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猫冬,农家人手里也不能闲着,汉子们有力气的会出外找短工挣点铜板,妇人婆子们搁家里缝补衣裳纳鞋底,总有活要干,没办法时时照看小娃儿。 让他们小娃子一块玩,相仿的年纪容易玩到一块,孙女也能更快认这个家。 林怀松、林怀柏兄弟俩今年一个六岁、一个五岁,年纪也不大,却都听话得很,得了阿奶令,立刻把新妹妹带过来,教她怎么舔鸡蛋。 大人在火堆旁边忙活边唠嗑,他们小孩子也有不绝的悄悄话讲。 林怀松,“妹妹,你的名字真叫百相?” 林怀柏,“有点拗口,好奇怪的名字呀。咱村里那些女娃儿都叫大妮、小丫、狗妹儿!” 百相重重点头,无比确定,“我叫百相!” 她的名字是那些穿白大褂的人取的,说这个名字是根据她百草之体、药效相融巴拉巴拉,后面有好长一段话,太长了,她没记住。 只记住自己有了名字,叫百相。 她虽然不喜欢那些人,但是名字是能用的。 她不想叫狗妹儿。 火堆旁架起了小陶罐,投入药材添上水开始煎药,浅淡草药气息混入柴烟气中,伴着妇人孩子们的喁喁低语,汇着屋外轻微的唰唰扫雪声,时光好似慢了下来,让人心头无端宁静。 百相坐在哥哥们身边晃荡小脚丫,小嘴不自觉上扬,心情愉悦间,听得堂屋靠里的房门后传出压抑咳嗽声。 她下意识朝那方看去,“阿爷又咳嗽了。” 林怀松点点头,小脸黯淡下来,“阿爷咳了好久好久了,自打他生病以后时常咳,吃药也不见好。” “咱阿爷人可好了,特疼我们,以前阿爷上山打柴回来,常常给我们兜野果子,去镇上买东西,也总给我们带好吃的糖饼……”林怀柏也敛了笑意,说起吃的还控制不住吸溜了下口水。 他看看大哥,又看看还瞧着那边房门的妹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压低嗓子,“咱进去看看阿爷?” 他想阿爷了。 阿爷生病以后一直躺着,那扇房门也一直关着,阿奶跟爹娘不让他们哥俩随意进房,免得吵着阿爷,所以一天里能见到阿爷的机会很少。 身边有人提议,百相不作他想点点头。 她见过阿爷一面。 昨晚阿爹抱着她进的房。 大人们之间说了什么她没太在意,但是那个躺在床上很瘦很瘦的老人看到她的时候笑意吟吟,笑起来跟阿奶、阿娘一样,让她心里暖暖的。 趁着大人们说话不注意,林怀松林怀柏哥俩带着妹妹猫着腰,鬼鬼祟祟推开了那扇关闭的房门,闪身就进了房。 迎面一股带着浓郁药味的湿冷空气灌入鼻腔,加上冬天冷,窗户没有打开通风,房里的味道实在不算好闻。 “阿爷,阿爷!”俩男娃子丝毫没在意刺鼻气味,兴奋的凑到床跟前,用气音唤床上老人。 百相跟着凑过去,小小人儿站着仅高出木床半个脑袋,露出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卧床老人瞧。 近了看,更能看出老人的枯槁,整个人瘦得几乎皮包骨,颧骨凸出,眼眶整个凹陷,眼睛灰蒙无神,嘴唇发暗没有血色。 但是除此之外,老人的脸很干净,头发也梳理整齐用发巾固着。 他被照顾得很好。 第3章 山匪下山,六条人命 “咳、咳……”看到娃子们靠到跟前来,林老汉扭头往里咳了两声,勉力将嗓间痒意压住才又扭脸过来,目光黏在仨娃儿脸上,欢喜挂念,“松儿,柏儿,相宝……咋地进来啦?” “阿爷,我叫百相,不叫相宝。”百相眨巴眼,糯糯纠正。 林老汉老脸笑开,嗓音温和,“阿爷知道,咱乖囡叫百相。阿爷叫你相宝,是因为小百相啊,在阿爷看来是个像宝物一样珍贵的孩子。” 林家小哥俩不甘被冷落,争先恐后插话,“阿爷阿爷,我也要做宝!我是松宝!” “我是柏宝!柏宝!” “好,好,你们仨呀,都是咱家里的宝……咳……” 百相静静凝着笑呵呵的老头,小手抚上心口位置,那里暖洋洋的,让她觉得很舒服,她喜欢这种感觉。 她是……像宝物一样珍贵的孩子吗? “好啦,俩皮猴子,带妹妹出去玩儿吧,阿爷这里不能久待,不然你们阿奶要骂人哩……她骂人可凶。”片刻,林老汉开口赶人。 喉间痒意一阵强过一阵,他已经快要忍不住了。 娃儿们都小,不能让他们在这里待久了,免得沾上病气。 林怀松林怀柏哥俩确实怕被阿奶骂,依依不舍的拉了百相准备悄悄溜回堂屋。 百相避开他们的手挪到老人近前,踮了脚尖伸出小手在老人喉颈轻摸,“阿爷,你疼吗?” 娃儿小指头还带着被鸡蛋煨出来的暖意,触在脖颈间轻轻软软,那点微弱暖意从脖颈似一路蔓延到了心间,林老汉愣了愣,不自觉展开笑颜,看乖囡的眼神更柔和,“阿爷不疼,不疼哩。” “你会好的。”娃儿漆亮眼睛凝着他,说这话时小模样认真得像在做什么保证。 惹得林老汉笑容更甚,顺着应声,“阿爷会好的,等阿爷好了,带着相宝跟哥哥们一块玩。” 目送娃儿们猫腰踮脚出了房,看着房门打开又关上,林老汉才收回不舍的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相宝摸过他喉咙后,方才那股他已经快要压制不住的痒意竟然退下去了,就连胸口长年淤积的闷堵都消散了不少,呼吸一下变得顺畅起来。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林老汉摇头失笑,并未多想。 定是老大夫妻俩膝下终于有了娃,相宝又乖巧可爱,他心情大好了,连病痛都觉着轻了。 屋外扫雪声停了。 林江把竹扫帚搁到堂屋门边,进了堂屋在火堆旁坐下,鞋边沾的一圈碎雪靠近火源就立刻融化,在地面氤出一圈水渍。 他两手揣进袖里,鼻翼微微翕动,“娘,大嫂二嫂,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有点像草药的味道,又更清新好闻一些——” 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林婆子下巴点了点火堆边上雾气逸散的小陶罐,“正给你爹煎药呢,散的不就是药味么。” 说完她瞥幺儿一眼,直接把他揣着的右手扯了出来,给他揉按手腕位置,眼皮微微低垂着,“疼得脸都白了还藏啥藏,真要藏把你那脸一块揣袖里,咱才看不见。” 林江,“……” 看小叔子吃瘪,张翠娥毫不客气幸灾乐祸,“挨骂了吧?该。让你不听娘的话,犟得你。” 李素兰瞅着脸色讪讪的青年,好笑又心酸,从针线篮里拿起新缝的护腕递过去,“匀了点旧棉花缝的,一会你戴上试试。” “大嫂,棉花留着给百相做袄子,她冷天的衣裳还没——” “不差这点棉花,我把以前的旧袄子拆了,取出的旧棉给娃做一套冬衣足够了。” 灰蓝布料做面的护腕,针脚细密平整,夹层纳了一层薄棉花,手感虽不如新棉柔软,却让人心头熨贴。 林江看看大嫂,又看看低头给他揉手腕的老妇人,胸腔鼓胀不已,鼻尖一瞬酸涩,之前那点生出的疑惑也被忘到了脑后。 时间在温馨静谧中悄然流逝。 林大山跟林二河到家时已是下晌,满脸尘仆,进门时两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林婆子刚给老伴喂过药出来,看到两人表情,心头咯噔了下,“咋啦?给娃落户籍遇上难了?” “没有,户籍落好了,村长亲自陪我们跑了一趟,镇衙那边没刁难。”林大山进屋,他长得高大,身量九尺的汉子,往堂屋里一站便给人带来不小的压迫感,加上左脸侧布的三道指长红疤、左眼浮白涣散的怪异眼珠子,乍看更为吓人。 他稍散了身上寒气后抱起乖乖坐在火堆旁的小女娃,亲昵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蛋,“百相,以后你就是爹跟娘的娃儿,是咱林家的孩子了,名字就叫林百相。” 说罢他把娃儿放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糖饼分成三份,分到三个娃子手里,“松儿,柏儿,带妹妹到旁边吃饼子玩会。” 林怀松林怀柏二话不说把妹妹带到一边,这场景他俩老熟。 大人们有大事情要说的时候,总会把他们赶到一边不让他们听。 有饼子吃,糖饼啊!两面金黄撒了芝麻粒的糖饼啊!前头还念叨这一口呢! 吃饼子要紧,小孩子才不爱听大人说事儿! “咔咔咔!妹妹,快吃!可好吃了!” “这就是我说过的糖饼,甜的,放了糖的!咔咔咔!” 百相第一次见这种东西,将那块饼拿在手里看了好一会,才嗷呜一口咬上去。 加入咔咔咔脆响队伍,品出的味道让百相瞪大了眼睛,瞳仁发亮。 好吃! 原来这就是甜味呀! 林怀松跟林怀柏哥俩看着她这模样笑得不行,妹妹真是太好玩了,吃鸡蛋、吃糖饼都像是第一次尝味儿,浑像从来没吃过好吃的。 支开了娃子们,林大江跟林二河在火堆旁落座,眉宇间尽是沉色,朝等着他们解惑的家人们开口。 “山北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盘了山匪,昨夜下山抢银抢粮,杀了大石村六个村民。衙门口张贴了通缉告示,现在镇上跟周边村子到处人心惶惶。” 这话一出,堂屋里妇人们全被吓得倒抽凉气。 林婆子脸色发白,嘴唇颤抖,“我的天!咋发生了这么大事情?……六条人命啊!那些个杀人不眨眼的畜生!” 张翠娥更是吓得手里的剪子都掉了,两手兀自紧紧扒拉住自家汉子手臂,“孩他爹,那些山匪还没抓着呢吧?你最近别去镇上了,也别往别的村子去!眼下大冷的天,地里没有活计要干的,你就好好在家猫冬别出门!不许出门!要是一不小心撞上了出点啥事、我、我可活不了我告诉你!” “胡咧咧啥?别吓着孩子们。”林二河嘴里斥着,抬手轻拍媳妇手背安抚。 李素兰紧紧捏着绣花针,满心戚戚。 他们这样的升斗小民,得罪不起贵人,招惹不起恶人,指着天吃饭,战战兢兢卑微如蚁所求不过一粥一饭,想活着却依旧那么难。 这世道啊。 第4章 山匪比丧尸还可怕? “大石村就在山北附近,又恰是周围日子最好过的村子,那些山匪动手前想必已经踩过点了。”林江抿唇,抬眸看着家中人,“这两年各处百姓都不太好过,头年东州一带旱灾,今年秋西州那边水涝,南边因为边境战事频发,当地百姓也不得安宁……桩桩件件的,听说有不少难民流民为了活命干起了匪蔻,山北盘踞的山匪许就是从别处流窜过来的。那里距咱大溪村不过五里路程,山匪一日未抓获,咱都得小心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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