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玄衣女子在他眼中已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魔障……她本也不是人了,本就是死而复生的魔障! 但接下来的对峙形势却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料。 他欲以凌厉的陌生招式攻其不备,然而现实却换来了节节败退。 若说他以昔日招式尚可在李岁宁枪下谋求生机,与她勉强平手的话,那在他看来分明杀伤力更强的陌生招式却让他迅速出现了溃败的迹象。 李隐惊惑愤怒,再度挥枪,被李岁宁横枪格挡间,只听她道:“王叔,你可曾想过,你我之间的信任了解,正是你唯一的机会——” “王叔该不会以为,昔日果真是凭自己的本领和心计杀掉了我吧。” 以陌生示她,还妄图能赢她吗。 她在战场上杀掉的哪一个强悍的敌人不是陌生者。 他自认为对她保留的陌生招式可以作为杀招,殊不知,此举才是真正丢掉了他本有的优势。 使出陌生招式同时需要对方用陌生的招式来化解,这意味着他再也无法预判她的招式。 李岁宁最擅长的便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拆解分析对手的招式,这是无数次残酷的战事所赠予她的能力,而先前一直只以如水之象示她的李隐,从未曾有机会领教过。 这即是李岁宁所说:【这次换我来指点王叔。】 这场了结或许从一开始就并非是身手与枪法,而是一场人性的了结。 四下众人早已奉令退避到十步开外之处,李隐的人已被悉数控制,但两侧的屋脊上已布满了弓弩手,箭在弦上,随时注目着下方的交手情况。 而此时他们眼见着李隐在改换枪法路数之后,已迅速落于下风。 败退数步的李隐使出最后一记杀式,枪身卷起强风,向李岁宁疾搠而去。 李岁宁不避反迎。 她手中的枪头与李隐的枪头在空中相击,而后枪身微微一错,迅速前移压住李隐的枪身,蓦地沉下力气,将其枪身堪堪压至一半时,人已飞身上前,踏踩在了李隐的枪杆之上,同时她抽回自己的长枪,单手呼啸着在空中抡转了枪头方向,蓦地刺向李隐面门!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间,李隐瞳孔骤缩,往后仰避间,猛然先抽回右手,紧紧攥住那迎面刺来的枪头之下一寸之处! 同时,他迅速抬一腿横扫向被李岁宁踏压着的长枪,那长枪脱离飞出的一瞬,被他用左手抓握住枪头,瞬息间他横握着那锋利枪头,已倏忽刺向李岁宁一侧脖颈! 李岁宁却已抢先一步,双手握枪身,借着李隐右手阻挡的力气,骤然提身一跃,同时压低上半身,先后提起左右腿,凌空翻跃腾起。 众人几乎只见得那玄袍身影如一道纤细迅捷的墨色闪电,不及李隐反应,已然轻巧地跃落到李隐身后,待她回身半直起腰身时,右手长枪已如雷霆之势刺向李隐后心。 枪头遇阻,那是李隐衮服下的甲衣,但出枪之人没有丝毫阻滞或收枪的动作,她的枪头沿附着那层甲衣毫不停留地往侧方刮去,衮服被长长划开发出布帛碎裂之音,她的脚步同时追随李隐欲图闪避的脚步,直至刺入不受甲衣保护之处,没入李隐右侧的肩臂中。 枪头锋利,破开皮肉,鲜血淋漓,筋骨寸断。 李隐手中长枪跌落,李岁宁收枪之际,他踉跄转身,咬着牙用左手抽出了宽大礼服下方腰间的佩剑。 剑出鞘,剑光雪亮刺目。 李岁宁却是横枪扫向李隐膝侧。 李隐猝然跪地,刚以左手中的剑撑地稳住身形,那枪已再次扫来,却是扫向他手中剑,剑脱手飞出,他陡然被迫以手撑地,剑坠地发出清脆鸣音。 “王叔已不配用这把剑了。”李岁宁提枪走向他。 李隐抬头看向走来的人,发出一声莫辨的笑音,万千不甘化作咬牙切齿的低问:“阿尚,你告诉我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死了的人还能再活过来?凭什么人人都在助她? 要如何为人处世,要如何在这世上立足,要如何与人为善……这些,统统都是他教给她的生存计谋! “因为我在做一个人,而王叔在假装做一个人。” 不愿不屑做真正的人,杀死了人性中所有不理智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在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理智—— 倘若他没有强迫自己必须保持所谓理智,试着相信一次自己荒诞的直觉,或许早已发现她是李尚这件事了,是他病态的理智将他无数次从真相的边缘处拉了回来。 “归根结底,皆因王叔太过懦弱。” 因为内心惧怕,才会杀死不冷静不理智不清醒的自己,逼迫自己务必时刻清醒客观地谋算一切,仿佛这样才算安全。 一个游离于人性之外的人,注定会败给人性。 “懦弱,朕懦弱,笑话……”李隐一手撑地,垂首发出怪异的低笑,他颤颤闭上眼睛,道:“成王败寇,你动手吧。” 能死在下一位天子手中,也算体面。 枪风呼啸而来,李隐没有睁眼。 想象中的死亡没有来临,那锋利的枪头削去了他的发冠,一半头发也被削下,余下的发立时蓬乱披散,砸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猛然张开眼睛。 “王叔素来喜好体面,但王叔所行未曾给大盛江山与子民体面,我便也不能给王叔体面了。” 她尊重对手的方式是亲手杀掉对方,而李隐不是值得她尊重的对手。 李岁宁提枪转身:“我会用王叔对待世人的方式,来对待王叔。” 李隐终于回神,猛然站起身:“……你不能!你不能!” 两名士兵再次将李隐按下,李隐披着散乱断发,形如疯子,他看着李岁宁的背影,终于发出失态的咆哮。 同样被制住跪在地上的李录,见状也终于如愿地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酣畅淋漓。 荣王在失控咆哮,荣王世子在大笑,父子二人为这京畿之乱作出荒诞讽刺的收场。 李岁宁将长枪交给了荠菜,翻身上马,沿着来时的路,往皇城方向缓缓归去。 路过玄武门时,李岁宁下马,等在那里的魏叔易迎上前行礼,手中捧有被明黄绸布托着的玉玺。 那是被李隐下令带出宫的,之后芳林门遭遇背叛,混乱中,李隐的部下散逃了一部分,玉玺也被带走,后被李岁宁的部下在城中追了回来。 “暂由魏相保管。” 李岁宁未有再行马,改为步行。 魏叔易跟在她身后,道了一声:“大事已定,恭贺殿下。” 只见她环视着四下的血迹狼藉,拿托付的语气与他说:“魏相也代我好好看一看,好好记下今日所见,这即是对我最好的恭贺。” 魏叔易怔然一瞬,心下陡然触动,而后微微垂首,郑重应一声:“是,臣必当细观,谨记。” 记下今日,而勿使这江山重蹈覆辙。 魏叔易看着女子单薄但笔直的的背影,继而抬首望月,月是峨眉弯月,轻盈月色洒在她肩头,她带着月色,走过肃静宫道。 魏叔易想,来日史书之上料想会细细写下,这一日,她是如何走过此处的。 若由他来执笔,他又会如何写呢? 魏叔易觉得,自己或该好好思量,早做准备了。 ……
第644章 她赢得这样轻易 待得天近拂晓之际,大理寺、京衙等处的牢房中陆续有人被放了出来。 李岁宁未破城前,禁军在城中四处抓捕文人百姓,各衙牢房几乎都被填满。此刻他们突然被放出来,大多数人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先前被关在大理寺牢房中,他们固然也曾以耳贴壁,尝试分辨外面的动静,但仅能听到极细微杂乱的声音,唯一可确定的是惨叫厮杀声……他们下意识地只作是李隐的人在大开杀戒。 他们在牢房中痛斥大骂,吵嚷着要出去,约是过了正午,一名狱卒匆匆而来,隔着牢栏小声告诉他们:切莫再冲动喧躁,是皇太女入京了!城中此时正在厮杀!大军已往皇城去了! 众人大感震惊,却很难彻底听信这狱卒之言——皇太女不是已经殒身北狄了吗?怎可能突然出现在京畿! 他们向那狱卒追问详细,那狱卒也答不出具体,外面杀得正是凶猛时,大理寺衙门紧闭,没人敢在这等关头出去探听消息。 牢中众人便更难信服了,直到天色黑下,牢房里的喧哗才终于有减弱的迹象,如此折腾一整日,任谁也饿得没气力了。 有人向狱卒讨要饭食,那狱卒倒也很好说话,不多时便带着几人提着几只装满了热腾腾咸粥的饭桶,一摞粗瓷大碗,隔着牢栏给众人打饭。 饿得极了也顾不上挑剔滋味,一名身着长衫、身高近八尺的壮实文人,将空了的碗伸出去,拿一口齐鲁口音要再来一碗。 那狱卒又给他添上几勺,边嘀咕一句:【阁下这饭量胃口可与常家郎君一较高下了……】 那文人听着这句,不由问:【哪个常家郎君?】 狱卒却顾不上与他细说什么,已接着去前头给其他人打饭去了。 分完饭食后,那狱卒离开,约过了一个时辰,去而复返,这次的语气愈发笃定了,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打探清楚了,确是皇太女殿下入京了!】 又安抚众人,此时外头正在追捕李隐和他的残部,待晚些局面稳当了,再放他们出去。 牢房中变得喧嚣,本打算吃饱了睡一觉的人顿时精神百倍,双手扒着牢栏与那狱卒询问究竟。 狱卒眉飞色舞地向他们讲述听来的消息,包括城中无数人自发为太女开道的盛景。 众人听得又激动又嫉妒,牢栏都要抠烂了——若非被逮来此处,他们也会是为太女开道的那个人! 直到天色将亮,李隐已被太女亲自拿下的消息传来,而一支玄甲军正式接管了大理寺。 那嗓子已经说哑了的狱卒跟着自己的上峰,伏地而跪:“小人愿效忠太女殿下!” 说来惭愧,这类似的话,他这两年可没少说,卞军入城时,李隐入城时……他都这样跪下表过忠心。 他就是个懦弱的无名小卒,身后有一家老小,抛头颅抗争的事他做不来,也比不上那些一腔热血被关在牢中的文士们。 狱卒将头埋得很低,但从私心里说,他这一回,跪得最是甘心。 皇太女四处平乱,他万分钦佩这样的人,就像先太子一样。而他今日才知道,先太子竟也是女子,和皇太女一样的女子。 狱卒支起耳朵听着,听到那群玄甲军未有发难之意,便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之后,他奉命打开了牢门。 那些文人们涌出大理寺。 前后门处皆有玄甲士兵把守,天色尚未完全放亮,那些士兵们身上似乎还沾染着潮湿的血腥气,叫人不自觉便生出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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