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月初二,天气有了变化,今年第一股暖风自东南而来,翻山越岭抵达东都。 下午的时候,感觉就有点明显了,厚厚的积雪有些微湿漉漉的感觉,浮起了一层大雾。 坊间对着天气议论纷纷,有说如今二龙争天,小龙又返,这是天地异像。 有人担心农时年景,不过有熟悉农耕的人就说,去年冬季大雪,今年春又来得早,只要不是马上变暖,徐徐过了十五再春雪消融,农时还是可以的。 又有人接话道,那看如今虽三龙汇聚朝中纷纷乱乱,但看来国运还是强劲的。 这些茶房酒馆的茶客闲汉高谈阔论,却是没什么人理会他们的。 天气有了变化,神熙女帝和明太子这对母子之间亦然。 神熙女帝对明太子的情绪观感及母子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既是母子,又是君臣,还是皇帝与储君。 神熙女帝要幽禁明太子至死方出,除了太.祖朝的恩恩怨怨和他流着一半太.祖的血让她憎恨之外,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政治的原因,明太子的存在对神熙女帝的皇权和帝位是有威胁的。 并且是不小的威胁。 这些往昔不可调和的矛盾,因为十一年后再度相见,明太子苍白形销骨立,不可否认,神熙女帝到底涌起一种复杂的属于母亲的情绪。 只是可惜,这股属于母亲的复杂情绪,很快现实打散了,重生竖起另一种戒备和忌惮所高度覆盖。 初二,还没开印,神熙女帝就接到了重新组建东宫三府的奏疏。 东宫和其他皇子都是不一样,东宫占据整个中朝和内廷面积的四分之一,比皇帝太初宫或两仪宫也就小一半而已。 东宫之下有三府: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 分别对应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 皇太子是能名正言顺拥有一个小朝廷的,三府里面的都是有正经品阶的太子属官。 领头一拨太子詹事等官员,大朝常朝都有他们专门的位置,原则上原来职权不小的。 十一年前废黜明太子,整个东宫属官被全部血腥清洗,包括与之过从稍密的大小官员。 现在东宫三府自然是没有的。 明太子一重封,太.祖遗臣那边随即就上书,请旨重新组建东宫三府。 神熙女帝脸色不虞,把折子压下,只淡淡道:“暂时不需要。” …… 初三开印,今年第一个大朝会。 整个东都六品以上的文官武将,自朝天殿玉阶下一路排列至大广场。 静鞭响,神熙女帝与皇帝驾临,皇太子率文武百官伏拜跪迎。 玉阶之上,正中至高处是神熙女帝的明黄覆黑御案,神熙女帝一身明黄玄黑十二章帝皇冕衮端坐其上;而左下首往下一些的缓级上,又设了一张同样大小的御案,皇帝的穿戴和神熙女帝一样的帝皇大朝服。 当然,他神色沉沉。 这些都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就是在东边空置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的三阶玉台上,新设了一个不大的玉案,明太子穿一身今天凌晨才赶制完成的玉色皇太子冕服。 他很安静,参拜跪迎之后,静静坐回原位,微微垂首,没有和任何人有视线对视。 明太子孱弱而安分。 但太.祖遗臣急不迫待为他争取利益。 今天的第一件朝议大事,当然是去年末的十六鹰扬府改制。 “启禀二圣,臣以为,改制一事仍需仔细斟酌商议!” 说话是的履国公、平章政事司马南。 年前,委任东提辖司提督裴玄素为钦差监军的诏书已颁下了,兵符也一并随诏送过去了。 这个已经没法争了。 但可以添人的,司马南声如洪钟:“太子殿下刚刚回朝,正是为陛下分忧之时!不如让太子殿下一同前去,也好尽早完成改制。” 太.祖遗臣的文臣武将们显然是事先商量过的,圣旨下了,要抢裴玄素的监军总领改制之事不合实际。神熙女帝也不会绝对不会答应的。 他们退了一步,不领头,可以一同前去啊。 整个朝堂当即吵杂起来了,阁臣范亚夫立马出列:“臣附议!老臣以为,具体奉诏南下改制的文臣武将,确实应当仔细商议!” 文仲寅也出列:“臣亦以为是!范阁老处事严谨,夏侍郎擅长刑名闻讯,左军、前军都督府熟悉鹰扬府运作,也应当挑些人去。安陆王和安捩王是宗室王理应为国效力,上次钦差团他们也去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下场了,就回不了头,很多门阀家主和他们的势力的臣将都豁出去了! 他们的人去,皇帝那边的人也必须去。 反正,绝对不能让太初宫一系独立完成十六鹰扬府的改制。 司马南一开口,神熙女帝的脸色就彻底阴沉下来了。 先前那些母子复杂情感,此刻已经彻底被一个帝皇的危机感和愤怒彻底覆盖。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勃然而生。 她居高临下,甚至看见阁臣张守仁沉默一会儿,也开口说了两句。 这位太子少师张守仁,任武英殿内阁阁臣,一直没和文仲寅等门阀出身的首辅争什么,但一直都算支持神熙女帝的阁臣,为神熙女帝分化政事堂相权出了大力的。 神熙女帝看得清清楚楚,她这边譬如宋显祖这样素来以毒舌著称的太初宫忠实拥趸,立即就出口反驳两仪宫那边,唾沫横飞,甚至差点大打出手。 但却不怎么和司马南等中立派和开国功勋骂战,最多觉得后者说得实在过分了,这才皱眉反驳两句。 但却不是破口大骂那种。 太初宫这边普遍都是这样。 他们大约下意识认为,明太子是她的亲生儿子,其实明太子继位他们也觉得是可以的。 所以吵起来,少了很多锋芒,没能和中立派那边形成针锋相对的对峙态势。 但中立派和开国功勋那边略略迟疑,最后竟也帮着两仪宫那边争取起来了。 ——他们这是担心,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万一两仪宫皇帝那边彻底完蛋之后,神熙女帝又会把明太子幽禁回去。 他们都怕了,不管怎么样,反正不能让神熙女帝把明太子再关回去。 今天的朝会争吵得异常的激烈,一直持续到过了午,强行退朝之后仍在拉扯之间。 一直到了第二天的常朝,最终不得不以神熙女帝稍退一步告终。 十六鹰扬府的改制,太初宫依然占据了大半的席位,占主导位置。 明太子也加入其中了,战斗力惊人的中立派和开国功勋满意了不再吭声。 皇太子就是皇太子,他嫡皇子的身份让他继位理所当然,只要人去了,这就是政治履历和资本。 对于两仪宫,其实他们挺纠结的,毕竟现在皇帝是皇帝,而神熙女帝是太上皇,明太子是太子,名分既定,万一神熙女帝身体不好驾崩的话……那可麻烦可就大了。 他们既想撑着两仪宫,以免神熙女帝把明太子重新幽禁,但又担心日后。 这种暗藏的纠结心态,神熙女帝看得真切,她心中一股巨大的忿懑油然而生,混合明太子带来的胁迫感,让她愤怒到了极点! …… 整个懿阳宫御书房犹如狂风扫落叶一般。 神熙女帝喘息着,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啪”一声重重砸在地上,“滚!” 宫人赶紧捡起碎瓷,连怕带滚捧着托盘出去了。 神熙女帝眉目凌厉,这些年,她对这些中立派和一起南征北战的大多数开国功勋可不薄啊!该封赏封赏,该怀柔的怀柔,子孙也关照照顾,也确实收拢到他们的心,他们一直都算支持自己的。 但和明太子一比,这一切就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他们迫切为明太子争取政治资本的那颗心,连高坐御座的她都深深感受到了。 有没出声的,但出声的占据了大半。 他们大概怕自己普遍都年过五旬,怕自己老了,会死。 更担心她先死了吧?! 神熙女帝有过心理准备,她既接明太子回朝,这群人肯定会为他争取政治资本的。东宫三府她不可能重设,南下改制她有可能会松一松手调和矛盾。 毕竟现在矛头对外,对准两仪宫。 但今天让神熙女帝再一次清晰的知道,她这个儿子,历来都是不亚于两仪宫般对她皇权帝位威胁的存在! 今天大朝之上,那些往日暗地里骂她牝鸡司晨寇氏窃国的人,全部都温顺下来了,生怕她迁怒明太子。 朝议结束,明太子同去南下累积政治资本的事定下,甚至有些老东西激动得直接晕过去了。 神熙女帝装看不见。 但她实际看得清清楚楚的,她愤怒到了极点!也深切感受到明太子的威胁到了极点。 宣泄怒火过后,把药喝了,神熙女帝脸色阴沉,情绪很快平静了下来,她吩咐:“去把赵关山裴玄素、寇承嗣,还有监察司的赵青、王云英、严婕玉都叫过来。” “另外,把颜征和窦世安都叫过来。” 内、外,公、私,甚至颜征和窦世安并没有在朝上领的改制差事。 神熙女帝没有一并召见他们,而是一个一个见了。 只有一个目的:这次南下改制,从瀛州府一路到虎口关的鹰扬总府,耗时大概两个月左右。 这个全程之内,天罗地网密不透风,必须牢牢看管住明太子! 别人说什么不知道,但大体也差不多。 神熙女帝高居御案之后,裴玄素入内拂袖跪地见礼,神熙女帝并未立即叫起。 她冷冷道:“你兼管二事,除了改制之外,东西提辖司联紧必须牢牢看尽皇太子!不许他与外界沟通,不许有任何交流,也不许他见任何外人。但凡发现异动者,除了皇太子本人,余者一律可当场斩杀!” 神熙女帝一挥手,梁恩捧下一个托盘,里面是一柄金色的匕首。 “若有官员胆敢违谕造次,当场拿下,若抗令不尊者,必要时可当场用此匕斩杀!” “是!” 裴玄素一凛,当即锵声应道:“臣领旨。” “去罢。” 裴玄素略等了等,俯身退下,出了御书房。 他掂了掂手中的金匕,韩勃想问,他微微摇头,回去再说。 在这里说被神熙女帝知道,就是找死。 裴玄素瞪了韩勃一眼。 韩勃忿忿不平,也知道好歹,不敢说话,和何舟对视一眼,赶紧无声跟在裴玄素身后离去。 懿阳宫御书房之内。 神熙女帝连续见了多个人,包括寇承嗣,还有窦世安,两人都是掌兵的,回去已经匆匆点选了燕山后卫的亲信和羽林卫,这次专门给太子殿下当护军的。 一连见了多个人,今日又大怒一场,神熙女帝重伤之后身体确实大损,脸上已现疲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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