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内疚呢。 说到这里,他严厉起来,“这次就算了,以后再认识的人,可不能这样!” “徐芳这么教你是对的,你大姐给你选的这几个人很好。”有勇有谋,能力又强,裴玄素这段时间也在观察徐芳等人,心腹不得力很容易会拖累她出大事的,观察结果,非常不错,他很满意。 沈星被他一喝,不禁直起腰板,大力应了一声。 不过她马上露出笑脸了,“二哥,你也觉得芳叔他们是对的吗?” 她眉眼弯弯,又惊又喜,心理压力一下子没了。 “那当然,既然出来了,就要自己能立起来,二哥会护着你,但万一有力有不逮的时候呢。” 裴玄素现在连自己将来会怎么样都不敢保证,他固然想竭尽全力护沈星一辈子,但不确定的担忧肯定一直存在。 徐芳等人靠谱,是个意外惊喜,说真的,让他一下子放心了很多。 他耐心教导她:“譬如像这次,你二姐的娘母家,已经放在明面上并最重要你碰触过了。” “伸手拉这一把,就是香火情,加上云吕儒本身就是徐氏旧势力的一支,日后,他基本就是你的人了。” “你让我和韩勃出手,甚至还能写信给义父,大胆些,大家都这样,没人会笑话你嫌你。这次你不是要写上表文书的?” 沈星在这次常山王金矿案一直都牵扯出鹰扬府,都有重要且不可抹去的作用功勋,沈星是要写总结陈词的,写两份,一分给监察司的上司赵青,另一份写给裴玄素。 因为她已经为东西提辖司这边出了力,做了提辖司这边的活了,所以多加一份。 “写文书的时候,到云吕儒或以后你想要拉拢脱罪的人时,先将这人将功赎罪的功劳记在最前头,而后再写前情其他。一般你立了功,上峰都会抬手,事就成了。” 这是最稳妥最自然成事的,其他复杂的裴玄素暂时不教,这些官场的套路和收拢人心的手段,没人教怕得摸索个十年八载才自己领悟到。 “如此,云吕儒,还连带一系列涉此案的被你拉回来的认,最重要的是以及云吕儒这边徐氏一派的旧人,就顺利成章都以云吕儒为纽带,拉过来成了你的人了。” “最后者,有名有姓的,你可以事后写信询问云吕儒,让他写信作引,一起去信给他们。” 沈星是名正言顺的徐家小小姐,身份本身就是一个标杆,只要那些人心存旧主,就会顺利成章归拢,并且可信度和人心归附要比外人高很多。 裴玄素教沈星该怎么写信,该用什么措辞,怎么样点到即止,对方的回信该怎么解读。还有她平时说话的语气,神态,怎么当好一个上位者。 这些都是没人教过沈星的,上辈子她自己摸索,有对了,有不对,但她上辈子更多其实是靠感情和父祖派系遗泽。 要靠利益拉拢的那些,芳叔喜叔他们帮她做了很多,忙起来经常不见人影。 教是有教过,但一来疲于奔命没空,二来徐芳等人位置不对,用的手段也不一样,教起来始终是不一样的。 譬如神态举止这些,徐芳他们就根本教不了的。 第一次有人站在上位者的身份,仔细给她剖析各种方式手段仪容行至表面的做法、背后的深意。 她渐渐听得入迷,不时还有疑问,裴玄素俱一一详细为她解答,分析得透彻又彻底。 裴玄素还再三夸她,说她做得很好,很厉害,给足她鼓舞和动力。 “真的吗?” 她一高兴,露出小梨涡,上辈子裴玄素太强大了,她在他面前不自禁就把自己当小,没有心里压力,露怯出丑都不怕,甜甜的,显得几分憨稚,三月草长莺飞的灿烂青春飞扬。 “真的。” 裴玄素倚在靠凳栏杆,侧头微笑看着她。 沈星就很开心,她忍不住生出一点希冀,这辈子自己真的能站起来吗?成为一个像大姐这样的人吗。 她笑着笑着,忽然看到更漏,惊呼:“哎呀不好了,我的休息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 文书还有工作,一班一班轮换休息的,她没回去,怕别人不好走了。 裴玄素既然一点都不在意,还非常肯定教导她,沈星心病全去,一下子恢复正常,她惊呼着跳起来,急急忙忙抓回凳子上的三山帽戴回头上,往外跑两步,回头冲裴玄素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二哥,我走啦!” 她蹬蹬蹬跑下去了。 裴玄素笑:“慢点走,今晚早点回来吃饭。” 他含笑的声音,登登登楼梯声,沈星没一会儿就下楼跑远了。 …… 今天真是一个愉快的午后。 说着说着,不经不觉快一个时辰过去了,午后露出一点冬阳,雪后初霁,灰黑苍色的江水远山和热闹的重檐民居染上一层薄薄黄晕。 没什么比太阳光更容易让人心情开朗。 当然对于裴玄素而言,那要添上一个,那就是沈星。 初冬午后微阳,露台背风,寂静中有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感觉。 裴玄素心情难得的好。 一来第一批仇人解决了,他刚祭告了父母;二来,和沈星一起不管做什么,这样在背着人的阁楼露台和她独处,那种满溢的愉悦难以言喻。 他探头,目送沈星蹬蹬蹬跑远,一直跑向文书聚集工作的大前院偏厅方向,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上,半晌,他才依依不舍收回视线。 裴玄素忍不住用手轻触他身侧的黑漆凳面,噙着柔和的浅笑,从凳面一直到沈星刚才靠的栏凳角柱,还有着她的暖热的体温呢。 他忍不住做了一个动作,轻轻蹭过去,坐在她的位置上,用脸轻轻贴住她方才倚靠过那柱子的位置。 这在从前不可思议的动作,此刻偷偷做来,却有一种异样的甜蜜。 她的体温从微糙柱子透出来,贴入他的脸颊上。 裴玄素忍不住闭上眼眸,那张瑰丽俊美得动魄惊心的年轻面庞,露出一抹令人心折的浅笑。 他微微张开眼睫,伸出右手,白皙修长有疤的掌心,他忆起当初龙江船上她给他臀涂药的窘迫,还有那天按压过她胸脯的就是这只手,红晕很快爬上他白皙如玉的脸颊和脖颈上,连耳根都红透了。 他细细回味一会儿,丹凤眼露出一抹星辰般闪淬的笑意,赶紧收回手,不敢再想了。 好一会儿,感觉脸上的潮热渐渐褪了,裴玄素深深吐了一口气,伸开双臂放在栏杆上,仰头往后靠,仰出栏杆,可以望见头顶阁楼翘起的檐角挂的铜铃折射出闪耀的日光。 他用手遮住眼睛,唇角却往上翘,细细想着沈星的一颦一笑。 沈星温柔恬静又勇敢,还很可爱娇俏,害羞但不扭捏,这样的下午,这样两人独处恬静聊天,她就像长在他心上的一块肉,无处不熨帖不喜爱。 在这个午后,裴玄素忍不住想……如果事情都结束了之后,他是不是可以离开,和星星开始呢? 谈恋爱,成亲,市井田园,远离东都,不拘哪里,他经商,偏远些的乡镇庄园定居,他绝对不会让她吃苦的。 他带着哥哥,徐家人当邻居,她随时回娘家,有两个家,她肯定很高兴。 裴玄素不禁笑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的一个姑娘,为他挖得双手血淋淋。 刚才他暗自留意过,她翻掉的手指甲伤口已经好了,但只是指甲还不知会不会再长出来,只剩下一团粉嫩的圆肉,还有疤,她的手漂亮,不细看不留意的,但那个秃秃的手指头仿佛戳在他心口一样。 裴玄素想着想着,眼睛有些发热。 他父母其实是一对怨偶,因为他的存在,但偏偏他遇上了这样好的一个沈星。 裴玄素鼻端酸胀,他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 美人哽咽,同样美丽。 但裴玄素心中情感无人能知,当初父母的死实在太动魄惊心,悲怆绝望难以用言语来表述,沈星于他,他当时不是没有动容,只是前面的情感已经占据全部心神,他无心无暇品尝其他。 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他终于缓过来一些,慢慢回忆她的一举一止风雨同舟,寸寸入心。 如今他回忆那段经历,悲恸恨绝仍在,亦难过伤心,但这种情感当中,却夹杂有一丝甜,慢慢沁润他的心肺,和他整个人在一起,和他的怦然心动结合在一起,成为一种难以言喻的爱意和情感。 在这个私聊后的午后,他忍不住去想去期待,两人的未来。 只是很可惜,这种期待很快就被韩勃打破了。 …… 韩勃一直在园子尽头的廊道倚柱站着,他经过,无意中一抬头,发现了坐在远处藏书阁三楼露台的裴玄素和沈星。 他一下子站住了。 韩勃甚至打消了原来的打算,把身边的人都挥退了,自己一个人倚在廊柱等着。 裴玄素和沈星聊了多久,韩勃就站了多久。 一直都沈星跑下楼笑着走了,他才举步往藏书楼行去。 藏书楼不大不小,黑漆的楼梯及书架慢慢当当都是新旧书籍,这征用的是一处外地为官的世代书香官宦的别院,藏书楼幽静干燥,藏书很多,有种浓郁的书香和墨香。 韩勃不大喜欢这种味道,他从小就不大爱读书,但赵关山总说读会了书是出路,后来他进了宦藉又成了读书才会谋略,不管做什么,这是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催着他甚至打他命他读书。 这样吵吵闹闹读到十三岁,总算将赵关山说必读的那十来部书读完,勉强过关,进西提辖司当差去了。 这地方不是他喜欢的,裴玄素这人他也还多少嫌弃,换一趟他绝对不会上半步的。 但为了那个人喊他三哥的丫头,韩勃还是来了,并且很认真很严肃,一步步登上三楼的露台,找到了裴玄素。 裴玄素的已经坐正,他面上的表情已经看不出什么了,瞥了韩勃一眼,他早有瞄见韩勃在回廊那里站着了,一点不意外。 “什么事?” 韩勃提了提下摆,大刀阔马在栏凳坐下,靠在身后的黑漆靠背上,他刚才已经命人守着藏书楼了,这里高,因此也不怕外人听见。 韩勃说:“你不会真那么喜欢星星,想和她在一起吧?” 他离得远,有些模糊,但裴玄素当时微微垂首,一笑一挑眉间的互动神态,那种隐隐的情感流泻他在那边看得真真的。 他不悦:“你别害了她!” 别看韩勃天天和沈星吵嘴,但两人又笑又闹,沈星喊他三哥,也拜了赵关山当义父,韩勃从前没有妹妹,他喜欢这个妹妹,也认了这个妹妹。 他就不能允许裴玄素害她! “你一个阉人,你配吗?”他忍不住嘲讽。 裴玄素脸色自然是变了,他相当不悦,他是不是阉人,用不着韩勃质询,反正他绝对能给星星兴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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