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素冷哼一声:“用不着你管,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罢。” 他蓦地起身要走。 韩勃一出现,霎时这阁楼上的所有温馨愉悦消失无踪,风也变得冷硬冷硬的,韩勃说这些害不害配不配的,真有些触到他逆鳞了。 韩勃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刚才没忍住嘲讽一句,他认真起来,“你回来,我说真的,不是和你开玩笑。” 裴玄素蹙眉回头。 “坐。” 裴玄素站了片刻,最终坐了回来,冷冷道:“最多给你半盏茶。” 但他的心中忽有中不祥预感,犹如阴霾笼罩晴空,方才旖旎和缱绻期盼顷刻不见了,阴沉沉的。 他感觉,接下来的东西肯定不是他愿意听的。 但裴玄素再不愿意听,韩勃也要说。 “你知道,咱义父年轻时,曾有个喜欢的人吗?”韩勃淡淡道。 声音不高,却似一箭,重重戳在在裴玄素心中那抹不祥的预感上! 他霍地侧头,死死盯着韩勃。 韩勃淡淡道:“后来她死了。” 短短五个字,平平淡淡道来,犹如洪钟,裴玄素脑海骤然轰一声! 心脏忽咄咄狂跳,他沉默半晌,不禁压着嗓子追问:“怎么死的?为什么就死了。” 和他有什么关系?! 韩勃扯了下唇,他想笑下表示轻松,但最后笑不出来,因为那个女人是他的生母。 “武德二十八年,那是太.祖驾崩的前两年,”那时候,太.祖和神熙女帝之间的帝后相斗简直是你死我活,而这批阉人,一直都是神熙女帝启用,效忠于神熙女帝的。 韩勃轻声说:“被太祖赐死的。” 那时候两宫斗得如火如荼,仪鸾司——也就是东西提辖司的前身,在与太.祖斗争和女复出夺位中扮演者重要的角色,“甚至少帝都是仪鸾阁负责押送到青阳宫幽禁的,明太子昔年东宫时,也是仪鸾阁缇骑负责看守宫禁的。” 总而言之,宦官就是身处各种宫变和帝后相争中第一线。 赵关山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女孩比他小六岁,从小寄居在他家,却喜欢上他,并且勇敢表白。 只可惜后来赵家家变,赵关山沦为阉宦,最后挣出头效忠于神熙女帝。 他的小青梅被家人嫁了三次,此志未改,之后夫家和她龃龉要休弃她,她索性收拾了包袱带着嫁妆,打听着进京去寻他,嫁给他。 三十妇人,解散了发髻,犹如当年少女披散,向他哭着飞奔而来。 张氏是韩勃的母亲,韩勃是他生父的遗腹子,不过一出生后不久就跟着他母亲一起嫁入赵家。 “她和你母亲曹夫人是表姐。” 裴玄素不禁皱眉,韩勃不由笑了一下,淡淡自嘲:“没听说过是吧,因为她早就被族中除名了。” 没有一个人支持她,甚至大家都骂她是不是疯了,毕竟当时宦官的处境比现在还不如太多,没封爵,没外官,就是一群没根的走狗,人人不齿,曹夫人早就和张氏断绝关系,裴玄素当然没听说过。后来张氏已去世,裴文阮怕惹赵关山和韩勃伤心,也没有提。 说来裴文阮和赵关山最初的友情,就是裴文阮怜悯张氏,不同意曹夫人这么做,张氏走投无路向裴文阮求助,裴文阮赁了院子遣了心腹下人照顾她到生产,问明她的心意和坚决,最后遣人雇船护送她帮助她上京的。 不然张氏带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孩,不知道赵关山更具体信息,怕是很难平安抵达东都与赵关山团聚。 裴玄素有点震撼了,他半晌无言,竟有这样的一段过去,“……那后来呢?” 六亲不认,义无反顾,为什么就死了? 裴玄素很聪明,其实他已经猜到了,他甚至猜到韩勃为什么来找他说这些,为什么说让他不要害了沈星。 韩勃用力眨了眨眼睛,把泪意忍回去,“还能有什么后来,阉人有妻室有挚爱,那就是要害,是靶子!” 太.祖直接把张氏赐死了,赵关山骤闻噩耗情绪一度失控,险些坏了女帝的大事。 造成的影响之大,险些让神熙女帝和后来的帝位失之交臂,女帝当时暴怒。 赵关山一生谨慎,明里暗里走过来多少风风雨雨,那是他唯一的一次失误。 “你来得晚,时候也不长,最近事太多了,有个规矩没告诉你。” 韩勃终于说到今日的重点了,“这是东西提辖司的铁规。”包括宦营的掌军中,是阉宦的。 因为他们由此到终,东西提辖司及宦营,尤其前者,是女帝建立起来的一把尖刀,是不允许有要害的。 “她被赐死后不久,陛下亲自下了口谕,如今铁牌还在西提辖司的第一存档房里,就立在门口,人人上藉入职第一眼就能看到它!” 裴玄素是个例外,特殊情况,没有亲自去入藉,故而没有看见。 “西提辖司不允许成婚,不允许置有室外宅,”所谓有室,即成家立室的室,召妓、玩乐、暧昧,短暂放松没人管你,但绝对不能真走心,实际就是不允许有爱人有心上人,不能有软肋! “你发现了没有,东西提辖司内,掌队以上的,除了你以外,基本连亲眷都没有。” 就算有,也不敢联系,保持闹僵老死不相外来天各一方的状态。 也就裴玄素来的原因特殊,沈星懵懂,又姓除,才得以糊里糊涂以这个原因出来了。 “十六鹰扬府当前,你还有用,可这案子以后呢?” 入冬,初雪之后,风带来一种浸骨的寒意,微阳的温度一点都感受不到了,心仿佛被按进了冰水之中,一寸寸变凉,连骨子血肉都冷了起来。 韩勃侧头看裴玄素,后者一动不动,犹如蒙上一层冰沙,“实话说,我从前很不喜欢你,拽得不可一世,让人讨厌。”他抿了抿唇,“但你家遭了大难,我也没高兴。” “你所求,不仅于此吧?东西提辖司一进来就出不去的,随着你步步高升,惊艳势起,沈星就该危险了。” 要么,裴玄素被神熙女帝弃用。 那他肯定不能甘心情愿的。 但没有其他可能了。 要么,他就能力强悍到神熙女帝都不愿释手。 那沈星就该步张氏的后尘了。 毕竟神熙女帝的谕旨铸成铁牌,一直摆放在东西提辖司的中心,明知故犯,这不是找死吗? 午后,风冷,遍体生寒。 韩勃说:“你们没有未来的。” “她已经很难了,徐家这个情况。”韩勃裴玄素有件事还没告诉沈星的,赵关山已经打听了她二姐沈云卿的消息,出的是秘密任务,不好深入询问,但沈云卿夫妻大概率可能死了。 徐家的难处不易,韩勃和沈星好上之后,闲暇也有思量过,想必裴玄素只有比他更清楚。 韩勃说:“放手吧,趁着她不知道。” 他旁观着,沈星应该没这个意思,裴玄素剃头担子一头热,还没挑明。 韩勃最后说了一句:“她也没喜欢你,人家有未婚夫的。” “匡当”一声,最后这一句,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重重一击,裴玄素心彻底沉了下去,沉坠坠的,坠入深不见底的谷底深渊。
第37章 阁楼上的风特别大,呼呼在身畔不远的栏凳外掠过。 韩勃的声音近在迟尺,又好像远在天边,两人一站一坐,韩勃最后说:“你之前,四个副提督还有一个叫邓全锳,在西提辖司十二年的老人了,去年调到内宫惜薪司了,和你犯一个毛病,到底露了苗头。” 惜薪司,管皇城炭火,倒也当个司主,但这有什么用,这辈子都不可能出来了。 “你已经有一个裴明恭了。”很幸运了,特殊情况破了一例,绝无第二次的可能。 “我想你也不想进内廷伺候人吧?” 韩勃长长呼了一口气,说完这最后一句,起身走了。 蹬蹬蹬的楼梯声一下接一下,和来时一样并不快,只是却多了沉甸甸的感觉。 脚步声渐渐也听不见了,这座高高藏书楼的三层露台仿佛与世隔绝,一点杂音都没有,只有呼呼朔风过,四角铜铃被吹得不停摇晃,叮叮不断。 一刻钟前温馨旖旎消褪得无影无踪,裴玄素只觉一阵冷一阵热在他的身体流窜,心脏像被一只手攒得死紧,他用尽了所有力气抵抗这一刻的窒息的感觉,才没有难受得躬下身体。 裴玄素不知道自己一个人站了多久,久到冯维都回来了,孙传廷找过来和邓呈讳换了班,冯维觉得有点不对劲,轻轻脚步声上来探头望了一眼:“主子?” 见裴玄素侧身站在阁楼看着外面,没事,他才松了一口气。 裴玄素转身,快步下了木楼梯,蹬蹬蹬的楼梯声仿佛魔音贯耳,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走回来的。 沿途依稀青松花木回廊砖壁,不断有站岗和巡值的宦卫番役响亮见礼,他勉强撑着,颔首叫起。 一路走回裴玄素下榻的正院第二进,他临时休憩起居的内房,番役宦卫无召不入内,身后只跟着冯维孙传廷两人。 冯维的声音带着轻松和欢快,他是差不多和裴玄素一起长大的伴读伴武,私下说话不需顾忌,一进了二进院踏上台阶,他就急不迫待八卦:“主子主子,你和星姑娘说什么呢?说这么久呀。” 沈星和韩勃都与裴玄素在藏书楼露台单独相处说过话,但冯维显然更关注沈星。 沈星和他们一起,一家住在一起之后,冯维他们的称呼也从沈姑娘变成了亲近极多的星姑娘。 裴玄素其实早就该定婚了,但由于家中的原因,到了婚龄裴明恭成了裴母曹氏的一块大心病,过往对次子的怨愤愈炽,硬说长幼有序,非得先给裴明恭定婚以后,才轮到裴玄素。裴文阮和她吵了多少次,可这样的情况下定婚人姑娘进门怕是要吃大亏,于是不得不僵持耽搁了。 而裴玄素眼角高,非得要寻一绝色佳丽,方方面面配得上自己,自己又看得上的,才肯婚配。 并且他也愿意让哥哥先定亲,并也非常愿意更多时间曹氏能给哥哥挑个门第过得去,并且不嫌弃他哥哥,愿意和他哥哥夫妻扶持疼哥哥好好和哥哥过日子的。 他甚至自己也私下探听过曹氏留意的对象,一个接一个,不厌其烦。 吵吵闹闹,纷扰耽搁,裴玄素的婚事便一直这么搁置下来了。 种种前情,再加上龙江变故,冯维仨比他本人还着急,老是旁敲侧击煽风点火和卖力给裴玄素沈星两人制造机会。 这不,冯维和邓呈讳对视一眼,两人眉开眼笑一番,冯维又巴巴凑上来了。 ——先前在阁楼韩勃还没来的时候,裴玄素想起冯维两个反应。 有这么明显吗? 他还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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