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家人,就是他的家人。 楚淳风说的,徐妙仪也知道,这也是她没有南下的重要原因之一。 “我会照看星星,你别担心。” 两人碎发缠绕在一起,徐妙仪伸手把玩了片刻,仰头,两人不禁相视一笑,楚淳风柔声道:“这次十六鹰扬府,唔,让徐延和我一起去?” 景昌那边,月前成功受伤了,伤得不轻,但不损筋骨,非常附和他们期待的一个度,正好可以蛰伏一段时间。 先前稽查十六鹰扬府的过程确实颇多波折惊险,但徐家一系的人都大致保住了。有部分从前的旧人联络过,但人家显然不愿意再和旧主多接触,徐妙仪也不强求。 这次改制,徐家的旧亲信势力的人怎么安排还得到时看情况再接触联系,徐妙仪不去的话,那就让徐延去。 徐妙仪点点头:“好。” 这段时间,她和己方这边的人飞鸽不断。这次改制,本来两仪宫这边是挺麻烦的。不过裴玄素赵关山那边有星星,大体应该会没事和满意的。 楚淳风不由笑:“星星那丫头有些厉害了。” 徐妙仪也笑:“厉害不厉害,少让我操些心就好。” 夫妻俩偶偶私语,调侃说笑几句,天色不早了,楚淳风的行装箱子已搬了上车,他也要动身了。 和妻子去书房看了儿子,告别妻儿,楚淳风一路出了前院,一步跨出府门。 车马辘辘停在门前,肃容齐整的近卫膘马,夜色已经降临,视线越过檐顶屋角,一大片灰云流动的藏蓝苍穹。 楚淳风一身深蓝色的窄袖武士服,他抬头望天际,风吹云动涌荡如潮。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一趟,于徐家确实是没什么大碍的,很轻松的一次出行。 但他本人却一点都不轻松。 楚淳风神色肃然,冷风中岿然,他动也不动,己方多年的暗中筹谋准备,全都在这一趟了。 他快步下了台阶,问身侧心腹:“楚治怎么样?” 两仪宫大皇子,秦王楚治。 楚治这趟将是他们要用上的非常重要一个棋子,不可替代。 好在这次楚治如以往一样,也去,省了他们背后不少功夫。 楚淳风非常关注楚治,生怕对方有什么意外情况耽误行程。 心腹低声禀:“已经动身了。” 楚淳风:“很好!” “走!” 一行人翻身上马,马蹄疾疾,往五军都督府方向而去。 …… 事情是悄然起于二月十九,梵州鹰扬卫的。 裴玄素为钦差监军,领了圣旨兵符,持节并身后的组成复杂的朝廷改制节使团营,一路南下,先到瀛州,再到曲州,而后蕖州,这样一路往东,再逶迤往北,陆师卫所和水师卫所交集,迅速完成改制中前期工作。 该查的私运网和私贩网案,先前一路留下来的钦差团和提辖司两监的人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就算是神熙女帝,也不会全部入罪中层及以下将领的。 这些人都会一笔抹去,之后再施恩重新改授为募兵制的将领。 裴玄素要做的是,把神熙女帝指定名单上和他这边察觉有不妥的将领借罪剔出去。 一切都只是政治手段。 但这也给了裴玄素不少的操作空间,去安排张时羁等人。 定罪量刑和下旨重授高级将领都不关他的事,每过一处,争执拉扯一轮之后,裴玄素把重要涉案将领写折呈于朝廷,而后剩余的原府兵将领又写一本,一同呈上。 第二本也大多是有罪的,原鹰扬府的大小将领基本都领罪。但他们戴罪原位暂时领兵,裴玄素把整个鹰扬卫疏理好,安抚军心,而后命其沿着指定的路线前进,抵达即将编入的宿军和京军营中,等待重新授命的旨意。 整个十六鹰扬府的原府兵,全部都不会在原地驻扎,大体打成三股,一股往北疆成为边军;一股抵达云州、汾州一带成为宿军;最后一股将会整编后成京军。 这三个地方的边军宿军和京军,则会调出兵马,抵达原十六鹰扬卫所旧址,成立新的卫所驻扎当地。 这些就不详细说了,反正神熙女帝及东都朝臣们肯定是不太熟悉这些中低层将领士官的。 折子附有裴玄素的评价和建议陈条,他很巧妙将张时羁等人放在这些名单的中等偏上层。神熙女帝必然不会全部采信他的意见,到时一压一挑,斟酌来用,估计张时羁他们都会放到裴玄素原来看好的大致位置上。 后续果然如此。 但这些是后事,暂时就不说了。 …… 霏霏春雨,纷纷扬扬洒落梵州二月的褐黄色土地上。 稍往南一些江河没有结冰,登船速度很快,裴玄素雷厉风行,配合着太初宫宋显祖等一干战斗力惊人的文臣武将,再加上中立派和开国勋贵那边已经达到此行目的,不敢过分刺激神熙女帝,收敛了很多。 只在重要将领的定罪上有激烈意见,但这个是东都朝堂争论的事情。这边只负责上呈证据链。查验过真伪后最多骂几句,也就消停了。 门阀那边在鹰扬府这边本是有人的,但多年来为行私运暗事,已经被鹰扬府这边找各种机遇交换,把要紧的人都剔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莱州、甘州和陈州水师门阀的人较多的,索性没被包含参与私运的事情。 不过这次也一并改制了。 门阀也在和太初宫较量当中,改制也成,但这些人必须以同样的将位安排好。 ——这其实也是曹氏等门阀最终下场的根本原因,这次已经被削入骨了。 这些东都的纷纷扰扰,和裴玄素无关。 这次领了兵符,裴玄素以快准狠手段肃清各鹰扬卫迅速完成梳理,就连不少中立派和开国勋贵看在眼里,虽不喜甚至厌恶他的居多,但也不得不高看他一眼。 这个秾艳凌厉的奢华赐服的权阉,确实是相当厉害的。 如果不是这等际遇,走的又是军途的话,当是一个不可多得将帅好苗子。 这些复杂的情绪夹杂着厌憎,后者裴玄素大概能猜到,但外人太多,这些不相干人的情绪他从来都不屑一顾的。 二月冰雪消融,潺潺春水汇聚入江河,岸上泥泞一片。 梵州鹰扬卫的主营房已经被指挥使陈屏之自焚时烧毁一大片,钦差行辕并没有挤占本来就很拥挤的兵士营房,和五千护军一起,以营帐驻扎在梵州鹰扬卫西侧的苇河边不远。 裴玄素大致整理好了梵州鹰扬卫的事情之后,他还有一件差事。命冯维略做收拾桌子,他起身披上绒面披风,冒着霏霏细雨,撩起帐帘快步来到明太子行辕。 明太子行辕一层一层又一层,守卫监察异常森严。裴玄素离得远远,就望见持剑站岗的女卫和在多层守卫中穿梭巡视的金黄、玉白二色衣饰的女官们。 他巡睃片刻,可惜今晚没有见到沈星。 她当值,两人没法说话,但这么望一眼也挺好的。 裴玄素肃容,冷着脸快步进了守卫圈。地面太湿了,明太子身体弱,而皇太子的车驾很大分两层像个小屋子,索性没有扎营帐,直接以明黄朱红的皇太子车驾当起卧之地。 神熙女帝的严令之下,明太子和个犯人差不了太多。车驾之外,先是东西提辖司,再是寇氏的北衙禁军,然后是羽林卫窦世安的亲信卫军,之后还有监察司女卫的一层。 再外面,还有颜征领的骁果营禁卫军。 前前后后,光是这个核心监控圈子,就宽达半里地,再东边就是五千护军和梵州鹰扬卫的原将领府兵。 除此之外,还有监察司女官活岗,一队队在整个监视圈一层层里里外外巡睃的。 谁也不能见明太子,明太子也不能见谁,只言片纸都不能往外传递,连喝的每一口水,都要经过每一层监视衙部派出的人的共同检视,确定没有问题。 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表面看着威仪赫赫天家气象,实际也是,但苍蝇都飞不进去。 赵关山已经在等着裴玄素了,一见他来,赵关山接过身后宦卫撑的伞,和裴玄素并肩往太子行辕车驾行去。 两人招来梁彻张韶年吴敬梓等两司太监头子仔细询问一番,连明太子今天吃了几两饭,多少菜,出了几次恭?都一一询问仔细。 问罢,赵关山和裴玄素快步行至皇太子车驾前,赵关山冷脸叱道:“进去禀报,赵关山裴玄素前来给太子殿下问安!” 赵关山一反先前行宫接人的毕恭毕敬,声音尖利,疾言厉色,一副剑拔弩张的监视者冷戾姿态。 赵关山平时不是这样的,他有个外号叫“笑面虎”。 但出京第一天,他第一次给明太子“问安”,他这么做完之后,教裴玄素,“我和你必须这样做,东西提辖司亦如此。” 作为被重新接出的皇子,神熙女帝亲生子,赵关山是恭敬的。 但顷刻角色立场变换,神熙女帝高度警戒明太子之际,作为神熙女帝手上负责监视的两把尖刀,并且刀锋还对准明太子亮着的,他们的态度必须比神熙女帝更狠厉! 赵关山绝对不能对明太子继续恭敬!他和裴玄素,包括两人麾下的东西提辖司及宦营,必须贯彻神熙女帝的意志,以神熙女帝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 一旦流露出违背神熙女帝意志对明太子继续恭敬,嫌隙必生,多来两次就该下台一鞠躬了。 他们这种人,这个位置上的人,这么下台只有死路一条。 ——每日三次给明太子“问安”,也是神熙女帝的旨意。 当然,赵关山没有擅闯,而是等待明太子的人通报。 这些跟随了明太子不少年头的老人,是神熙三年东宫巨变明太子被废黜皇太子位之时,二十岁的明太子闯进懿阳宫御书房,以割腕为代价最后才保下来的一小撮身边人。 当时是真割!狠狠一刀,明太子疯了似的泪流满面,要不是蒋绍池刚好在,及时抄起手边的笏板疾射打偏了明太子的刀锋,他就真的割断腕脉了。 饶是如此,也在其左上臂留下一条深可见骨足足半尺长的深深伤口,血流如注。 神熙女帝这才松了口,留下他身边这一撮伺候的人,跟着他一起去宾州。 赵关山知道这件旧事,所以他没有闯进去,也私下叮嘱过裴玄素和陈英顺他们,没发现异常的话,绝对不能动明太子贴身伺候的这些十来二十个人。 …… 明太子的车驾边上,扎了一圈三角帐篷,是明太子人轮值休息的地方。 今天守门的是个老太监,估计从前也是经历过了,对神熙女帝骤变的态度适应得很快,转头钻进车厢禀报。 不多时,明太子冷冷的声音:“进来。” 赵关山一个箭步,一把抄起厚厚的锦帐车帘,把半开的车厢门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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