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虞茉悄然吁一口气,只盼方才无人留意到她异常剧烈的心跳声。 -- 大堂正中坐着一对夫妇,容貌寻常,身形微丰。通体华贵绫罗,缀以闪亮却不庸俗的金饰,不愧为南地赫赫有名的商贾之家。 她自赵浔怀中退开,福身一揖。 林氏夫妇登时受宠若惊,忙不迭回拜,恭敬地邀虞茉落座。 “方才茗香还羞答答地说起江夫人容貌不俗,现下亲眼所见,才知岂止是不俗。”林夫人目露惊艳,感叹,“真真是神妃仙子般的人物。” 虞茉虚弱地勾了勾唇:“多谢林夫人割爱,亏得有茗香姑娘照料,我如今已是好得差不多了。” 林承玉面皮薄,全权由夫人出面应酬,他只闷声为几人添茶。 “笃——” 赵浔端来一檈早膳,却只将青菜粥置于她面前,随即,继续说起先前未商议完的事项。 虞茉浅浅尝了两口,寡淡无味,趁无人注意,朝随侍一旁的庆姜挤挤眼,示意将余下的小菜与她些。 炸肉脯、干莱菔、梅子姜……倒也丰盛。 岂料赵浔虽不曾回眸,却好似身侧长了眼,竟在她落筷之前,精准地将盛了红旺旺的小碟挪开。 虞茉夹了个空,愤懑地瞪向他。 赵浔佯作一无所觉,口中亦不作停顿,向林承玉打听去岁冬日开放义仓的细节。 “……” 她垂头抿了抿清粥,愈发哀怨,于是背过手去,泄愤似的,伸指戳了戳赵浔后腰。 他身形明显僵住,眸光也倏然幽深。 偏虞茉是个得寸进尺的主儿,见赵浔“逆来顺受”,复又戳了戳,一面匀神想:男子的腰竟是硬梆梆的,和自己截然不同呢。 赵浔正值血气方刚,如何经得起她撩拨,耳根烫得厉害,沉着脸,反握住她作乱的小手。 掌心宽大,带着不容忽视的热意,紧贴着虞茉手背,将她轻易笼罩其中。 虽是为了牵制她的动作,可少了衣料阻隔,肌肤亲密相触,仿佛还能感受到臌胀青筋之下的脉搏。 虞茉登时呛住,涨红着脸咳嗽出声。 林夫人连忙起身递来干净方帕,赵浔接过,面色竟比虞茉还窘迫两分,动作却维持着轻柔力度,小心翼翼地揩去她眼角泪花。 “你谋杀亲妻!”虞茉报复性地在他腰间掐上一把,惹得赵浔眉心轻折。 但他依旧忍了下来,改为抬掌轻抚她的背。待虞茉喘匀了气儿,颇为无奈道:“大夫说了,你这几日忌重盐、忌辛辣。” 她气闷得别过脸,不愿搭腔。 落在旁人眼中,却是打情骂俏、蜜里调油。 “二位感情可真好。”林夫人与丈夫相视笑笑,“看来,去了开阳应也无甚需要多加注意的地方。” 虞茉噎了噎,干笑两声。 -- 林家商队急着赶路,留下几车装了石子的木箱,顶着烈阳离开丛岚。 用过午膳,赵浔同镖头吩咐几句,将虞茉一路抱回房中。这次,他面色淡然许多。 因有意令虞茉修养身子,赵浔说道:“你安心养病,过两日再出发也不迟。” “我已好全乎了。” 虞茉勾住他的衣袖,仰起脸,“你虽不提,我也知此事牵连重大,更何况,暗中还有七皇子在虎视眈眈。依我说呀,即刻启程才好,免得夜长梦多。” 开阳县地处偏远,赵浔查探了半载有余,方掘出县令与淑妃母家微妙的关系。 此番林家受邀前去,明为结交,实为勒索,以充大其私库。 赵浔有意顺藤摸瓜,将罪证一并找出。如此,南巡的最后一环才算完满落幕。 他见虞茉坚持,便亲力亲为替她收拾好行囊。舆内铺了厚厚一层,坐卧皆不累人,路上再行得慢些,与卧床歇息并无太大区别。 将人搀入马车之中,赵浔止步,叮嘱道:“莫要看话本,若是不适也别逞强。” 闻言,虞茉恹恹撩他一眼:“你不陪我?” “咳。”赵浔面色不自然道,“等近开阳地界了,再与你同乘。” “不行。”她拍拍身侧,“一个人呆着多无趣,你且进来陪我说话。” 二人对峙片刻,还是庆言率先打破沉默,他递来装着冰酿的食盒,道:“虞娘子如今病着,总要有人看顾一二,不若让庆姜……” “下去罢。” 赵浔打断道。 庆言揶揄地耸耸肩,朗声:“得令。” 他屈指掸了掸衣襟,躬身入内,端坐于小几前,目光克制着落向纱窗。 虞茉自是不敌他拘谨,摞高软枕,侧卧在一旁。双腿交叠,以掌托脸,愈发衬得腰臀处曲线曼妙。偏她不自知,随性地同赵浔搭话:“几时能到开阳?” 赵浔迟钝地答:“明日。” “哦。”她又道,“你说的苍州世子几时会来接应?我正想寻人打听打听萤州的情形。” 闻言,赵浔转过头来。 可目光触及她起伏如山峦的曲线,瞳孔颤了颤,触电似的移开。 好半晌,他喑哑着嗓音道:“想打听什么?说与我便是。”
第20章 旧人 虞茉想打听的无外乎几位旧人的下落,至于虞家如何,她并不在意。 赵浔依言记录好年岁、名讳,以便核查,旋即指派两位心腹即刻前往萤州。 等安排妥当,他回至舆内,宽慰虞茉:“你的死讯一旦传开,纵是为了洗脱内宅争斗之嫌,虞家也需好生待你院中人,不必太过担忧。” 她眉心轻轻蹙起,带着一丝懊恼:“若温家能将人悉数接回去自是最好,可惜我先前自身难保,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来牵线。”赵浔低声劝道,“病中当少生忧思。” 他嗓音中的笃定令虞茉安心不已,暂且摒弃愁绪,隔着纱窗打量起训练有素的侍从们。 拢共十二人,皆身骑高马呈两列随行,着玄色银纹劲装,腰间佩刀,比之队末押解货箱的镖师还似镖师。 虞茉道出心中疑虑:“我们当真像是商队么?” 闻言,赵浔抬眸,令她瞧清自己眼底的笑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便是如此,鱼儿方会上钩。” 淑妃入宫十八载,虽有心布局,却轻易施展不开。但“皇妃”身份何其尊贵,她的母家又远离京城,暗中便借她的名头行事,短短几年间,势力已是盘根错节。 然,势力多而杂,根基却不牢,更远远未及同心同德的地步。 尤其,太子微服南巡的消息不胫而走,可身为敌党,对赵浔行踪了如指掌的唯有几家。等“内情”传入开阳之地,仅剩模棱两可的几句。 正是疑虑丛生的关头,这时,混入一队真假难辨的林家商队,何尝不是将鱼饵撒入池塘? 接下来,只需静候敌方自乱阵脚即可。 虞茉转了转眼珠,了然:“所以,若是伪装得太相像,无法催化他们的猜忌。若是伪装得太不像,又无法名正言顺地深入腹地。” “虞姑娘聪慧。”赵浔不吝夸赞道。 “咳。”她抿了抿唇,强压下得意,学着影视剧中豪迈抱拳,俏皮地说,“彼此彼此。” 见状,赵浔先是错愕一瞬,继而掩唇低低笑了起来,双肩甚至打着细颤。 虞茉:“……” “姑娘真是——” 他艰难地吐字,“率真可爱。” 赵浔含笑的嗓音愈发清越,尾韵上扬,如同一把小小弯钩,钩得她无端晕红了脸。 “不许笑。”虞茉既羞且恼,跪坐起身,抬掌轻推他的肩。 以她的力量,自是撼动不了分毫。赵浔扬唇,因距离拉近,低沉语调像是紧紧贴着耳畔灌入,他告饶道:“好,不笑了。” 说罢,收敛了神情,扶着虞茉坐回榻上。 恰直几缕阳光自纱窗泻进,映照在他漆黑的瞳孔之中,光华流转,引人深陷。 虞茉心跳骤乱,慌忙捋了捋手边虎皮,转移话题道:“这马车倒还过得去。” 林氏一族家底雄厚,看似寻常的马车实则附有诸多巧思——舆内宽敞无比,纵能容纳成年男子直立行走,横能容纳五人并坐。靠枕、椅披动辄虎皮织制,暗格内更是别有洞天。 华贵程度,比之王公贵族也不遑多让,却只能博得她一句“过得去”。 赵浔眼底笑意未减,打趣道:“虞姑娘竟比公主还挑剔几分。” 却不知如何触怒了虞茉,她当即回瞪一眼,呛声:“何不去寻位不挑剔的公主来陪你演劳什子夫妻情深。” “……” 他噎了噎,颇有些一头雾水,但还是温声解释,“我并无此意。” 虞茉偏过脸不愿再瞧他,嘟嘟囔囔道:“反正过不了多久,桥归桥、路归路,以后你是尚公主也好,封王侯也罢,都与我无关。” 末了,生怕气势上压不过人,遂又故作镇定地补充一句:“当然,我的事也统统与你无关。” 一番话极尽寒凉,令赵浔神色骤变。 尤其,当他渐渐明晰自己的心意,却因想沉溺一段时日,刻意避谈分离...... “桥归桥、路归路”,这六个字无异于当头棒喝,警醒赵浔的同时,也令他不甚光彩的私心无所遁形。 终有一别, 是他不愿分别。 见赵浔沉默良久,眉眼冷得似是淬了冰,虞茉心虚地咬了咬唇,开始反思:方才并未说什么重话,他为何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难不成,当真和哪位公主有牵扯? 她百思不得其解,倾身靠近,伸指戳了戳赵浔的面颊:“喂——” 赵浔闻声抬眸,眉尾轻轻挑起,目露询问。 虞茉被他纯良无害的一眼撩得心口发软,语气登时低了几分,嗔怪道:“我尚在病中,你不许欺负我。” 赵浔下意识应声,又后知后觉挪开她的指腹,改为握于手中:“我何时欺负过你?” 她理不直气也壮:“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却只给我清粥,这不是欺负是什么?还有,你居然拿我和旁的女子比较。” “我明白了。” 这后一句方是症结所在。 赵浔顺着话问,“如何赔罪,能令姑娘消气?” “我不曾生气。”虞茉抽回手。 他不禁莞尔,忙改口道:“如何赔罪,能弥补某之过错?” 语气极尽诚恳。 虞茉被哄得通体舒畅,纵有心克制,一双杏眼仍是弯翘成半月形状,她道:“念在你如此心诚的份上,那,我想去放天灯!即便你再忙,届时也需得陪着我。” 赵浔唇角一勾:“好。” -- 一日后,四五十人的商队驶出官道,在东城门外驻扎。 侍从之中有善易容者,替二人简略修饰过轮廓,若不细瞧周身气度,倒是平凡。 虞茉深觉新奇,绕着赵浔行了几圈,打量来打量去,不知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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