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啦”一声,他剑刃撕开东江王之子的衣襟,原意不中寇承嗣,他反手一削,意欲削掉东江王捏着那颗珠子的两根手指。 不知这个是什么有害东西。 东江王之子一缩手,寇承婴把他一带,剑刃挑破他前襟,露出大半精壮的胸膛,左腹部位置,有一个巴掌大褐色胎记,胎记侧边还有一颗红豆大小的褐痣。 这么有鲜明个人特色的胎记一露出来——东江王只有一子,是世子,非常有名的风流倜傥眠花宿柳,青楼红粉知己无数,连沛州的裴玄素都有所耳闻。 电光石火,就在这一刹那! ——这东江王之子不用活的了! 裴玄素心中闪电一般刹时转变策略,几乎是这一瞬间,他不退反进,不再忌讳,反手一剑,重重捅进东江王之子的心脏! 这一刹变化,简直骤不及防,寇承婴一怔,霎时露出破绽。 裴玄素头耳嗡嗡作响,已届强弩之末,一刹心神大振,欺身横剑重扫。 登时鲜血喷溅,寇承婴蹬蹬连退七八步,胸口打横被割开一个深深的口子,鲜血喷涌。 他刚好就站在沈星荆棘丛的旁边,沈星短镖袋子也摸空了,她不得不两手矮身掏出靴筒的乌鞘匕,紧紧握着。 寇承婴和裴玄素浑身浴血,两人一左一右站着,裴玄素震剑冲上来,他的状态其实没有比寇承婴好上太多,但这是沈星瞅准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一声冲了出去,一头撞在寇承婴的腰部! 轰隆一声雷响,闪电划过长空。 她披散着长发,衣衫靴子七零八落,惊魂未定,不顾一切撞出来,将寇承婴重重撞翻在地。 ——寇承婴不死,就是她和裴玄素死,甚至姐姐爹爹他们都得死。 裴玄素目光冷电,这一剑雷霆万钧,一剑割断寇承婴的咽喉。 后者血花喷溅,睁大那双空洞洞的血窟窿,呵呵死死瞪着裴玄素的方向。 他捂着咽喉,一手指着裴玄素,直到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裴玄素会杀了东江王之子。 这人是不想翻身了吗? 但这个答案已经没人回答他了。 寇承婴呵呵良久,那只手,终究无力垂下。 他死了。 沈星也摔倒在地上,她一刻不停爬起来,举着那把乌鞘匕,拚命地往寇承婴胸膛扎。 ——她这把乌匕,正是蒋无涯所赠那把,吹毛断发,异常锋利。 插了没多久,寇承婴彻底没动静了。 可她还不知道,害怕、惊惧,你死我活的混战,她好不容易才刺中,拚命扎着,脸上身上溅满了血,那双十根指头都包扎的双手,也已经被血肉染得殷红模糊。 “星星,星星。” 裴玄素扔下剑,他也几乎脱力,半跪在寇承婴的尸身侧边,他两掌握住沈星的双手,“他死了,星星,他已经死了。” 奔腾的流水,滚滚的雷声,黑黢黢的深夜,山林浅滩,沈星猝然一战栗,这才停了下来。 两人深深喘息着,心里一松懈,脱力一般,沈星匕首落地,人往前栽,裴玄素顷刻上前,将她接抱住。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慢慢站起身,淌过及踝河水的草滩,深一脚浅一脚上到沙滩,倚着崖壁跄踉坐下来。 两人手一直拉着,沈星的手在抖,不知是脱力还是过分激动或冷,她浑身都在抖。 裴玄素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别怕,别怕,他已经死了,我会处理好的,他什么也说不出去。” 强弩之末,血战之后,他也是力竭,是说给沈星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沈星一双手,血淋淋的,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小姑娘拼尽一切,扑下木筏随他一起下来,要不是有她,鹿死谁手尚有变数。 这个寒夜里,他也战栗,终于达成了他竭尽一切想要完成的目标,很冷,又浑身血液沸腾,冷热交加上涌的情绪,他守着寇承婴的尸身,有一瞬暴虐想剥了对方的皮。 但因为沈星,这股暴虐的情绪最终被他压下去了。 他抚着她的背,一下接着一下,过去种种一帧帧在眼前翻涌,他也想落泪。 他竭力忍着。 沈星在流泪,她哭了起来,战栗之中,裴玄素将她拥进怀里带着站起来,那熟悉的带了微微冷香的胸膛,异常熟悉的体温的怀抱,这样熟悉的姿势,让她一下子眼泪决堤。 她抬头仰望这个人,披发潮湿,美、妖冶,凌厉,他垂眸看她,那双丹凤目压抑着翻滚的情绪,流露一丝关切和温柔。 “有没有受伤?”他轻身问。 嗓音沙哑,但他喉咙已经好了差不多,沙哑得中透着低醇的华丽。 这个熟悉凌厉神色,这个熟悉华丽嗓音,沈星战栗着,她一时之间,过去与现在交错,让她情绪翻涌难以言喻。 她恍惚想起,其实两人也有过同舟共济的时光,只是后来随着因为小皇帝产生种种矛盾,过往种种无声湮灭,不和谐冲突变得鲜明尖锐。 裴玄素握住她受伤十指的那双手,修长、苍白、骨节分明,美感和力量感一如记忆。 这双手曾经紧紧钳制着她,在榻上百般玩.弄她,在她身上发生无数难以启齿的事情。 她不知道别人做是怎么样的,大约他没了那物,玩弄得特别久特别狠,战栗又难受,无数次她难受得落泪,生理上,心理上的。 正是这种入骨髓的难受和各种矛盾,以至于她都快忘记了两人之间曾有过的同舟共济。 那时候年轻的他嘲讽冷厉,她总是好脾气笑笑不介意,他受伤她编藤架子拖过他、背过他,他也背过她,两人牵着手从陵墓深山一路走出来,直到找到各自的手下。 她仰脸,慢慢摇了摇头,“没伤。” 她说:“我真的没有骗你,也没有害你的心,对不起,你能不能原谅我?” 她说着说着,眼泪下来了,“要是徐家没有做很过分的事情,你能不能原谅我们?” 太多太多的复杂,太多太多的纠缠,时至今日,已经辨不清了。眼前这个男人给她生命留下一个太深的烙印,恨恨不起来,爱也不是,但终究人非草木,是有感情的,她不想他死,更无法看着他死。 她想,留在他身边吧,她到底经历过一遍,虽前期知道不多,但到底有蛛丝马迹。 是帮他,也是帮自己。 她可能很笨,但应该多少能帮上一些忙吧? 余生,希望两人都能好好的。 “嗯,”裴玄素点点头,他相信沈星,至于后一句,他沉默半晌:“让我想想,再回答你好吗?” “好!” 沈星眼泪一下子下来了,他说愿意想想,通常代表他愿意退一步。 她有点晕眩,被裴玄素带着,她也没有挣扎靠在他肩膀,她偎依在这个异常熟悉的怀抱,哽咽难言。 她喃喃说:“那我们以后,就当真正的义兄妹好不好?” 上辈子,她和裴玄素就是义兄妹。 只是这个义兄妹,不过遮羞布,遮不住,变了味,也成了别人私下耻笑的欲盖弥彰。 寇承婴“姘头”两字,和过去一样,深深伤害了她。 外甥心知隐晦的眼神,天下蜚声,她成为裴玄素声名的附庸。 她并不愿意出宫,因为总会不经意听见市井的桃色绯闻。 这天底下最堵不住的,不是洪水,而是天底下人的嘴。 各种隐晦的嘿笑臆想,明面上谁也不敢,但私底下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裴玄素越权势熏天,就越让人八卦。 跟个太监得怎么做?嘿嘿你怕是没上过秦楼楚馆见识过,多的能玩的,哇,只要权势够大,哪怕是个阉人,皇后太后都能睡啊。 种种生理上心理上的难受,让她暗自落泪,第一次听见,她难以承受,病了一场。 裴玄素知晓后勃然大怒,杀了一批,可这哪里是能杀清的? 她不愿意牵涉无辜,自病榻爬起急忙制止了他。 她只能说,她不在乎。 但其实她很在乎,父母,若在天有灵看她,该有多难堪;她他日若与父母亲人黄泉相见,她又该有多难堪。 个中种种,在心内翻涌,沈星哭得稀里哗啦,她贴着裴玄素的锁骨,眼泪几乎要把他那一块皮肤烫化,他急道:“好,好。” 你说的都好,别哭了。 沈星伤心得让他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连心头那些悲愤冷热交加的情绪都不觉淡了几分。 他从来未敢想过,这般落魄生死如草芥的境地,还有人愿意和他在一起,愿意不顾一切拯救他。 裴玄素学艺精湛,曾经多少次一蹴而就提笔成词成诗,偏偏这一刻无法用言语形容心中的感激和动容。 连徐家他都愿意退一步考虑,足可见之。 “如果你不嫌疑,我护你一辈子。”他认真说,他有能力的话。 到了今时今日,他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说这句话。 裴玄素直起身给她擦眼泪,一动垂眸,这才发现沈星腿侧细沙染红了一片,荆棘丛之前,她连撞带刺寇承婴几次,这是某一次留下的。 情绪太激动,她自己都没感觉到痛,血汩汩沿着大腿淌了一地。 裴玄素当即骂了一句,赶紧撕下内衣衣摆,给她止血包扎伤口。 他情急之下是双膝着地跪在沙地上的,沈星看着俯身就着她大腿伤口忙碌的裴玄素,她盯着他的发顶,半晌,仰头望天,乌云盘旋,她掩面眼泪哗哗。 好的吧,这辈子,但愿两人有一个新的开始,一个好的结束。 …… 【明天更新延迟至,晚上22点】
第26章 沈星低头看着裴玄素跑去寇承婴的尸体那边,搜了半晌摸出七八个药瓶和油纸包,又三步并作两步,给她裹伤包扎。 她仰头看天,泪如泉涌。 沈星狠狠哭了一场,把前世今生所有因他而受过的委屈、好的、坏的,都哭了出来。 哭过之后,她终于释然了,虽仍没想明白当年的裴玄素为什么一反常态那样对她,但她已经决定将那些恩怨纠缠放下。 “这辈子你不要欺负我好不好?”她带着哭腔说。 裴玄素没听懂,但他立即说:“好。” “我不会欺负你的,只要我活着,我有能力,我也绝不允许别人欺负你。” 他这般应诺。 裴玄素抬头,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说好。 沈星又哭又笑,她用手胡乱抹着眼泪,用力点头,嗯,她听见了。 就让他们这辈子当一对真正的义兄妹,陪他走过风霜雨雪,经历太多,她也没什么再嫁人的心思。 他不嫌弃她,愿意疼她,那就让他们一起在这个残酷的世道抱团活下去吧。 忘掉前尘往事,好好待她的裴玄素,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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