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不管那些人谋算的是什么,他们一个都没有得手成功的。 全部都被裴玄素送到地狱去了,并且大多都死得挺惨的。 就光凭这一点,沈星对那个男人情绪再多的复杂不谐,她也没法真正把他恨起来。 她最多就拚命避着,她绝对不愿意重蹈覆辙了。 说起她和裴玄素之间的不谐,也是相当惨烈。 沈星怔怔盯着烛火,仿佛穿透时光,望到了曾经的某个冬日午后。 青蓝绣明黄帐缦,银红椅搭,偌大幽静的重阳宫大殿,平静突然被那个脸阴鸷得滴水的男人打破了。 他提着锋锐长剑,身上喷溅的鲜血浓郁而新鲜,拖着一个人,大踏步进了她的寝殿大门。 他来势汹汹,面目阴鸷血腥到狰狞,通身那个骇然的杀意,宫娥太监惊慌奔走,有上前阻挡的,被他盛怒下一脚踹飞吐血生死不知。 惊恐的尖叫声一下子纷乱充斥了整个大殿,挡在她面前的太监宫人很快被清走了,徐芳徐守和她的护卫被他带来的人控制住了,打斗声和急喊声在窗外。 但她惊慌失措之下,都听不清了。 两人之间的纠葛,有好的,但也很多坏的,沈星因为外甥同意徐芳派人刺探过他那边,他发现后暴怒,专门把人拉到她面前宰的。 一剑穿心,陡然抽出,热血狂喷,喷溅了两人一头一身。她尖声骇呼,他一步一步逼近,她仓皇后退,最后腰部抵住墙边的方案,重重往后一仰。 那个男人双手掐着她的肩膀,恨不得吃了她,双目染血眉目狰狞,甚至把手放在她的脖颈上,毫不怀疑他那一刻闪过猛地加力的念头。 她骇然。 最后他重重甩开手,把她摔在地上。 那一次,他险些杀了徐芳。 他盛怒甩开了她,掉头就冲出去,徐芳等人已经被韩勃等联手制服拿下了,钳住双手反剪刚站着。 她拚命冲出去,阳光晃得刺眼,血腥一头一身浓郁,她死死挡在徐芳面前,嘶哑:“你要杀他,先杀了我,是我下令同意的!!” 那一瞬,他那个恨极狠戾的冰冷眼神。 徐芳重伤,被裴玄素踹断七条肋骨,吐血昏迷不醒垂危,她守在徐芳的病榻,惊惧痛哭又惶恐的那一天天一夜夜。 烛光微微跳动,沈星深吸一下鼻子,用力捂住脸。 往事不堪回首。 她其实也不是不知道,立场相对问题,她和前世那人,真的不能说谁对谁错。 尤其到了最后,外甥的选择作为,证明了站在裴玄素的立场上,他对外甥的所有钳制和防范都是没错的。 稍有不慎,他付出的就是身家性命和身后所有人作为代价。 他没错,她也没错,但这只是前生两人不和谐的冰山一角。 带给她的创伤却是真实存在过的。 太复杂,太多纠葛,太心有余悸,哪怕有一丝可能,她都不会再愿意重新再经历一次。 她根本承受不住。 就像长途跋涉千里的旅人,好不容易重新开始,上一段路程已经脱力,再把她扔回最开始的重头,她根本走不过来的。 沈星深吸几口气,把披肩放到一边,跳下床,跑到脸盆架子拧了冷毛巾擦了一把脸,长长吐了一口气。 冷水洗了脸,她清醒了很多。 包括思绪。 方才那些动魄惊心的回忆冲淡了回来路上的那些心慌。 她就想,做人不能太自恋。 她没什么好,前世唯一就是皇后太后的身份,哪怕她当皇后的时候,他还完全没有那个想法。 他当初被人设计中了专门备给阉人的春天药物,被引到那个宫殿,她也被下了药,那半个晚上,他绷着脸,身体僵硬如铁,在药力催动下撕了她衣物和她缠在一起的半晚,他脸色骇人的可怕,她身上他什么都动过了,就是没伸手拿被人放置在一边圆凳上的玉.势皮裤。 最后他把她扔进地道让她自己回去的。 肯定是她当了太后之后,政治利益加身份加成,他才想钳制她。 两人也解开了从前不少误会。 那时候他才动了心思,才下得了嘴的。 真是委屈他了。 沈星有些忿忿,又有些涩然。 她把毛巾放回脸盆架子上,展开,捋平挂好,转身回头到屏风后。 屋里暖烘烘的,两个大炭盆一边一个,这辈子裴玄素不管多忙,都不忘叮嘱给她和裴明恭的房里添炭,就怕他们两个冷着。 沈星把外衣脱了,挂在木桁上,靴子也脱掉,穿着袜子站在床头小几的脚踏上。 她盯着被微微烛火照亮的浅杏色锦帐,就想,他喜欢的,是元音公主那样的。 一想到元音公主。 裴玄素上辈子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沈星的心一下冷下来了。 她撇撇嘴。 这辈子,他对她好,那她也对他好,这样就很好了,不是吗? 说来可怜,沈星没什么情爱经验,也没有女性长辈在身边指导过,她甚至两辈子连一对正常情侣都没怎么见过。 身边要么太监要么宫女要么护卫,最多有个男性长辈,像沈爹,但也寥寥,更不会和她讨论这些。 两性情爱,她真懵懂,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有,上辈子的畸形关系和从小的生长经历让她不知道怎么样才是正常的。 她就像一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自己背负着沉甸甸的过去,怀揣着伤口小心往前走,再也不敢往那边迈一步。 沈星抿唇,盯着浅杏锦缎帐帘好一会儿,回神,她闭眼,长长吐了一口气,低头把烛火吹熄了。 “噗”一声,屋内归于黑暗。 她在黑乎乎的脚踏上站了一会儿,低头把袜子扯掉,放下帐子上床躺下了。 …… 一夜无话。 次日天明,沈星吃早饭时得知孙传廷装病,准备今天就动身悄悄出府北上旻州的时候,她一愣。 “府里没个暗中出去的通道,实在太不方便了。”裴玄素道。 他一瞬想起先前孙颖那次和神熙女帝的耳目,还有那个让他警惕戒备芒针在背的幕后黑手。 府里只有这几个大门小门,哪怕翻墙,有人有心盯梢,总是难以避过的。 他动了挖地道和在外设置一个新联络处的心思,说话间,叫人取了纸笔来,略略思索,很快在宣纸上绘了一个地道网,边缘还添了好几个联络点的备注。 裴玄素要么不弄,要弄他就不是小动作,地道直接设了七条,其中那几条是贾平等人可以知道的,剩下两条是绝密,只有他本人沈星哥哥和冯维三人能够知道。 饭厅就他们几个,裴明恭听见弟弟说正事,他不吭声乖乖吃饭,冯维三人小声就裴玄素说的给意见讨论。 裴玄素当场就吩咐冯维和邓呈讳去联络人,等打算稍候去找董道登。今晚就开始动工。至于土方什么的,年后借口修葺侯府,他新近搬进来不久,有调整再正常不过。 孙传廷就没吩咐了,听裴玄素叮嘱,孙传廷今天白日就会出府,去镖局点了人,悄悄北上旻州。 沈星:“镖局?” 裴玄素一笑,他低声说:“我早年弄的一个事儿,里面放了一些人,做些私下的事情很合适。” 说起早年的那些恣意傲然少年时光,恍如隔世,他笑容淡了淡,但很快撑起来了,侧头冲沈星笑了笑,看看她的碗:“你快吃,别管我们,菜都冷了。” 沈星也笑下,忙低头吃了几口。 但她很快就放下筷子了。 镖局,她第一次听说,但也没很稀奇,裴玄素这个人精力特别充沛,从年少开始就爱折腾太正常了。 她也没深问,毕竟她上辈子就知道,裴玄素底牌不少的。 沈星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她望着侧身坐在裴玄素右手边圆凳上低头讨论的孙传廷,她望了两次,孙传廷这人其实也很敏锐,就发现了,“星姑娘?” 沈星连忙伸手摸了摸自己头顶,示意他发簪有点歪了,还没出门大家都没戴帽子。 孙传廷笑了笑,伸手扶了扶整理一下,就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沈星低头胡乱拿了个芋糕有一口没一口啃着,裴明恭这个坏孩子学她,也捻了个芋糕歪着脑袋瞅着她啃,被沈星敲了下头。 孙传廷笑,低头继续低声和裴玄素他们讨论着图纸。 沈星敲完裴明恭脑袋,脸上的微笑却敛起来,她有些心神不安。 因为孙传廷的出门。 上辈子,沈星是没见过孙传廷的。 但曾听冯维和邓呈讳低声商量的只言片语,那时候是清明前,两人似乎要买什么东西私下遥拜祭谁。 沈星当然知道裴玄素一路走过来身边牺牲倒下了很多人,亲近的,生疏的,近卫、宦卫,他都一一抚恤到位了。 他对为他卖命的人很好的。 但冯维和邓呈讳记住并特地拜祭的,她猜可能是孙传廷。 孙传廷必然是牺牲在前世她认识裴玄素之前的。 沈星其实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肯定是不是这件事,但一听见孙传廷单独领了任务出远门。 她心头当下就惴惴了。 她是个心肠并不硬的人,她不想身边任何一个认识的好的人死去。 但不去绝对是不行的。 并且她也根本不确定是不是这件事。 思来想去,沈星匆匆回房一次,她私下从鱼龙补服的腰带上倒数第三个铜镶玉装饰扣内取出一枚薄薄的梅花状墨玉牌,就是当初在莲花海大姐徐妙仪给她的那个,说是徐家的信物的那枚墨玉牌。 沈星找出印泥盒子,取出一张干净的丝帕,把墨玉牌正面按在印泥盒子里,拓在白色丝帕上,而后反面又拓一次。 她赶在出门前,匆匆拿着这张拓了墨玉牌鲜红印鉴的白色丝帕,赶回花厅拉着孙传廷到一边。 她把丝帕递给孙传廷,而后说了一个人名:“戈阳卫左海川指挥佥事,左将军,他是徐家的人。万一有什么,你可以去找他,这是信物。” 左海川是徐家的铁杆,旻州丰州等地已经毗邻北疆,左海川在北边多年,经营不浅,她怕万一真遇上什么,也可以多条路求助。 孙传廷小心折叠起帕子,收进怀里,他笑道:“我知道了,谢星姑娘。” 沈星也笑了笑,她叮嘱:“你小心,要多多带人,我们等你回来吃春团。” “好!” 孙传廷今天称病,两人说了一会,他就出门说不舒服,请假回房了。 沈星站在回廊上,一直目送他背影转过回廊,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行人快步往外走,韩勃撇撇嘴,和顾敏衡梁彻等人疾步跟上,出门的出门,上马的上马。 回廊侧的柳树枝条被晨风吹得纷飞舞动,光秃秃褐色的枝条,春天无声逼近,很多东西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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