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辈们调整好情绪,重新投入到这场冬捕中。但裴莺的情绪却没这般好调节,她的复杂心情一直持续到冬捕完,再到晚膳全鱼宴结束,最后到回夫妻双双回主屋。 霍霆山见裴莺回来后就坐窗牗旁的软榻上,眼睛看着窗外,然而窗外是黑漆漆的庭院,根本没什么好看的,“一个下午心神不定,夫人在想什么?” 裴莺:“……没有。” 霍霆山走过去,将人拦腰抱起,“既然没有,那就早些安寝吧。” 后背挨到软榻上,裴莺径自往里面挪了挪,将外侧的位置腾出来,而后捞榻上的小软枕抱着,继续想白日的事情。 她觉得,陈渊可能对她囡囡不止是师生情。但这事没有证据,且女儿好像也没有察觉。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唉…… 身侧一直没有动静,裴莺翻了个身,看见霍霆山站在榻旁,“霍霆山,你不上来歇息吗?” 男人应了声,随即也上了榻,一如既往将人捞过,“和你夫君说说,今日频频走神是在想何事?” “没什么。”裴莺嘟囔。那些话让她如何说出口,没影的事儿呢。 霍霆山轻啧了声:“憋在心里,今晚你肯定睡不着。” 裴莺并不相信。 她睡眠质量好,平日躺下去半刻钟不用就能入睡。结果还真让他说中了,她翻来翻去,翻了两刻多钟,愣是没能去见周公。 霍霆山在旁边看着她转,忍不住轻笑了声,“说吧,是何事。” 裴莺叹了口气,依旧说不出口。 霍霆山:“夫人不愿说也罢,只是这般难以入眠也不是事,我助夫人安寝。” 裴莺一开始还觉得他通情达理,直到被捞过去,这人翻身而上,将她笼在底下。 房中昏暗,只有窗牗旁有点月光,而在房中幽暗的的一角里,床榻微微震动,两侧的玉钩轻轻摇曳,右侧的玉钩终是挂不住软滑的罗纱,让之如水般倾泻。 房中不再寂静,呼吸声明显。 沉重的,急促的,偶尔也响起一阵仿佛是野兽叼着肉的、再将之一点一点啃食入肚的啧咂声。 冬夜寒凉,然而裴莺玉面潮红,光洁的额头冒着细密的香汗,不仅是额上,她那枚殷红小痣周围也泛起一层莹亮水色。 这人昨日刮过胡子,但仅一日时间又冒出少许胡茬,裴莺伸手搭在小红痣周围,轻抚了那一小片,想着将那股似疼似痒的感觉抹去。 在昏暗之中,裴莺看不见上方男人的眼中热度更甚,甚至连喉结都狠狠滑动了下,“夫人继续。” 裴莺反应了片刻,才听明白他那“继续”二字是何意,顿时脸颊爆红。 霍霆山见她停下,颇为可惜,男人长臂朝外伸,精准从榻边矮柜上的小碗里捞起一个鱼鳔。 他迅速戴好,手掌朝下,箍着她一条大腿往侧。他的大掌粗粝且带着惊人的热度,在这冬夜宛若成了火簇,裴莺软了腰。 别院主院的床榻不如州牧府的结实,深夜里这张新造的榻发出咯滋的微响。 响声持续了许久,然而听“啪嗒”一下,似什么被解下。 很快,一个小东西被从榻里丢了出来。扔了东西后,那条长臂再次伸向小陶碗,从中又拿了一个新的鱼鳔。 …… 裴莺脑子晕乎乎,被霍霆山抱起时,她抬手勾着他的颈脖,有些事到底忍不住问,“霍霆山,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问,我知无不言。”这个时候的男人很好说话。 裴莺:“陈校尉今年贵庚?” 抱着人准备往耳房汤池去的霍霆山脚步一顿。 所以她一下午加一晚上,都在想陈渊? 陈渊有什值得她想的。 霍霆山最后确认,“夫人口中的陈校尉,指的是陈渊?” “不然呢,我就认识一个陈校尉。”裴莺觉得莫名其妙。 霍霆山退回两步,微微俯身,用手指将小陶瓷碗里最后一个鱼鳔勾出来,然后才带着人往耳房去。 裴莺没察觉到他方才的小动作:“霍霆山,你刚刚说知无不言的。” “二十有六。”男人语气不明,“夫人问他作甚?” 裴莺听闻二十有六,黛眉不由皱起。 女儿今年才十六,这中间差了整整十年,等她囡囡二十,陈渊都三十了。 不行的。 不论其他,光是年龄这一项就差太大了。 没回答他的问题,裴莺又问,“那他成婚了吗?” 霍霆山眯了眯眸子,“并无。” “还没有成婚啊,为何?”裴莺接着问。 抱着她的男人不答,脚步加快了不少。 从榻到耳房也就几步路,很快就到了。浸入汤泉的那一刻,裴莺满足地喟叹,但这口气刚刚松完,一条长臂圈上她的腰,将她带到池边。 裴莺心头一跳,刚在池子里转个身,人就被摁在了汤池壁上。 “霍……” 事实证明这种助眠方式确实很有效,起码等从汤池里起来时,裴莺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待回到榻上,不过几息,她就已呼吸平稳进入梦乡。 一夜好眠,第二日还睡到日上三竿。 一宿过后,裴莺看着外面暖和明媚的冬阳,忽然间思绪开阔。 反正囡囡没察觉,那她也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若贸然行事,不慎将之点破了,说不准还适得其反。 就好像一对不被父母认同的小情侣,外界越不认同,他们反而越紧密。虽然这个举例似乎有些不当,但裴莺确实觉得每个人都有反骨,或多或少罢了。 再说了,陈校尉二十六未成婚,估计也拖不了太久…… 裴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暂且将此事搁置,将注意力转移到糖上。 后日就是冬狩了,在冬狩之前她打算将白糖捣鼓出来,时间有些紧,不过冬狩在下午,勉强还行。 之前她制了二十四斤的红糖,扣除派给小辈和自己留下的,可以拿十五斤出来。 “辛锦,帮我去和卫兵说声,让其准备些东西。”裴莺唤来辛锦。 辛锦听了裴莺所需物件,不由惊讶,“夫人,您确定?” 裴莺颔首。 纵然一肚子疑惑,但辛锦还是去了。 和辛锦对接的是过大江。过大江听闻惊愕,“主母需要黄泥土?你确定吗?” 辛锦:“此前奴已确认过,确实是黄泥土无疑。” 过大江一肚子疑惑,他已听闻裴莺今日要制白糖,却百思不得其解,“这白糖和黄泥土有什联系……”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 揣着疑惑,过大江领着两个卫兵出门去办了。 黄泥土并非多稀有,许多人就喜欢用黄泥土来盘炕和烧制瓷器。 故而接下命令的过大江直接去寻了盘炕的手艺人,从对方手中买了两缸黄泥土。 待过大江离开,手艺人拿着铜板喃喃道:“真是奇了,连未加工的泥都有人要,若那贵人往后来多几回就好了。” 待过大江运着大缸黄泥重新回到西郊别院,时间已来到了午时。 他打听到裴莺在另一处别院,饭也顾不上吃,先行将两缸黄泥送了过去。 在院中的不仅有裴莺,还有霍霆山。 “辛苦了。”裴莺指了个位置,“放这里吧。” 白糖比红糖多一道脱色的工序,然而古代没有高效脱色剂,裴莺只能用《天工开物》里记载的古法脱色,亦是大名鼎鼎的黄泥水淋糖法。 在黄泥送来之前,裴莺让人准备了另外的瓦钵、稻草和漏斗。 裴莺在锅中捣鼓粘稠的红糖浆,见稠度差不多了,便将其倒入漏斗状的瓦钵中:“来点稻草。” 霍霆山将稻草递过去。 裴莺用稻草塞住下口,“成了。” “成了?”霍霆山惊讶扬起长眉,“这般就可制出白糖了?” “自然不是,只是第一步成了,过两日得把那些用上。”裴莺指了指过大江方才带回来的黄泥。 其实当初制红糖时,可以同时制白糖。但到底原料少,浪费一点就少一点,加之她也不太确定第一回制红糖是否会顺利,所以稳妥起见只制了一种。 反正糖块和糖浆间的差别仅是水分含量,白糖放在后面也行。 听闻要两日,霍霆山摸了摸新长出来的胡茬,“夫人,后日下午冬狩,在冬狩之前这白糖能否制出?” 裴莺:“我觉得应该没问题,但也不绝对。” 霍霆山:“无妨,出不来就慢慢制。” * 时间转眼就过了两日,来到了冬狩的日子。 于玄菟郡的高门豪强而言,今日是个重要日子,哪怕约定在下午的未时初,依旧有许多人天不亮就起床准备。 谁都知晓,冬狩绝非一场狩猎那般简单,它往往还是大型交际会。尤其是霍幽州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未成婚。 若是此番能得他们青眼,嫁去霍家、又或者娶了那位小娘子,一定能带着家族扶摇直上。 别说什么继女不得重视,只要眼睛没瞎、没失忆的,都记得今年六月初的婚事有多盛大。光是四个城门每日派的红鸡卵所需的银钱,都足够令一个小豪强肉疼了。 更别说长安的“裴氏”招牌已名扬四海,而裴夫人就一个亲生女儿,哪能不将之看成眼珠子。霍幽州爱屋及乌,不可能不提携女儿的夫家。 于是小女郎梳妆打扮,小郎君也尤为认真准备,力求此番好好表现。 在一众高门紧锣密鼓准备时,住在西郊别院里的裴莺今日也起了个早,和霍霆山早早来到放糖的小院子。 裴莺仔细看了看,瓦钵的下部已有砂糖结晶了,“霍霆山,把瓦钵架到锅上。” “父亲、母亲,让我来。”院门口传来霍知章的声音。 他听闻今日制白糖,特地赶来观摩,不仅他,霍明霁和孟灵儿也来了。 儿子喜欢当苦力,霍霆山随他去,退开位子给他施展。 裴莺让霍明霁在黄泥缸中取了泥,再捏成长薄的饼状,“把它盖在糖浆上吧。” 一向沉稳的霍明霁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愕抬眸看向裴莺,“母亲?” “娘亲,这般不会弄脏糖浆吗?”孟灵儿也惊讶。 “得盖上面。”裴莺给他们解释,“不知你们是否发觉,这黄泥的粘性不小,世人喜欢选其来烧制瓷器和盘炕。它有很强的吸附性,能吸附掉糖浆里面的杂质。” 霍明霁半懂不懂,但他照做了。泥饼捏了一个又一个,铺在糖浆之上。 裴莺则取了另外的黄泥和水,做了一锅的黄泥水,而后对着锅的边缘往下淋。 裴莺浇水的时候,霍知章心痛得连眉头都结在一块了。 那可是黄泥水啊,如何能和糖浆混一块呢? 水淋了一遍又一遍,裴莺淋累了,换小辈们上。于是在这冬狩日的早晨里,一家五口都在小院中,围着一个锅在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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