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向他们走来,却是两名女子。 走在前头的是郝浣,她披着甲衣,除下了头鍪,绑得很结实的发髻稍有些凌乱,却与她更添两分英气。 慢后她半步的是吴春白,她跟随李岁宁自洛阳而来,一直在城外大军中静候消息,是晚间才入的城,行走各处安稳人心。 有文人认出了吴春白,她昔日为京师第一才女,常出入花宴诗会,让人印象深刻,只是众人都未曾想到这位闺阁才女,此时竟会与皇太女的大军一同出现。 吴春白向那群文人们施了一礼,道:“太女殿下言,有如诸位宁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为苍生求公者,大盛兴盛之日必不远矣——” “今日之战承蒙诸位相助,我代殿下向诸位道谢。” 看着那再施礼的女子,听着这一句“代殿下道谢”,众人或受宠若惊,或觉自己当不起,更多的却是难以言说的触动。 他们今日经历了一场生死,眼见高楼塌陷,震动悲怒却也心生绝望。 而于这绝望之间,忽闻那救苍生者自北狄归返,力挽狂澜,并救他们出生死牢狱,却又反与他们道一句谢……此中心境,非亲历者无法体会言明。 他们终其一生,只怕也忘不掉这一句道谢,这一声“承蒙诸位相助”了。 他们向吴春白深深施礼还之,有人洒下热泪。 离开大理寺,长街之上格外寂静空旷。 白日里的那场混乱,有文人衣衫被扯破,发髻散落,鞋履也不知所踪,此际赤足奔走,却未觉有失尊严。 今日时局既定,北狄之战既胜,便无人可以夺去他们的尊严。 是以即便此一时衣冠不整,他们却也自觉开阔落拓,于泪水中环顾四下,不禁哑声高呼:“——天不亡大盛!” 雾蓝天穹下,有人跪在长街之上,向天地以及这天地间残留的血迹郑重叩首。 他们坚信,这些血迹终会成为公道盛世的土壤。 登泰楼也终于打开了大门,那些文人们争先恐后地涌了出去。 孟列目送那些激动的文人离去,让掌柜的备酒来。 掌柜的不禁讶然,东家甚少饮酒,且这才一大早,就要喝上了? 孟列转身往楼中走去,笑着说:“今日当庆贺。” 掌柜的忙笑着应是,抬脚跟了进去。 与此同时,刑部衙门外,乔玉柏和一群监生们,终于等到乔央被放了出来。 “阿爹!”乔玉柏含泪上前:“您没事吧!” 国子监外分别时,他当真以为要失去阿爹了。 乔玉柏此时仍在后怕。 那些禁军将乔央从国子监带走之后,那禁军统领在路上目睹了城中几近无法压制的乱状,那过于汹涌的民意人心,让其心中不免生出两分摇摆—— 那名统领思来想去,最终选择将乔央单独押入刑部大牢,名曰,等待新帝事后下令裁决。 但“新帝”未来得及下令,甚至未来得及成为真正的新帝,反而是皇太女大军入京的消息率先传来。 乔玉柏很难不后怕,若非大军及时入城,阿爹即便暂时被收押于刑部大牢中,却也绝对不可能活得过半月之期。 宁宁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却也救下了他们。 乔玉柏此时便哽咽道:“阿爹,是宁宁回来了……” “我已经知道了,知道了……”乔央打断儿子的话,突然抬腿离开。 还没来得及诉说几句的乔玉柏忙要追去:“阿爹!” 却听自家父亲头也不回地道:“勿要跟来!” 乔央甩下儿子,直奔内宫而去。 宫中各道均有重兵把守。 因有唐醒令人为乔央带路,乔央才得以畅行无阻。 一路问询,跨过一道又一道宫门,乔央最后却是来到了象园外。 此时天光已白,身穿黑袍的女子就坐在象园大门外的石阶上。 这样重要的一日,她却独自来了这偏僻处静坐。 就和从前打了胜仗之后,也总喜欢一人呆着时一样,竟是从未变过。 见他来,那少年女子向他招了招手。 泪光模糊,乔央看不清她的神情。 乔央上前数步,再难压制诸般情绪,撩起长衫,郑重地行礼拜下。 这是一场不需要试探印证的重逢。 “别跪着了。”女子的声音响起,她似乎轻拍了拍身侧的石阶位置:“来与我同坐。” 好一会儿,乔央才得以直起身。 乔央最终在李岁宁下方一节石阶上坐下,揩去眼角的泪,才哑声问:“殿下怎独自来了这偏僻处?” “依稀记得此处有一棵枣树。”李岁宁看向左前方,道:“过来瞧一瞧,果然还在。” 乔央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老枣树下方生着青青杂草,草间静静躺着一只白玉酒壶。 李岁宁将双手撑在身侧的石阶上,任凭自己有些出神地说:“这一回,我赢得格外轻易,很觉坐享其成。” 这最后一战,她本做好了持久对峙的准备,却没想到自北狄回来,便可直奔京畿,仅用了一日,即坐在了这旧时之处。 她说:“能这般轻易,是因为有骆先生,老师,你们替我谋划而来,这一局是你们替我赢下的。” 乔央却不赞成:“这仍是殿下所赢。” “此为人心。”乔央说:“而自古人心最难赢得。” 此局非是单凭他们几人可成,这之后自有千万万人心做网。 而赢得这人心的漫长过程,又何谈轻易? 这两世以来,她行事又何曾容易过? 若能叫她觉得容易一些,也叫这苦难苍生容易一些,便是他们这些追随之人的莫大荣幸了。 这世间不能只有一位英雄,否则是对其他人的不公,更是对英雄的不公。 那样的不公已经有过一次,便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助殿下,亦是助苍生。”乔央道:“殿下与苍生同道,才会得苍生相助。” 她不单是同道者,更是开道者。 因此唯有她能成为苍生国运的化身。 她所得到的一切,即便是她口中的“坐享其成”,亦是她应得配得之物。 晨风吹拂枣树叶,发出沙沙声响,也将空气中的酒香送到更远处。 酒香飘飘浮浮,是祭奠,也似庆贺。 朝阳升起时,乔央的身子躬低了些,慢慢搓了搓手,几分局促地道:“先前属下不知真相,多有冒犯殿下,还请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 李岁宁吹着凉凉的晨风,随口道:“三爹何出此言啊。” 乔央面露惶恐苦色,忙起身连连施礼告罪。 朝阳明亮,一声悠长空灵的象鸣声响起。 乔央忙趁机拍马屁:“太平有象,可望在即,好兆头啊。” 李岁宁慢慢起身来,再次看向枣树下的酒壶,片刻后,目光渐渐投远。 她不会辜负相助者,更不会辜负自己,太平之象,不拔之基,将在她手中开启。 朝阳一寸寸扫去藏在这座皇城角落中的阴霾。 京师各处,对李隐残部余党的清除还在紧密地进行着。 三日下来,京城内的局面大致安定。 这三日间,大多宗室和官员们都在家中关门压惊,这也不能怪他们不中用,虽说官场沉浮乃是常态,但这数年间的沉浮幅度,对正常人来说还是太密太超过了。 一些宗室人员们刚压下惊,便开始揣摩起那位皇太女的性情,虽说同样姓李,但人家可没靠过李家,纯粹是一路杀过来的,这样靠杀伐起家的一个人,得是个什么性子?她也没提召见他们,叫人心中怪没底的。 李岁宁倒也不是故意晾着他们,而是没空闲,她有太多事务需要料理。 城内琐事由宋显谭离,吴春白等人在负责交接安排,洛阳和江都派来的官员已在路上,湛勉等人还在加紧养伤——皇太女使人送去了诸多补药补品,已在拼命喝了。 魏叔易重新住回了先前被卞军占下的郑国公府,园子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只待郑国公回京后呜呼哀哉哭着打理。 此日清晨,魏叔易乘轿入宫,路上,经过一道巷口,轿子奉命停落。 巷口处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小娘子在卖花。 小姑娘看着从轿中走下来的人,不禁呆住,她还从未见过生得这样好看如神仙般的人。 魏叔易含笑与她问价,小姑娘好一会儿才得以回答。 魏叔易让长吉多付了些银两。 长吉让人将足足两筐鲜花搬上后方马车,才问:“郎君买花作何?” 魏叔易打起轿帘:“带去宫中。” 长吉恍然,是给皇太女的啊,可是:“……宫中御花园中什么奇花异草没有?” “却不一样。”魏叔易的声音和轿帘一同落下。 百姓敢试着出来走动卖花了,比起说给她听,不如带给她看。 这一日,肖旻也从城外入京,进宫去见太女。 宫道上有许多宫人在刷洗血迹,肖旻踏过重重宫门,靴子袍角被水迹溅湿,这非但不曾妨碍他的心情,反而令他心生怡悦安宁,愈发神采飞扬。
第645章 杀人者长孙芙 肖旻不是第一次入宫,但这次与此前皆不相同。 从前他眼中的这座皇城威严冰凉,于万丈光鲜之下敛藏着血腥腐朽。 而今日他一路走来,仅是想到如今掌控这座皇城的人是谁,心下即感到无限安定,目之所及便皆为百废待兴的崭新生机萌芽之象。 数日前肖旻在城外已经见过李岁宁,但今日是正式拜见,遂从头到脚都换了新衣新靴,身上唯一的旧物大抵便是腰间挂着的那拿红绳仔细编着的铜钱了。 这小小铜钱见证了太多战事与抉择,承载了太多愿景和志向。于肖旻而言,若无当初那位给铜板开光的宁远将军,便不会有今日的他。 待他老后,若与家中儿孙说起旧事,必然要从这枚铜钱开始说起,那是一段很长的故事,起初啊,他就是个老老实实跟在堂堂五品宁远将军身后捡军功的小小主帅…… 肖旻想象着要如何措辞。 直到来到东宫外,忙肃正了神态,在外殿前拱手,字正腔圆道:“岭南道节度使肖旻,前来求见太女殿下,有劳公公代为通传。” 内侍与他见礼后,躬身入了内殿。 内殿中,书案后的李岁宁,正交待一名年轻内侍:“翟细,你今日再去一趟褚府,同几名医士仔细问一问太傅的情况……” 直到昨日,太傅才迟迟转醒。 名唤翟细的年轻内侍恭声应下。 李岁宁又交待了些其它,翟细一字不落地记下。 三日前的那个夜中,翟细替骆先生收敛罢尸身之后,垂首跟在李岁宁身后离开,这一跟便跟到了现下,来到了这东宫中。 各处事务还处在混乱交接之际,翟细没有具体的职务,太女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太女没有交待时,他便在一旁主动料理手边可以触及的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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