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她分不清今夕何夕,前世今生重叠,她恍惚回到上辈子,那个硝烟滚滚的城头。 他去世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乱刀分尸?利箭穿心?有大片大片血泊和尸体,他艳红的披风会被血浸满吗?他那张阴柔凌厉的面庞,会失血变得死白吗? 沈星失声痛哭,他有很多很多的坏,但他也有他的好,她至今都依然无法释怀他强迫她,和他其种种胁迫和不好不谐的地方,但太多太多的纠缠,她也不想他死! 真的真的没想过。 她不承认有,那也不是爱,但感情真切有存在。 她是人,她的心是肉做的,不是铁石。 沈星泪水滚滚而下,掉落在裴玄素的脸上。 她的悲,她的喜,她的难受和此刻的翻涌的情感,他感受到了。 在这个炮轰抛弃后的残痍之地,难以形容裴玄素心中此刻的动容,像有什么紧紧包裹着他的心,裴玄素也哽咽落泪了。 穷途末路,在所有人以为他死了,他一无所有只剩一条残尸,还有人雨中奔波抛下一切,来挖他,说不想他死。 “我没死。”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说:“我想要死的人还没死,我不会死的!” 一上一下,两人红着眼对视。 “嗯,嗯。” 沈星回神了,她赶紧抽出手,抹了脸上眼泪,“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这里有条横木堵死了,我扒不开!” 残破的木栅栏堵死了窟窿,保护了裴玄素,但此刻也成了障碍。 “我去那边抽一下试试!” 裴玄素试了两下,栅栏卡得死死的,从底下无法推开,沈星左右看看,说了一声就跑开了。 “星星!小心一点,这里坍陷很多!” 裴玄素心里焦急,大声喊她,沈姑娘这种陌生距离的称呼再也不适合了,星星破口而出。 “嗯!……这里可以抽动一点,你等我一下。” 她使劲了吃奶的力气,用脚抵住地面,坐在凹陷的位置,拚命拉。 她喊了芳叔喜叔,但徐芳那边遇到点麻烦,没有声息回应她,她拚命自己拉。 十指死死扒着,指甲扣着滑几次,很疼很疼的,但沈星根本感觉不到痛,整个窟窿上方的土石哗隆坍了一次,吓得她心惊胆战,拚命喊裴玄素。 裴玄素大声回应她:“没事,你别怕!用力一点,往外抽!” 他在下面使劲。 沈星感到窟窿那头一阵大力,她用尽全力一拔,那根粗实的旧木柱终于松脱,被一下拉了出去。 “哗啦拉”土木碎石往下急涌,裴玄素一掌全力一推,把剩下那根木栅和枝杈推翻,手一扣坑沿,赶在被掩埋之前,翻了出来。 两人一身狼狈,雨水淅沥沥,劫后余生一刹那,两人大力拥抱。 ——这一刻,无关男女,无关情爱,只为此刻激动和动容。 一个雨中飞奔跌撞一路,真好,他没死,这一瞬仿佛前世的遗憾和难过被填补住了,她哭得稀里哗啦。 她也不会形容,难受又汹涌哽咽,泪如泉涌。 一个伸手抓住她的两只手,看着雨水中纤细脏兮兮又血肉模糊的十根手指头,他喉头急速滚动,哽咽,大力拥抱她,汲取力量和世界上的温暖。 非这个用尽一切力量的动作,不足以宣泄此刻的情感。 人声雨声,在一刹都成了背景色。 …… 很久很久,直到沈星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她渐渐止住声,用手抹红肿得痛的眼睛,才发现裴玄素已经平复下来了。 但他松松环着她,没有惊动她。 垂眸看着她,他脸抹干净了,缓和的神色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他独立于风中,目中睃视过附近,寻找冯维他们的踪迹,脸色泛青并不好看,浑身湿透,鲜血又染红了肩膀和左足。 他见沈星回神,慢一些松开手,确定她站稳。 “你要怎么办?” 她想起他现况,心里难过,“人是不是被寇承婴夺走了。” 冷雨夜中,裴玄素单手持剑,闻言,不禁冷笑了一声:“他做梦!”
第24章 裴玄素转身,带着沈星从边缘回到中央。 霏霏夜雨,黢黑夜色,满目疮痍树倒地陷被浇透,硝烟和血腥的味道充斥浓郁。 还活着被震晕的人陆续转醒,痛吟此起彼伏,但更多已经成为残肢狼藉。 裴玄素很快找到冯维几人,幸运的炮弹落下的位置稍偏了点,他们急跑很快,九个人负伤不轻,但都活着。冯维昏迷着,邓呈讳左脚鲜血淋漓不大能走,裴玄素遂吩咐邓呈讳和五人中叫房伍的伤势最轻的留下来寻找并照顾伤员,他只带走孙传廷。 这一切只在很短暂的时间结束,裴玄素站在炮坑的边缘,他转身,很准确面向方才已瞄见的韩勃。 韩勃一身狼狈,浑身湿透黑灰,他倒是毫发无损,带着身边几个心腹在疯狂刨人,那边地上已经躺了一排的尸首,很多残缺的。 裴玄素望向他的时候,这个十七八岁的宦官少年赐服脏污不堪,跪在地上疯狂刨着,那细眉细眼几分桀骜的面庞呈一片通红悲癫。 裴玄素站在韩勃七八丈远的地方,他说:“韩勃,我俩去杀了寇承婴如何?” 平平道来,杀意森然。 韩勃霍地停住了,他一下子站起了身,雨丝落在他的脸上,黯黑的夜色中,他凌乱的鬓发下眉眼一片凌厉,两人一瞬不瞬对视。 韩勃重呼吸,一字一句:“你敢杀,义父就能斡旋!!” 恨声迸发。 寇承婴居高临下冷冷俯视这些阉人,除了韩勃顾忌赵关山,其余不过视之为猪狗,轰了就轰了,他出身高贵,没有兜不住的。 可韩勃九岁没为阉奴,和这些大小太监同病相怜,感情特殊和外人不一样。 这些人未必都是心腹,但全都在西提辖司及宦营跟随他多年。 “好,”裴玄素勾了下唇,“你带你的人,必须是心腹!” 韩勃双目通红,立即掉头去了。 裴玄素也迅速转身,寻到沈星。 沈星已经准备离去了,徐芳他们遇到点小麻烦,已经解决,提着染血的剑飞奔回来,和沈星在炮坑边缘汇合。 “我要走了,我还要赶去滂水边。”她焦急,又担心,生怕来不及。 裴玄素一下拉住沈星的手,“我和你一起去。你身上还有老参吗?” 炮轰重震了一下,感觉激发他身体的机能,他状态反而比之前有了明显的提升,但他还感觉还是有点不够。 他不放心沈星自己去,他已经猜到暗阁那边怎么回事了。 沈星:“你……这个不能多吃的!” 裴玄素说:“我有分寸,”他顿了顿,“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我会保重我自己的。” 黢黑雨中,他乌发濡湿,脸额脏污,那双丹凤目长翘乌亮的眼睫挡住细密雨丝,满是濛濛水珠。 他把手递过来,沈星就掏出来塞给他了,裴玄素一看,一条老参分开两截,全都给他了。 他嚼服,拉住沈星快步往炮区边缘行去,“那边有条小岔河,可以直通滂水。” 他非常熟悉这一带的地形情况,抄近路可以节省大半的时间。 沈星被他拽着,走得有些跄踉,她急忙小跑跟上,“你……不赶紧去那边吗?” 她的心忽乱哄哄的,裴玄素那边是他的生死大劫至关重要的事啊。 裴玄素说:“早去不了。” 途径韩勃,他站定:“从这边东去三里左右,有条小河,延下游一直走,大约十里左右往南,走七八里地穿过一条山涧,是一个大盆地。你先过去,我去去就回来。” 老参苦涩味道弥漫口腔,覆盖喉头的血腥味,裴玄素尽可能嚼细再咽下去,他叮嘱韩勃:“过了山涧之后,一定要注意前方动静,千万不能随意靠近,等听到连续竹哨声,你再过去。” 到那个时候,他大概也到了。 他心算,这个罅隙勉强够他和沈星走一趟。 她年纪小,经验缺乏,自己去,他根本不放心。 她雨夜狂奔,投桃报李,他岂能放任她一个人可能一去不归。 时间很紧凑,说着说着跑起来了,孙传廷徐芳等闻言已经先行冲向小河方向,寻找适合的木材扎筏了。 韩勃骂了一句,吩咐手下改变发型装束,蒙上脸,已经掉头去了。 炮区适合扎筏的残木非常多,搬运木料的过程中,沈星抱着老藤深一脚浅一脚跟着裴玄素走,前方这个男人,太阳穴往上额顶还往下淌着血,浑身湿透脏污顾不上擦一把,她踩空一脚他一把拽住他,回头,那斜飞剑眉丹凤目不见旧日熟悉的凌然冷厉,透着关心。 “小心。” 他甚至比先前东都的时候还有更暖更缓和一些。 她蓦眼眶发热,有泪上涌,努力睁大眼睛忍住,用力点头。 两人负责搬运合适木料竹柈,很快就将两个厚厚的筏子扎起来了,一行人迅速跳上去,秋涨大水一冲,竹篙撑着,很快顺水而下,抵达滂水目标位置一带。 …… 一场酝酿已久的高手大混战已经在滂水之侧展开多时,厮杀之中,终究抵达了那目标位置。 沈景昌上辈子在龙江大爆炸断了一只手,伤好回来,沈星见到换成了一只精钢铁手。 他还孩子气显摆,笑着哄她说,很好用很神气。 那个午后,窄小的屋子里,窗畔两小个,大侄子已比她高一头但犹带稚气的少年面庞。 经年后多少次回忆起,沈星心脏疼得难以忍受。 她急得不行,裴玄素直接把她甩上背背着一路疾掠,她想起他的伤,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 那双手,抓紧了他肩膀上的衣裳。 裴玄素徐芳一行速度提升到了巅峰,一路狂赶急掠,来得不迟也不早,刚刚好。 血腥遍地,零星尸首倒伏,远远嗅到顺风来的硫磺硝石味道,裴玄素鼻子特别灵敏,他就知道到地方了。 他们刚从黢黑的丛林中冲出,听见小山岗顶端一声暴喝:“夜枭!灵鹰!即刻上绺子——” 叮叮当当急促的兵刃交击,混战白热化,竭尽全力,勉强归拢到可以收网的位置。 上绺子,是暗号,即“点引线”。 灵鹰是沈景昌的暗阁代号。 徐延等人一再拦截了沈景昌小队,后者最终来迟,正在坡底激战,但上方掌阁目如鹰隼看得清底下有谁,一声疾令,暴喝而下。 底下不止沈景昌一个人,沈景昌和夜枭避无可避,只得一咬牙抽出火折飞跃而上。 就在这个至关重要的关头,一支袖箭在丛林中激射而出!沈景昌人在半空,一个扭身硬生生避过,但已经慢了半拍,夜枭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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