京师,这样对方的使命才算圆满结束。 可是他得知了一个消息,京城外“作乱”的并非卞军余党,而是皇太女……皇太女从北境回来了! 肖旻激动万分。 他们原本的完整计划,是由太傅在城中揭发李隐,待李隐的罪状传扬开,忠勇侯常阔与宣安大长公主便会扶持圣册帝归京名正言顺讨伐李隐—— 而肖旻的作用便是尽可能地控制黔中大军。 李隐从黔中道调兵乃势在必行,若直接在黔中道生乱,即便借肖旻手中十万大军之力拖住黔中大军,但势必会惊动李隐,李隐必然还会从别处调兵防备,甚至会由此疑心更多,毁掉太傅等人的谋划。 所以,暗中杀掉佘奎,再借李琮之手,表面照常行军入京,才能真正从内到外打李隐一个措手不及。 但想掌控黔中大军,并非是只杀一个佘奎和李琮便能做到的,肖旻注定无法在短时日内让全部人马为自己所用,但他能做到搅乱黔中军的的军心,从内部瓦解他们的战力,已足以为常阔开路了。 在佘绍和长孙氏族人的助力下,肖旻已暗中收服了黔中军中的数十名部将。 但在常阔动兵之前,李岁宁先一步到了。 她从洛阳而来,经蒲州,李隐在蒲州也设下了兵力阻截,但蒲州司马宋显说服了共事已久的蒲州刺史,二人联手控制了李隐派来阻截皇太女的领兵者,为皇太女打开了赴京之路。 李隐登基当日,天色尚未亮时,黔中大军在京畿外部署兵力之际,佘奎和李琮之死彻底败露,黔中军全面大乱。 混乱中,有肖旻和佘绍在黔中军内执行配合,李岁宁一举攻破了春明门。 当日,城中诸人只见皇太女从天而降,堪称为奇迹,而这奇迹之后,亦有无数人的筹谋运作与鲜血铺路。 之后,李隐大败的消息传入城外大乱的黔中大军耳中,那些仍在为李隐拼杀的将士们终于人心崩散,这三日间肖旻逐步控制住了局面,遂于今日入宫向李岁宁复命。 李岁宁自花篮中抽出了几支半开的粉白芍药,花香扑鼻。 一名宫娥躬身上前,捧过那几支芍药,插入书案上的玉瓶中。 听完肖旻的话,李岁宁直起身时,轻声说:“该流的血,总算要流尽了。” 她让肖旻请佘绍入城,她想见一见此人。 随后,又与魏叔易交待道:“魏相,使人请长孙家主入京来吧——还有那位长孙娘子。” 魏叔易应下。 李岁宁要请入京的人很多,她回到书案后,魏叔易也在下首坐下,提笔草拟名单。 肖旻此来,还提到了一件事——他押了一些人入城,其中有李琮的心腹,对方已招认,前年发生在道州的那场营啸,背后乃是李隐的推动。卞军因此死灰复燃迅速壮大,之后所得大批精工军械,同样是李隐的手笔。 李隐的罪状便又添上了两重。 审讯时,此两桩新的罪名被提及,李隐在受刑时听闻了李琮之死,佘奎之死……以及李琮在死之前都做了哪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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