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邵南去世时,也紧握着拳头。手指僵硬, 已经不能再打开,只看得到花钗的一角。 他平时最爱美,喜欢簪花,经常被老钱他们嫌弃嘲讽。 老钱他们拔了很多花花草草,放在了他的棺椁中,停灵在了江陵城的广寒寺。 茶炉上的茶水滚了,铃兰提壶斟了盏茶走过来,看到虞昉在怔怔失神,放轻手脚,将茶水放在了她的左手边,上前磨起了墨。 虞昉很快恢复了寻常,低头看起了账目。 战后最为麻烦,要尽快恢复生产生机,填补打仗时的巨大损耗。 兵丁的披甲,军饷,粮草,马匹等等还在其次,主要花销在兵丁的膳食补充上。 奶一类无法保证,虞昉尽力保证铁骑精兵营每日的精粮,肉蛋供给。 救助伤兵,她用了蒸馏酒精,全新的细绢蒸煮后作为伤布,且伤布换下来之后,全部烧毁,不再重复使用。 这一切都是虞昉耗费了全部心血,苦心孤诣谋划而来。她打的是精兵路线,减少兵丁伤亡,弥补兵力不足的弱势,以少胜多。 精兵,就代表着要足够多的钱,用金山银海来形容也不为过。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黑塔沙哑着嗓子打了声招呼:“来了。” 虞邵南去世后,黑塔几乎没有说话,将兵营的差使交给了向和,默默做起来虞昉的亲卫。 虞昉知道他因为虞邵南替他前去冲锋,他心里难受,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便没有阻拦他。 向和回道来了,掀帘进了屋,抬手见礼。 虞昉招呼他坐,铃兰去倒了盏茶递给他,又回去磨起了墨。 “将军,军营那边都安置好了。”向和说道,神色暗淡了几分。 安置好,便是阵亡的兵丁火化后,归置好连着抚恤金,一并送归家乡。 虞昉道了声辛苦,“抚恤的银子......你去城里走一趟,按照这个上面的杀。” 向和愣了下,接过虞昉递来的陈年旧卷宗,打开看了起来。 旧卷宗上是江陵城官府涉及到人命伤亡的公文,向和做了好些年的县令,对这种公文最熟悉不过。 地方官府发生死亡案例,超过五人,必须上报朝廷。如涉及到他人伤亡命案,必须上报大理寺刑部审理。 地方州府九成九都不会上报,在卷宗,死亡上动一下手脚,改下死亡缘由,或者时辰就糊弄了过去。官府的书吏,编造卷宗是顶顶高手。 这里面涉及到的官绅勾结,杀人灭口,欺行霸市,各种肮脏丧尽天良的手段,数不胜数。 虞昉递来的卷宗,上面涉及到的人命,少则三五人,多则七八人。 这是灭门了。 向和看得脸色黑了下去,骂道:“这些混账狗东西,要是在雍州府,早就被砍了头!” “现在砍也不迟,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要有人替天行道。”虞昉道。 向和呼出一口浊气,心头敞亮了些,犹豫了下,道:“那个景元帝,一直在发疯,吵着要见将军。” 渡江之后,虞昉根本没功夫去管景元帝,她看了下滴漏,干脆起了身,道:“我去一趟。铃兰,你准备午饭,等下我回来用饭。” 铃兰道好,向和跟着虞昉出了门,在门外的黑塔,见他们出来,搂着刀跟在了他们身后。 景元帝幽禁在一间小宅子里,与虞昉的宅子隔着两间小院,四周重兵把守。 巷子清幽,太阳从香樟树的缝隙里洒在地上,对岸的河边,传来阵阵捣衣声。 向和骂道:“真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可惜了,落在这群蠹虫之手。” 京畿偏江南,灵秀富饶,可惜官府太腐败,百姓的日子过得并不好。这一路来,虞昉经常听到老钱向和他们愤愤不平骂。 守卫见到他们来,忙上前见礼,打开了门,她径直走了进去。 绕过影壁,虞昉便听到景元帝沙哑着嗓子在问:“虞昉呢,虞昉在何处,我要见虞昉!” 向和大步向前,守卫赶紧随手打开了门,退让一旁,他冲了进去,怒道:“闭嘴,你喊什么喊,如今你已是阶下囚,还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虞昉,虞昉......”景元帝一下住了嘴,双眸直直看向立在门口高瘦的身影。 清冷,面无表情,眼眸沉如深海,陌生。 只幼时的五官眉眼,依稀能辨。 景元帝衣衫头发都凌乱不堪,双手双脚绑缚着铁锁链,双目充血,眼眶深凹下去,惨白的脸,渗血的嘴唇,形容疯狂。 “阿昉.......你不是阿昉,你不是阿昉!”景元帝激动地转身,双手胡乱抚着脏污皱起来的锦衫,绑在屋中央石磨上的铁链被绷直,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虞昉摆了摆手,让向和黑塔等在门外,她走了进去,道:“你一直吵着要见我,见我何事,说吧。” 景元帝呐呐望着虞昉,他一直吵着要见虞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见虞昉。 见到她了,他又茫然起来,脑子乱糟糟,不知为何要见她。 “你不是阿昉。”景元帝头疼起来,抬手揉着额头。铁链磨得肌肤通红,皮破了,在眉心留下一道血痕,看上去愈发疯狂了。 “阿昉不会这般对我,阿昉最善良不过,你不是阿昉!”景元帝神色狰狞,自顾自嘶声力竭吼起来。 “你若没事的话,那好生呆着吧。”虞昉皱眉,转身就要走。 她还忙,再漂亮的疯子,也是疯子。 “阿昉。”景元帝望着虞昉离去的背影,突然软下来,哑着嗓子喊了声。 虞昉听得皱眉,让向和去拿水来,指着石磨,对景元帝道:“坐。” 景元帝安静了些许,晃悠着走过去坐在石磨上,虞昉随意靠在了墙边的长几上。 向和拿了水壶茶盏来,倒了两杯水,一盏放在虞昉的手边,一盏递给景元帝,警告地道:“喝水,不许乱动!” 景元帝被擒住后,粒米未沾,彻夜没合过眼。撑着他的力气,在见到虞昉时,仿佛一下就泻了,捧着茶盏的手簌簌发抖,吃了一半,洒了一半。 虞昉问道:“还要不要?” 景元帝沉默了下,将茶盏伸了出去:“再来一盏。” 向和提着茶壶上前,给景元帝的杯盏倒满了,他又一口气饮尽。 接连吃了五盏茶,景元帝终于摇了摇头。向和放下茶壶,退了出去。 景元帝手抵着头,看上去很是颓废,整个人都失去了精气神。 “你来见我,留着我的命,是欲挟持我,前去打开京城的城门。”景元帝道。 “京城的城门,迟早要开。”虞昉淡淡道。 “京城还有御林军,禁卫,都由我阿娘掌管,京城的城门坚固,你打下来,也成了一座荒城。阿娘同意我御驾亲征,就做好了我死的打算,你找我,可能没什么用处。” 景元帝抬头看向虞昉,神情变得愉快起来。 “你要打开城门,没那么容易。我阿娘恨你,我也恨你。就是一起毁灭,都不会让给你。我阿娘说,将你从雍州府弄到了宫中,是拿来威胁你阿爹,但我阿娘待你很好,没有亏待过你。” 说到激动处,景元帝站起身,沿着石磨走动,铁链哗啦响。 “阿娘说不后悔,从不后悔。为了江山社稷,就是死,也不悔。当年待你好,阿娘也不悔,你从小没了娘,像阿娘一样,她从小阿娘也死了,看到你,就想到了自己。做过之事,绝不回头,也无法回头,只能拼命往前闯,是刀山血海,都要淌过去。” 虞昉笑了下,没有做声。 他们母子一样的疯,将京城世家权贵赶到前面来做人盾,激起京城世家权贵的恐慌,憎恨,同时让他们一条心,死守京城。 景元帝眉头紧蹙,似乎很是痛苦不解:“我也没亏待过你,阿昉,我后位虚悬,封你做皇后,一心一意等着你归来。听说你身子不好,我在菩萨面前替你磕头,求菩萨保佑你身子早日安康,在阿娘面前替你说好话。关心你,疼爱你,等着你,等着我的妻子,皇后归京。” 他双眸逐渐湿润,眼泪顺着眼尾滑落,伤心欲绝道:“阿昉,你为何要反,为何要这般对我?” 虞昉只道:“我能做皇帝,为何要做你的皇后。” 景元帝怔住,眼泪从他憔悴,却依旧漂亮的脸上滴落。 虞昉还忙,没空与他说废话,立起身朝外走去。 到了门边,虞昉似乎想到了什么,回转头,对自顾自垂泪的景元帝道:“对了,你对着天下许诺,给我江山社稷做聘礼,我来拿我的江山社稷。做不到,就不要胡乱许诺!”
第45章 雍州军在江陵城整休之后, 新年刚过,大军直抵建安城,控制住了四个城门。 雍州兵并不攻城, 在城外扎营,做好了围城的准备。同时,兵丁将死死闭着嘴, 一言不发的景元帝押到岗哨台上,朝建安城喊话。 “放下刀箭,打开城门, 投降不杀!” “建安城的平民百姓,你们家中没存粮,柴禾。” “世家大族却粮满仓, 穿着皮裘绫罗绸缎,最先挨饿挨冻的是你们, 你们要团结一心, 一起反抗欺压你们的权贵,莫要给他们陪葬!” “打开城门,雍州军从不滥杀无辜!” 羽林军与禁卫守在城墙上,听到雍州军明显在挑拨城内的百姓起来反抗, 打开城门,却毫无办法。 铁骑兵在箭矢的射程外,来回走动震慑,使得人心惶惶。 城内的权贵与平民百姓一样, 惶恐不安。 街头巷尾几乎难见人影,过年时因为雍州军渡江, 连炮竹声都没听到,也不吃酒走亲戚了。 且雍州军一过江, 京城城门便关闭了,只留有一条水道,供送柴禾米面等出入。 城内的粮食米面柴禾价钱,一飞冲天。 有世家大族想要偷偷离开,在城墙的墙洞前,被羽林军当场射杀。 血蜿蜒流到护城河中,吓破了想跑之人的胆。有人认出来,被杀的一行人,乃是宰相严宗府的家人,包括他的傻儿子严二在内。 至此,城内一下变得风声鹤唳。 御书房内,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黄嬷嬷连忙递上温水,看着花白头发,已经全白的姚太后,心疼地道:“娘娘吃些温水润润喉咙。” 姚太后吃了两口水,喉咙那阵痒意过去,她长长呼出口气,沙哑着嗓子道:“老黄。你看到阿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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