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安静下来,景元帝打开匣子,里面装着虞眆给他的情信,她送他的礼。 干枯的草,直直的木棍,一把普通寻常的伞。 每一样,皆便宜,甚至一个大钱不值。 仿若虞眆对他的感情,嘲讽至极。 景元帝愤怒至极,抬手将匣子扫到地上,尤为觉着不够,将御案上的笔墨纸砚,一起扫得满地都是。 景元帝喘着粗气,想将御案一并掀翻,使出劲,紫檀木的御案纹丝不动。 “啊!”景元帝仰天怒吼,痛苦至极。 内侍史谅听到动静,畏头畏脑探进头,瞧见景元帝狰狞的模样,他被吓住了,忙缩回头,招来小黄门道:“快,快去请严淑妃来。” 小黄门忙去了,过了一会,严琼儿来到了御书房。景元帝已经发泄完怒火,坐在那里喘息发呆。 史谅小心翼翼进屋回禀,景元帝直直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史谅被他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垂下头,一动不敢动。 过了片刻,史谅听到景元帝道:“收拾好。” 景元帝起身走出御书房,严琼儿曲膝请安,眼含关切地望着他。 他双眸中泛着水光,眼尾一抹红,眉间拢着轻愁,苍白清瘦的面庞,让严琼儿看得心疼不已。 “陛下。”严琼儿急切唤了声,情不自禁上前携住了景元帝的手。 景元帝的双手冰凉,严琼儿将其裹在了怀里,道:“陛下的双手,怎地这般凉,春捂秋冻,陛下还是要多穿衣。” 严琼儿发髻上的点翠簪在景元帝眼前晃动,她身子温软,极淡的柑橘香,在他鼻尖萦绕。 景元帝立在那里不动,道:“你是严宗的孙女,你祖母是严宗的原配,生下你阿爹之后不就就去世了,现在的林夫人,是你的继祖母,林夫人只比你阿爹小一岁。” 严琼儿不知景元帝话中的意思,一下愣在了那里。 景元帝道:“你阿爹郁郁不得志,有人说林夫人暗中对原配的儿子不满,在严相耳边吹枕边风,对一个傻儿子,都比对你阿爹好。你心气高,想要给你阿爹出口气。” 严琼儿脸色微变,道:“陛下,并非这般。陛下,京城小娘子,无不对陛下赞不绝口。我对陛下,一心一意。” 景元帝抽回手,轻抚严琼儿的脸,眼神癫狂。 严琼儿呼吸一窒,景元帝拂过的脸,僵硬发麻。 景元帝声音极轻,几近呢喃:“你对我一心一意,莫要忘,莫要忘啊。你若是骗了我,背叛了我,我就杀了你,将你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第35章 严琼儿回到宫中, 倒在软榻上,浑身还止不住簌簌发抖。 在御书房前离得有些远,怜儿并不清楚严琼儿与景元帝发生了何事。只见严琼儿高高兴兴去了御书房, 结果与景元帝说了几句话,便脸色苍白,几乎一路小跑着回来。 人多眼杂, 怜儿赶紧斥退了宫女,前去倒了盏温茶上前,低声劝道:“娘娘, 吃盏茶吧。” 严琼儿肩膀不断耸动,嘶哑吼道:“我不吃,拿开, 滚!” 怜儿被迁怒,手抖了下。她不敢惹严琼儿, 生怕又要挨罚, 忙放下了茶盏,缩在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严琼儿捂着胸口,难过得泪眼婆娑。 这些时日以来,他有任何的不高兴, 总找她述说。最后,他总会沉醉在她的聪慧体贴中,与她极尽缠绵。 原来,他那些柔情蜜意, 竟然都是假。 他的神色那般狰狞,扭曲, 仿佛下一瞬,便要将她撕成碎片。 严琼儿清楚他是因为虞昉, 在她面前念了千次万次的虞昉。 景元帝下了无数道诏书,虞昉一直未归,还无视朝廷,出兵西梁。 虞昉刺伤了他,他却将账算到了自己头上。 严琼儿并不清楚虞昉究竟有何好,与他为何就那般情深义重了。 虞昉被立为皇后,只是朝廷想要解除虞氏兵权而已,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之事。 严琼儿万万没想到,景元帝竟然当了真,无视他们之间的日夜温存,却对一个有异心的将军念念不忘。 “他是疯了,他真的疯了!”严琼儿哭着呢喃。 怜儿没听清严琼儿的话,她迟疑了下,忍着没有做声。 “心气高有何错?我想要给阿爹出口气又怎地了?太后娘娘以前不也这般,有了权势之后,找继母兄妹们报了仇。” 严琼儿抬起头,看向怜儿,恨恨道:“你说,我为何不能心气高?他为何要拿我出气,他有本事,为何不敢去找他的阿昉出气?” 怜儿愣了下,下意识答道:“娘娘,虞氏手上有兵,无人敢惹。” 严琼儿微张着嘴,哭得泛红的脸,此时变得苍白无比。樱唇哆嗦颤抖着,再次扑倒在塌几上,真正哭得伤心欲绝了。 他不敢惹虞昉,却能轻易掌控她! 她不屑严相的庇护,想要与他争一个高低。 她的骄傲,心气,此时完全变成了绝望。 离开相府的庇护,他的宠爱,她与后宫其他女子,并无任何不同! * 严相府。 今朝严相下朝之后,没有见任何等候多时,等着他召见之人,差人将闻十三从瓦子里叫到了书房,陪着他一起吃酒。 相府都是美酒,闻十三一盏接一盏,不客气痛饮。 “十三,你随意,多吃几杯。”严相斜倚在软囊上,手上握着酒盏,对闻十三举了举。 闻十三豪迈地拍着胸脯:“相爷无需多劝,吃酒我从不需要人劝。” 以前严相也知道严二结识了闻十三,并不拦着他们来往。对严二交友看似不过问,早已将闻十三点底细打听了一遍。 闻十三出身清白,性情不羁。文人士子大多狂妄,性情孤傲,严相并不以为奇。 自从闻十三救了严二,便被严相请进了府,亲自见了他。 后来,闻十三便成了严相府的座上宾。心情不好时,便找他来吃酒,说话。 闻十三却不一定有空,不定醉倒在了何处。严相愈发高看,嫉妒他。 不求财,不求名,只图个痛快畅意。 放眼天下,只有神仙的日子,能与他媲美了。 严相神色复杂,道:“十三,你可知雍州军之事?” 闻十三道:“知道,外面都传遍了。雍州军取了西梁两个城池,听说要打到西梁国都,灭了西梁。” “那倒不至于。”严相失笑摇头,坊间的传闻,总是言过其实。 闻十三放下了酒盏,认真地道:“相爷,我倒以为至于。听说雍州军占据的两座城,百姓对雍州箪食壶浆,感恩戴德。雍州军真正得了民心。” 停顿了下,闻十三补充道:“得了民心,便得了天下。” “呵呵呵呵。”严相笑。 文人士子,天真无知。果然,都说文人空谈误国。 闻十三没做过事,真正体会到何为权势,何为民心,臣心,圣心。 民心最不值钱,君王不愿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却不得而为之。 严相道:“百姓拥戴雍州军,没甚用处,雍州军必须得世家大族的拥戴。” 酒盏空了,闻十三提壶斟满,“以前我阿爹在世时,经常骂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天下第一,谁都比不过,谁都离不得。我很是不服气,后来阿爹去世后,我经常想到阿爹这句话。久而久之,便琢磨出了一些道理。” 严相抬了抬眉,哦了声,等着闻十三的“歪理”。 闻十三心内激荡,幸好喝多了酒,他癫狂些,严相也不会察觉有异。 “我真没如自己所想那般厉害,重要。我以为天经地义的东西,不过尔尔。好比虞将军,她行事并不照着规矩来,打破墨守成规,如今呢,雍州军如何了?” 严相愣住,半晌后,道:“且看吧,看雍州军所得的民心,能支撑他们到何种地步。” 闻十三瞪大眼,问道:“朝廷不管雍州军了,任由他们去打西梁?” 严相笑了下,叹了口气,道:“吃酒,吃酒。” 闻十三没在多问,垂下眼,提壶再去倒酒。 朝廷果真被虞昉逼得不敢有动作,真是太好了! 雍州军离开肃州,继续朝西梁都城而去。 出了肃州三百多里,在宣化县与西梁匆匆召集来的大兵相遇。 梁恂亲自领兵,负责粮草的则是大皇子梁恪。 一场鏖战,西梁兵在雍州铁骑兵的攻打下,节节败退,眼前死伤已近四成,梁恂忙收兵,后退到定州城。 四月的定州,方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梁恂坐在营帐中,双手搭在腿上,不知想着什么。 牟其善从外面进来,神色不大好。 梁恂抬眼看去,心中咯噔了下,道:“情形如何了?” 牟其善坐下来,苦涩地道:“大皇子很是生气,说退兵丢了粮草兵器,他现在也没办法,不知从何处去补齐。” “老大纯属放屁!他压根不懂打仗,要是不退兵,西梁即将全军覆没!他这个时候了,还在故意刁难,西梁亡了,他有什么好处!” 梁恂忍不住暴怒,破口大骂,“老大就不是东西,大皇子府富可敌国,这是人人皆知之事,他还有脸叫苦叫穷!” 牟其善抹了把脸,无奈劝道:“东翁,大皇子府那边,我们不能去想,除非陛下有旨意。大皇子说得没错,粮草兵器,的确一时筹措不出来。” 雍州军连下西梁两座城,西梁朝廷大乱,顾不上过年,到处筹措粮草兵器,赶来迎敌。 西梁久经战事,早已穷困不堪。大楚的岁赐,景元帝差使节前来,许诺的便宜盐,西梁一粒都没见到,皆被雍州军破坏得一干二净。 梁恂神色阴沉,沉默片刻,道:“虞昉抄了不少府邸。” 牟其善吃了一惊,抬眼看向梁恂,道:“东翁,万万不可啊!” 梁恂道:“有何不可?那些世家大族以往占尽了好处,如今西梁有难,他们总该为西梁做些事了。” “东翁的壮志,为难,在下都明白。”牟其善道。 “只东翁,虞氏能自己说了算,东翁却不能啊。陛下都不敢这般做,东翁自发做了决定,事情做成,也就罢了。只东翁,若你被撤掉帅印,被陛下责罚,那就得不偿失,西梁才真正危矣!” 世家大族势大,庆文帝都不敢轻易招惹。要是梁恂对世家大族动手,庆文帝不一定能保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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