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霆山刚从外进来,就听见了里面的声音,像是人摔着了。他快步走进去一瞧,还真是摔着了。 摔在榻旁,身上还缠着半张锦被,她一头未束的墨发流水似的从脸侧淌下,黑发玉面,只是那张芙蓉玉颜比平时要苍白了些。 “夫人怎的这般不小心?”霍霆山将人捞起来,重新放回榻上。 裴莺怔怔地看着他:“霍霆山?” 她的语气带着些不可置信,霍霆山被她气笑,“不是我,夫人还想是谁?” 裴莺喃喃道:“我原来还在这里啊……” 霍霆山将锦被扯开,“刚刚摔哪儿了?” 裴莺不应,她还在消化着心有余悸的情绪。 霍霆山将她的中裤捋起来,一直推倒膝盖上。她生得白,往常膝盖骨那一块皮肤会透出淡粉,但这会儿红了一大片,隐隐还能看见皮下泛青。 “急什么,又无人催你。”他长眉皱起,而后扬声喊了外面的辛锦,让她去拿药油过来。 裴莺这会儿是彻底缓过来了,她再次扭头打量这间屋子,“这是何处,我怎的在这里?” 他说:“此地乃西郊别院。” 裴莺怔住,忽然想起来那个“梦”。梦里他一大早将她从被窝里挖出来,塞进马车里带着她出游。 敢情那不是梦,是她半醒半睡的记忆。 “又不赶时间,何须这般早来?”裴莺低头看看自己,她还穿着昨夜入睡前随便拿的那件中衣呢。 “冬日的鱼儿颇为肥美,今日打算带夫人来一场冬捕,故而早些出门。”霍霆山注意到她低头看衣服,笑了声:“安心,除了我,无人瞧见。” 过大江的马车自然不是独行的,前后相距一段皆有黑甲骑看护,就说如今他们住的西郊别院,院内也安置了不少卫兵。 裴莺骨子里是南方人,对未曾见过的冬捕确实感兴趣,但她心里依旧觉得奇怪。 在冬狩来临之前,他们还有九日在别院里。假设今日用完午膳出府,午时抵达此处,再休息一日,明天再去冬捕也完全可行,何须急于一时? 霍霆山太反常了些。 但怪异归怪异,裴莺又想不出他反常的原因。 北地刚平,周围无战事,按理说如今暂且算得上是修养期,无什可忙的。 他究竟急什么? 这时辛锦带着药油回来了。 霍霆山接过小陶罐,拨开上方的塞子,往手心倒了些药油。 那药油也不知是用什么制的,味道冲得很,裴莺猝不及防被熏了下,下意识想躲。 霍霆山眼疾手快握住她的脚腕,他手掌宽大,手指修长,一手轻松将那截白皙的脚腕骨圈住,另一手覆上她膝上,“淤青得揉开,否则几日难散。本还想带夫人去冬捕,看来如今是不成了。” “怎就不成,摔了一下罢了,我又不是断了腿。”裴莺还是想去的。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来都来了。既然已来了西郊别院,那就按计划进行到底吧。 他掌心带着厚茧,摁揉得她膝盖那处又疼又痒,有一瞬裴莺仿佛回到了昨夜,亦是这只大掌在到处作乱。 “霍霆山,行了。”裴莺试图缩脚。 男人将大掌抬起,掌下那片薄薄的雪肤晕开大片的绯色,有摔出来的,也有方才上药揉出来的,宛若朱砂画般明艳。 他看了片刻,然后将她另一条腿的中裤也推高,这边倒是比方才的好些。 药是好药,上了药后那片皮肤暖烘烘的,驱散了不少痛意。裴莺洗漱完,又用过早膳后,便跟着霍霆山启程去冬捕。 西郊别院不远处有一条河,河算不得宽,因此每每到了冬日,河面总会结出一层冰。 裴莺脚蹬鹿绒靴,身穿白狐裘,头上还带了一顶兔毛帽,被辛锦打扮得像一颗软叽叽的毛团子。 这会儿她站在河边,看着只穿了件薄袄的霍霆山与一众黑甲骑开始凿冰。 完全是人力打孔,长枪和长戟尖端刺入,再用力狠狠往里面一戳,没入一截。 随着冰块慢慢皴裂出裂痕,能看见凿冰点的颜色变了,像河水打到冰上、浸没到缝隙中,那一片的颜色渐深。 “哗啦——” 某个时刻,还算厚的冰层总算被凿开,不规则的圆孔内荡漾出水波。 霍霆山带着几个卫兵将圆孔扩张了不少,待差不多后,几人收了长戟,转而拿起渔网。 大网沿鱼洞下,堪勘放完后,将渔网的另一头绑在马匹上。霍霆山绑渔网时,裴莺在他身侧看着,本来目光在他打结的动作上,但看着看着,注意力转到渔网处。 裴莺用手拎起一点渔网,在指间搓了搓:“这是丝?” “嗯,丝缕渔网,以丝制成。”霍霆山说。 裴莺若有所思。 但这时,马匹似感觉到一股来自后方的巨大拉力,顿时不服输地打了个响鼻,随即自行往前走。 霍霆山牵着马匹,令其再等等。 “大将军,今日鱼好多。”鱼孔边的卫兵高声道。 霍霆山眉梢微扬,随即松了马的缰绳,马匹少了钳制,立马迈着蹄子奋力往前。 渔网被马力拖得原路返回,“哗啦啦”的,网身和洞口摩挲,又带起一小片碎冰。 “果然鱼多,这一网下去都有几十条了吧。” “不仅多瞧着,还条条都那般的肥美,看来今日有口福了。”卫兵们笑道。 鱼确实多,那张渔网好像变成了一棵树,上面结满了会跳动的果子。 今日大丰收。 *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裴莺在西郊别院的日子很舒心,这里有汤池,她每隔一日就要去泡一泡。 若是窝在屋子里待腻了,就和霍霆山在大庭院里骑马。 是的,这几日她还学会了骑马。 虽说骑术不精湛,但好歹能控制马匹转个弯儿。 时间如流水,不知不觉来到仅距冬狩开始的两日前,也是这时,家中三个小辈也到了。 裴莺和霍霆山一同去接人,小辈们都是骑马来的,在这凛凛寒冬,裴莺看到女儿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脸蛋。 小姑娘穿了一身赤色的骑马装,身披氅衣,颈脖上挂了一串别致的狼牙项链,整个人明媚得像夏日的花儿。
第106章 “娘亲!”孟灵儿迫不及待的翻身下马, 背后的氅衣扬起欢快的弧度。 裴莺笑盈盈地看着女儿走到跟前,“你们用过午膳了吗?” 孟灵儿:“用过了。” 裴莺带着他们往里走,“此处别院不少, 去挑你们喜欢的。” 西郊别院的占地面积非常大, 此地许多年前是一个大豪强的庄园, 后来大豪强在霍霆山的父亲与另一派的斗争中押错了宝, 阖家掉了几层皮,这座西郊别院也随之丢了。 不过当时霍家并没有心思、亦或者说没有多余的精力重修别院, 于是就让它空置在并不繁荣的西郊。 直到今年年初, 计划婚后带裴莺来此地泡汤池的霍霆山才下令重修了庄园。 除了主院外, 还有两个院子有汤池。 古有孔融让梨, 现在霍明霁也将那两个院子让给了弟弟妹妹,他则选了另一处的小院。 不过霍知章觉得没必要让,他有更好的建议:“兄长, 要不你和我一起住吧, 咱们抵足而眠, 这般你也方便用汤池。” 霍明霁迅速拒绝, “不了, 我习惯独眠。” 他这个弟弟走的是武将路子,估计以前在军中多有不注意,且加之本人随意得很,故而鞋袜特别臭。 霍知章试图再劝, 但兄长坚如磐石, 他最后只好作罢。 裴莺带着女儿去了她将要入住的新院子,楼台庭院, 小院长竹悠然,室内汉白玉铺地, 耳房内有一小口圆口的汤池。 地热涌动,热汤中缓缓冒气水雾,将整个耳房氤氲得宛若仙境。 “娘亲,这里好暖和。”进来后温度不一样了,这里暖融融的,孟灵儿脱了氅衣。 随着她的动作,颈脖上的狼牙项链微微晃动。 裴莺的注意力再次被女儿的项链吸引,这个时代没有机械,自然就没有工艺品,所有物件都是用人力制的,因此她毫不怀疑这些狼牙的真实性。 大楚的北方三州民风彪悍,确实有猎狼猎虎的,却不会有多少人用狼牙和虎牙用首饰。 一来小狼群凑不齐多少能用的狼牙,二来是时下的小娘子认为狼牙太粗狂,远没有金银玛瑙来得好看。 倒是北地。 北地极为推崇狼,甚至有些部落以狼为图腾,他们相信狼牙能辟邪,亦能使佩戴者像狼一样勇敢和顽强。 裴莺的目光停留得有些久,孟灵儿顺着母亲的视线低头,看到了自己的项链。 小姑娘挺了挺胸,颇为自豪地道:“娘亲,我的项链好看否?” 裴莺笑道:“好看的,每一枚狼牙都很匀称,着实难得了。囡囡这条项链可是从你父亲自北地带回的那两箱子里来?” 当初霍霆山离开王庭,那位新晋首领藤高要给了他两箱宝贝,里面装的都是北地的珍宝。 “才不是,是陈校尉给我的。”孟灵儿更正,“父亲带回来的那两箱东西我没有动过。” 裴莺惊讶,“陈校尉,陈渊?” “嗯。”孟灵儿颔首,“陈校尉在随军北征前和我说,他回来后会查阅我功课,若通通过关,他会奖励我一份小礼物。” 说着,孟灵儿用手指勾起其中一枚狼牙,面露得意之色,“娘亲,这是荣耀噢,证明你女儿一直勤奋好学。” 裴莺恍然大悟,随即夸女儿,“囡囡自然是勤奋的。” “因为机会难得,我该好好珍惜才是,毕竟这世间能有多少小女郎如我一般拥着这般多的先生。娘亲,您随父亲北征时,大兄曾携我赴宴,在宴中我认识了些小娘子,但是……” 说到后面,女儿的声音低了下来。 裴莺大抵能猜到“但是”后面接的是什么。 很可能聊不来。嫁人的嫁人,没嫁人的待嫁。 她们聊的多是女红,又或者后院里的见闻,还可能聚焦于某个小郎君。总之不可能是从西域来的、可能还骑着骆驼的胡商,也不可能是地龙翻身前会出现什么征兆。 裴莺抿了抿唇,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安慰。 所幸小姑娘仅是低落了片刻,很快又重新扬起笑容,“罢了,不说那些。娘亲,我们来下象棋吧。” 那日一家五口一同在小厅里各自忙活后,孟灵儿莫名就喜欢上了下象棋,后面还多制了一副象棋放在自己房间里。 虽说裴莺此番来西郊别院来得突然,但该带的东西绝对不少。女儿说想下象棋,她便让辛锦去取了棋盘,母女俩围桌子而坐,下象棋打发时间。 中途免不得提起前些日子,裴莺和女儿说起那场收获不菲的冬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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