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樟从陈弩屋子出来,恰陶知府李县令找了来,他心思微转,将两人叫到了屋中。 陶知府李县令期期艾艾说了流民乃属于雍州府之事,高樟差点没笑出声,心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的运道,真是太好了! 高樟绷着脸,装作沉吟了下,道:“当时天色已晚,我与陈侍郎疲于赶路,遭逢突变生了病,究竟是在何地遇到劫匪,可能记得有所偏差。你们且去查实,若属是陕州的闪失,当不得推卸。” 陶知府李县令何等的人精,高樟这是松了口,两人对视一眼,心头暗喜,忙不迭保证。 “高侍郎放心,在陕州地界,就算是只敢扰民的蚊蝇,我们都会抓到,保一方安宁。陕州一向太平,高侍郎却给下官提了醒,万万不得掉以轻心,眼下正值年关,更得万分谨慎,前往陕州各地巡逻,让百姓过上安稳,祥和的大年,方不辜负陛下的圣恩。” 高樟睨了眼躬腰的陶知府,赞同了句,“陈侍郎喜静,你们莫要前去打扰。尽快去查明,让陈侍郎能放下心修养,早日启程回京交差。” 陈弩不大搭理他们,由着高樟出面,陶知府李县令以为他亦默许,也就不去触霉头,连连应了。 两人很快写了密信,派心腹快马加鞭送给张达善。过了一日,李县令便回禀高樟查实了,发生劫匪之地,隶属雍州府梁河县。 高樟索要文书证词,陶知府与李县令商议之后,细心编撰了一份交给他。 收好文书,高樟便迫不及待要启程,陈弩身子已无大碍,也想早些回京,便同意了。 陶知府李县令更是跟送瘟神一样,用车马厚礼,将他们送上了回京的官道。 那边,张达善接到信,两日之后领着近百兵丁赶了来,在驿馆同陶知府李县令会过面,令亲信领兵直扑方家村。 雪后出了太阳,明晃晃悬在空中,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却不见半点暖意。 黄宗尚靠在车壁上,马车颠簸来去,他随着左摇右晃,却还是心急如焚,恨不得催行驶得再快一些。 随从香茗见他嘴唇与脸一样泛白,不禁担忧劝道:“老爷,已经快到雍州府地界,前面是驿馆,可要去歇一晚再走?” “不歇!”黄宗尚板着脸断然回绝。 香茗嘴张了张,心知黄宗尚只恨不得飞到雍州府,早些办完差使早些回京,将劝说的话收了回去。 领了圣意从京城再来雍州府送信送礼,与上次不同,为了赶路,黄宗尚吩咐他一路打听近道,不走平坦的官道,改走颠簸不平的小径。 车马驶过驿馆,沿着官道朝雍州府驶去。到了方家村附近,车速渐渐慢下来。 黄宗尚晃得也慢了,他察觉到不对,睁开眼,不悦地道:“怎地这般慢?” 香茗忙道:“奴下去瞧一瞧。” 马车停了下来,香茗拉开车门跳下车,车夫也从车辕下来,上前道:“前面有兵丁守着。” 香茗踮起脚尖看去,路上站着一排约莫十余人左右的兵丁,他愣了下,赶紧前去如实回禀了。 黄宗尚眉头一皱,道:“我们乃是领了圣旨前去雍州府的天使,只要不是打仗,兵丁在此与我们何干,继续走!” 香茗便吩咐了车夫继续前行,他不放心,得了黄宗尚的许可,上了车辕陪坐在了车夫身边。 马车逐渐驶过去,兵丁中有人走上前,吆喝驱赶道:“来者何人?陕州兵抓捕盗匪,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香茗呆了下,忙报上了名号。说话的兵丁一听,脸色瞬间大变,与身边同伴咬耳嘀咕了几句。 同伴飞快跑开,兵丁似乎拿不定主意,在那里左顾右盼,很是为难。 官道被兵丁拦着的另一边,驶来了几辆骡车。 兵丁同样上前吆喝,坐在车辕前的老钱回道:“来者大名鼎鼎,雍州军钱爷是也!” 老钱站起身打量,哎哟了一声:“来者何人,来者是原来是陕州兵啊,又要拿百姓当匪徒剿了?” 听到老钱的话,兵丁惊慌不已,转身拔腿就跑,下了官道朝村子跑去,大声喊道:“雍州军来了,雍州军来了!” 拦着路的兵丁们见状,追在他身后跑了,跟着大喊不止。 “还是将军料事如神,果真好多只黄羊!” 老钱嘬着牙花子,嘿嘿笑,鞭子一扬,在空中挥了个响亮的鞭花,朝着他们追了去。
第16章 张达善陶知府李县令几人在驿馆接到兵丁来报,顿时大骇,顾不得寒冷,弃车骑马疾奔向方家村。 靠近村通往村子的官道上,黄宗尚的马车停在那里,老钱坐在车门边,一只腿搭在车外,闲闲与车中努力装作平静的黄宗尚说着话。 黄宗尚以前隐约提过一些各路兵将的德性,吃空饷最寻常不过。承平时期,武将要捞军功,除领朝廷的命令,镇压各路民反,杀鸡儆猴催收赋税之外,便是杀“匪徒,江洋大盗。” 而所谓的匪徒江洋大盗,不过是拿民来冒充。 待亲眼目睹陕州兵在方家村的穷凶恶极,黄宗尚依旧被震惊得瞠目结舌,回到车里坐着,许久都没回过神。 万幸的是,陕州兵行凶时被他与老钱撞见,村民只家中被翻得大乱,稍微值钱的东西被收刮殆尽,有反抗的汉子受了些皮肉伤,未曾闹出人命。 天已经蒙蒙黑,寒风从车门边灌入,黄宗尚浑身一激灵,睁眼望着陌生,暗黑的门外,嘴里直发苦。 陕州兵既然敢在青天白日,临近官道边打杀,足以表明他们在陕州一手遮天。 此事甚关重大,一个不察便会惹火烧身。黄宗尚悔恨不迭,懊恼自己当时忙着赶路,若在驿馆歇一晚,便不会被牵扯进来。 瞧他这趟差使,果真是天下第一苦! “老实点!”老钱突然呵斥一声。 被捆在一起不安分陕州兵,立刻变得老老实实了。 黄宗尚被老钱惊得抖了抖,先前他亲眼目睹耀武扬威对村民的陕州兵,被老钱他们连打带吓,很快就节节败退,如鸟兽散四散逃走。 老钱也不追,只让属下抓住了领头的几人,将他们捆在一起扔做一堆,由着其他人前去报信。 老钱拿眼角睨了黄宗尚一眼,见他白胖的脸变成苦瓜,瑟缩一下,又赶紧抬手挺胸,努力撑着体面。 “瞧这怂样,比老子差远了。”老钱暗自鄙夷了句。 不过,老钱皱起了他稀疏的眉毛,黄宗尚再来雍州府,还恰好赶上张达善他们“剿匪”,着实让人意外。 虞昉估计也没料到他会来,老钱直犯愁,不知该拿他如何办。 嘴里嚼着干草,老钱眼珠子乱转,拼命想着主意。 已经有人急行军赶回府城给虞昉报信,既然黄宗尚是见证人,他就不能走。 老钱眼神不断朝黄宗尚身上飘,他的马车熏得香喷喷,烤得暖烘烘,连随从香茗都细皮嫩肉。 也是一只大肥羊! 黄宗尚坐立难安,开始干巴巴东拉西扯,绝口不提陕州兵之事。 “时辰不早了,我还得赶往梁河县,早些到雍州府城传旨送信。钱郎将还要忙公务,不如先留着,我就不奉陪了。” 黄宗尚扯了半晌,忍不住驱赶老钱下车。老钱打定了主意,望着天上已经挂着的明亮星辰,笑嘻嘻道:“黄郎中真是不辞辛劳,披星戴月赶路。” 黄宗尚自知话转得生硬,也豁了出去,承认很是辛苦,“眼见就过年了,万万不能耽搁了陛下的差使。” 说到这里,黄宗尚悲从苦中来,泪湿眼角:“这一年,就尽在赶路,耽搁在建安城雍州府来回的路上了啊!” “黄郎中。”老钱好奇了,他朝车厢里挪了挪,问:“我是武将,粗人,不知你们文官如何当差。平时在礼部衙门,你都做哪些事体啊?” 黄宗尚被问得一愣,下意识想着平时在礼部当差时所做之事。他抬手抵住太阳穴,脑子乱糟糟,越想越乱。 定是赶路太辛苦,又惊吓过度。除去那些繁琐的小事,黄宗尚能答得出来的具体差使,竟惟有来回雍州府传旨! 老钱跳下了马车,没再继续追问,黄宗尚顿时松了口气,随着他看去。 官道那边马蹄阵阵,很快便到了跟前。为首的男子翻身下马,年岁看上去约莫五十岁左右,身高中等。箩筐般粗的腰,膀子也宽如筛,披着黑色皮裘,乍眼一看,还以为是只熊瞎子。 男子将缰绳一扔,紧随其后的兵卒手忙脚乱接住,把马牵到一旁,点上了火把。 “放肆!”男子黑沉着脸,手按在刀柄上,气沉丹田怒喝一声,震得旁边林子的鸟唧唧叫,扑腾着翅膀乱飞。 老钱蹲在他的破骡车边避风,嘴里还是衔着干草,连眼皮都未动,懒洋洋道:“张将军真是威风啊。” “你既知晓本将名头,胆敢如此无礼,放肆!” 张达善不断怒斥放肆,转头吩咐道:“还不赶紧去解开他们的绳索,胆敢杀官兵,这是要造反!” 兵将得了指示,忙涌上前朝被捆着的几人走去。老钱仍未动作,只从骡车上陆续下来数十个衣衫破旧的男子,他们手上拿着从陕州兵手上夺来的刀箭,拉开阵势对准了他们。 随着老钱前来的精兵,在战场上身经百战,不自觉浑身杀意凛然,岂是只知“剿匪”的陕州兵能比。 陕州兵脚步不由自主放慢了,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张达善看得暗自咬牙,气急败坏道:“对造反的匪徒,你们还犹豫什么,杀无赦!” 陶知府李县令不善骑马,这时方晕头转向赶到。两人抱着马头狼狈滑下地,听到张达善的话,头更疼了。 “张将军!”陶知府费力喊了声。 他久未骑马,大腿根被磨得火辣辣疼,跟螃蟹般蹒跚走上前,眼神在马车门边探出头的黄宗尚身上扫过,心凉了大半截。 休说老钱他们是雍州兵,陕州兵压根不是他们的对手。若就凭着张达善几句话,便被打成匪徒杀了,雍州兵会灭了张达善的阖家全族。 黄宗尚更是京城来的天使,总不能连他一起杀了。 真是蠢货! 陶知府暗骂了句张达善,赶在他再开口前,先朝黄宗尚见礼:“黄郎中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黄宗尚下了马车,板着脸还礼,对着张达善道:“张将军好大的口气,听张将军话里的意思,可是要将本天使,一并当做匪徒杀了?” 他指向旁边的马车,袖手在身前,傲然道:“此乃陛下赐给虞将军的礼,张将军可要查一查,里面可是赃物?” 先前张达善听到雍州兵就来了火,未曾注意还有个劳什子的天使黄宗尚。 既被雍州兵遇到,事已败露,张达善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全杀了。 人死才不会说话,且朝廷本来就忌惮雍州兵,借此给他们安上个造反的罪名,朝廷还会赏识他,他又立了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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