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茉一面琢磨,一面抚平纸条。上头写道,自她的死讯传入京中,温太傅便卧床不起。 她非原身,实难共情,却也不能坦然地坐壁上观。想了想,抬眸看向赵浔:“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赵浔眸光微闪,露出不易察觉的挣扎之色,少顷,折中道:“我会先将你的情形告知温太傅,免得他老人家伤心过度,至于要不要回京……” 他停顿两息,嗓音不自觉低下:“待到了安岳王的封地再做决断也不迟,届时,不论你是想留下还是上京,我皆会安排妥当。” “也好。”虞茉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陪她浅浅话过几句家常,当然,多半是虞茉在说,赵浔静静听着。 窗外夜色犹如泼墨,他不便久留,起身告辞。 虞茉也着实有些乏了,亲自将人送至长廊,语带郑重道:“这些日子,幸亏有你——” 他勾起唇,欲告知她不必客气。 虞茉继续道:“江辰。” 幸亏有你—— 江辰。 方露头的笑意顿时凝固在脸上。 -- 卯正三刻,天光已大亮,街上传来嘈杂叫卖声。 虞茉游魂般坐起,掬一捧清水净面,冰凉触感使她勉强清醒几分。 因着今日要骑马,遂挑了一套不甚繁琐的裙衫,待穿戴妥帖,她推开房门,将赵浔迎了进来。 按说,他在长廊静静侯了半刻钟不止,却不见丝毫的焦躁,眉目沉静如初。 “我来给你绾发。” 她含糊应一声,在铜镜前坐定,心安理得地阖目养神。 修长指节并着齿梳穿过如瀑长发,泛起一阵又一阵细微的酥麻之意。虞茉舒适得锁紧肩头,唇角亦弯翘起,活像只被人顺毛的慵懒狸奴。 赵浔克制着移开目光,鸦羽微垂,清越道:“最迟明日,林家一行人会抵达丛岚,后日,我们正式启程去开阳。” 虞茉方要点头,宽厚掌心先一步钳制住她的下颌,就好似,正深情捧着她的脸。 “?”她茫然睁眼。 赵浔耳根一烫,触电般地撤回手,语含无奈道:“当心些。” 若是再胡乱动作,不知要扯落多少青丝。 这下,虞茉彻底醒了神。红着面颊,捻起新买的首饰,干巴巴地转移话题:“好看吗?” 于她而言,金玉质地并不重要,总归自己瞧不出名堂。但见点翠胡蝶栩栩如生,风起时,仿似振翅若飞,足够虏获现代“土包子”的芳心。 然,赵浔身为东宫之主,吃穿用度俱是珍品中的珍品。 他扫一眼成色平平的银钗,昧着良心点了点头,心中却想,等去了皇叔封地,需得先给她置办些像样的首饰才好。 说着话的功夫,发髻绾成。 虞茉自镜中瞥见他腰间一抹碧蓝,才发觉赵浔今日身着劲装,通体黑色,袖口及下摆嵌着低调金线,而自己所赠钱袋鲜亮得惹眼。 她莫名红了脸,没话找话道:“玉佩呢?” 闻言,赵浔解开钱袋:“不便暴露你的身份,是以收了起来。” 虞茉却盯着近在咫尺的束袖出神。 只见其上绣了金丝流云纹,紧紧贴合小臂,勾勒出蕴含力量的利落线条。指骨分明,肤白如玉,令人瞧了,深觉他合该挥剑如虹。 是不同于以往的凛凛飒气。 赵浔狐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虞茉欲盖弥彰地捂住脸,瓮声道,“你先去外间等我。” -- 庆言、庆姜在外等候多时,见赵浔出了房门,福身禀报:“主子,三部的人已全部召齐。” 随着动作,庆姜腰间的钱袋划出一道弧度,惹得赵浔侧目。 待瞧清是何物,他瞳孔骤缩—— 原来虞茉拢共买了三只,并非自己以为的一对。 赵浔冷冷道:“玄色与你不大相称。” “是么。”庆姜不疑有他,摘下钱袋塞入怀中,没心没肺地笑着,“那属下还是用您先前赏的天灰色罢。” 饶是如此,赵浔依旧面沉如水。 无形的低气压一直捱到虞茉出门方散去,她与赵浔并肩下楼,见大堂静悄悄的。住客竟悉数被清走,取而代之的,是一众孔武有力的生面孔。 虞茉下意识去扯赵浔衣袖,偏巧他今日佩了束袖,竟误打误撞攥住他的尾指。 赵浔脚步微顿,侧目:“别怕,他们皆是我的部下。” 似要印证他的话,众人恭敬福身,无声朝胡梯上的二人见礼。 她松一口气,却依恋指腹传来的温热,腆着脸继续攥着。 阶前停着一辆华贵的青顶马车,赵浔扶她入内,隐秘相勾的尾指就此分离。他犹豫几息,舍弃骑行,躬身跟了进去。 车轮缓缓滚动,发出规律音节。 赵浔惦念着钱袋一事,挑眉看她:“为何要送庆姜?” “为何不能送?”虞茉放下纱帘,“哼”一声,但仍旧解释起来,“原是想独独买给我自个儿,可择不出优劣,干脆一并要了。付账后又觉得玄色过于暗沉,我不喜欢,便送了庆姜。” 听她道出“不喜欢”,赵浔情绪缓和。 虞茉转了转眼珠,向他邀功:“我这算不算是替你笼络人心?” 语气中满是洋洋得意,配合着灵动神情,令赵浔再难作严肃状,他勾了勾唇:“多谢。” “……” 虞茉噎了一噎,“你也太好骗了。” 赵浔只凝望着她,但笑不语。 -- 行了两刻钟,马车在城郊一处山谷停下。 树木参天,枝叶葳蕤,不见丝毫暑意,反倒像是强行框住了春日。 赵浔伸手去搀,可虞茉这会子被自然风光所吸引,无心佯装柔弱,兀自提着裙裾稳稳落地。 “……” 他蜷缩起五指,转身牵来一匹性情温顺的骏马,亦步亦趋地跟着虞茉。 待她在花丛中穿梭几个来回,笑意盈盈,赵浔方出言打断:“骑马转一圈如何?” 虞茉撷了不知名的野花簪在鬓间,一把环住他的束袖,借力站稳,微微喘息道:“可我不会骑马。” “无妨。”赵浔抬手为她端正发簪,眼底漾开一抹宠溺之色,“我教你。” 他将人扶上马背:“先由我牵马带你慢行一圈。” 虞茉点头如捣蒜。 因离正午尚远,原就不大热,加之山谷绿意盎然,鸟雀绕枝,凉风裹挟着清新芳草香拂面而来,惬意十分。 二人绕着谷底湖泊悠悠行着,煦阳在水面投下金色光芒,闪闪发亮,宛如仙境。 虞茉忍不住望向身侧的少年,他身姿挺拔,容颜俊秀,丝毫不输于周遭景致。可惜此间没有相机,她遗憾道:“阿浔,你可善丹青?” 赵浔自是不能答说“擅长”,否则有自夸之嫌,他只道:“六艺八雅,皆笼统学过。” “……” 六艺她有所耳闻,八雅又是什么? 恰直马蹄惊起一丛胡蝶,虞茉抬手去够,袖摆生光,皓腕赛雪。她笑着回眸,语调轻快:“你难道不觉得很美吗?” 赵浔深深凝望着她,不假思索地答:“甚美。” “可惜我从未习过丹青,否则能将这风景画下来呢。” 闻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了,微赧着收回眼,只露出一双红如滴血的耳尖:“回京之后,我画好差人送予姑娘。” 此言一出,二人齐齐怔住。 她不欲深想“解除婚约后是否还需来往”此类繁重的话题,打破沉寂:“你累不累?还是上来带我骑一圈罢。” “……好。” 赵浔翻身上马,双臂自她腰侧穿过,清冽与甘甜交织融合,旖旎丛生。 虞茉沉溺于眼前的美好,红着脸环住他的左臂,故作镇定道:“我抓稳了。” 感受到臂上传来的轻微力度,他喉结重重耸起、落下,夹紧马腹,护着虞茉绕长岸奔驰。 呼啸而过的风吹起彼此的发丝,亲昵缠绕,衣袍也渐渐交叠在一起。 少女无忧无虑的笑声银铃般漾开,赵浔鸦羽半阂,专注地望向她的侧脸。只觉烂漫夏花,难抵她一分美。
第18章 心悦 月明星稀,二人方尽兴而归。 白日骑了几个时辰的马,午后又随赵浔入山打猎,虞茉早已出了一身热汗,双腿亦酸胀难耐,竟不大听使唤。 客栈阶前,赵浔率先翻身下马,朝她伸出一手。 虞茉耳尖发烫,为难道:“我动不了。” 少女说完便侧头咬唇,面颊透出淡淡羞意。晚风吹起她的群裾,漾开层叠涟漪,似一朵妖妖娆娆的芙蕖,勾缠着赵浔修长的指节。 他乌睫颤了颤,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斟酌几息,赵浔轻道一句“得罪”。随后,带着热意的掌心贴上少女细软的腰肢,施力将人从马背上抱下。 身子倏然腾空,令虞茉依赖地环住他的肩,几乎将重量悉数倚靠了过去。 饱满曲线堪堪擦过他秀挺的鼻骨,柔软如云,令赵浔动作一滞。 她筋肉发疼,额角沁出薄薄一层汗,是以未曾匀出心神注意。待借力稳稳踩上平地,又觉喉头发痒,琢磨着会否感染了风寒。 见虞茉一无所觉,他眸色黯了黯,压下口干舌燥的陌生感受,搀着她回至天字房。 热水已经备妥,虞茉既困且乏,再无精力寒暄。她别过异常沉默的赵浔,宽衣踏入浴桶。 待洗净满身汗意,按说该觉得轻盈才是,可她竟有些昏昏沉沉,只得湿着一头乌发,以面朝下的别扭姿势睡去。 意识朦胧间,似有人将她翻转过身。继而,湿帕时重时轻地擦拭过额角、面颊、颈侧。 生涩的力度令虞茉蹙了蹙眉,茫茫然睁开眼,入目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 她登时被吓得清醒几分。 方要挣扎,湿帕再度覆了上来,赵浔清冽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他道:“别动。” 于是,虞茉如同被施展了定身之术,乖巧地任由老者在指腹扎针。只颈后的触感向她表明,自己正枕在赵浔膝头。 “不过是寻常风寒,夫人体质康健,将养几日便能大好。”老者回禀过赵浔,提着药箱恭敬退下,自有侍从随医僮去后厨煎药。 “多谢。” 虞茉反应较以往迟钝,缓了好半晌,方偏过脸问:“你为何在我房中?” 她原是随口一问,无奈听者有心,竟好似在斥责赵浔为登徒子。他面色微赧,忙将人扶坐起,语含歉疚道:“夜里来送活血化瘀的药膏,见你房中并未灭灯,却无人回应,忧心是出了什么事,这才自行入内。” “哦。”虞茉揉了揉眉心,“应是出了汗,又吹了许久的风,所以感染了风寒。” 几缕乌发贴着她白玉般的面颊,唇色淡淡,不胜柔弱,莫名激起旁人的怜惜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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