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若齐恒死在愤怒的民众手里呢?法不责众,何况天高皇帝远,说不定到最后尸骨无存,更别说调查了。 好一条毒计! 诚如徐宁所料,葵婆闭关多日,总算与山神取得沟通,要平息这位神祇的怒火,再找个新娘怕也不中用,得由本地身份最尊贵之人甘愿以身献祭,亲自上达天听,或可一试。 齐恒居然还笑得出来,“昔日释迦牟尼割肉喂鹰,想不到本王也有这福分。” 徐宁没好气,“你想成佛吗?我可不陪你。” 当神仙得清心寡欲,怎及人间快活——这山神如此六根不净,怎么没被雷劈死!
第146章 爆发 葛太医对此亦无计可施。 并非他医术不佳, 实在这瘴毒来无影去无踪,恼人得很,仅从症状来推测,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除非能确实找着下的那毒, 才能对症下药——他万分肯定必是葵婆手段, 否则怎会那么多人同时染上?他天天到山上去都好得很,简直不科学! 但, 仅凭一己揣测无法将这恶妇抓起来,难道任由她逍遥法外? 至于汪云海在其中扮演何种角色, 自是昭然若揭。 郭氏悄悄来找徐宁,也是想劝劝她。 身为汪云海枕边人,她对丈夫的秉性心知肚明,虽不知事情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可汪云海那个人睚眦必报,唯利是图, 怎么肯错过机会?只怕巴不得将静王给逼上绝路才好。 郭氏的意思,徐宁夫妻最好是远远离开, 或是将此事上报, 等带够充足兵力才来平乱, 要么, 就干脆请旨换块封地,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地方有什么好? 徐宁看出郭夫人眼里的真诚, 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 诚然这两个办法都有可取之处,但, 无论哪种,徐宁都无法采用。 齐恒那样高自尊之人,怎肯灰头土脸悄悄遁走?就算景德帝不怪罪,从此也成了宫中笑话。 徐宁虽比他能屈能伸,也还是要面子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她自然得陪他共进退。 对郭夫人的提议只能敬谢不敏。 郭氏唯有叹息作罢 ,将带来的半车菜蔬都给卸下,足够府里几天嚼吃了——知道如今出行不便,省得再到外头挨臭鸡蛋。 徐宁感慨人间自有真情在,她遇见的还是好人多呀。 半夏她们很有精神彼此打气,觉得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连红芍,自从被葛太医认了干女儿,原本只想躲懒的,这会儿也铆足劲跟着翻看医术研习医理,或许能在无意中发现治疗瘴毒的办法呢?那麻烦就迎刃而解了。 徐宁也在翻书,但翻的不是医术,而是史书,以前的人遇见这种事都是怎么解决的?有参考答案才方便做题呀。 直至某天看见《史记·滑稽列传》,徐宁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西门豹治邺这篇不就跟眼下的处境很像?虽然一个是河伯一个是山神,大差不差。 人家可是很干脆地把巫婆跟贪官都给扔水里去了。 齐恒叹道:“像也不像,咱们遇见的这几位要麻烦的多。” 书里是县民衔恨已久,西门豹才顺水推舟,但葵婆虽然搞人祭,却也扎扎实实是驰名一方的大巫,她又用那些丸药不知俘获了多少傀儡,哪是轻易能打倒的?汪云海就更狡猾了,从来不以自己的名义征收苛捐杂税,而是让底下人代劳,譬如底下征七成,他挑挑拣拣改为五成,如此反成了大善人,人家还得感谢他哩! 再者,瘴毒总得解决,否则哀鸿遍野,有何生趣。 徐宁有点懊丧,“这么说是没用了?” 齐恒看她日夜劳心,深觉甜蜜,宽慰道:“容我再想想,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个出路。” 徐宁自私点心想,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管闲事,年年有那么些倒霉的女孩子,怎见得宋家就该当特殊,何况,阿庆嫂事后避而不见的态度已然很能说明问题,她恐怕早就知道葵婆有这手,却故意隐而不报,联合起来诱她入局,是她被那张朴素的面孔蒙骗,太轻信了! 牢骚归牢骚,徐宁并没派侍卫去把宋家抓起来,她不是睚眦必报的人,或许人家真有苦衷,升斗小民哪能违抗强权暴政? 再次见到大丫,徐宁愣在原地,这女孩子竟自己跑来了。 大丫脸上掺杂着坚决与愧怍,她太知道自己给静王殿下带来多少麻烦,她这趟过来,便是想要解决麻烦。 徐宁闻听她要主动献祭,第一反应是脑子进水,哪有人自己往火坑跳的? 她对这女孩子的情绪十分复杂,有怜悯,有不忍,也有那么一点点的衔恨——明知是被葵婆欺压,就该找葵婆算账去呀,帮着算计别人算怎么回事,合着好人活该被拿枪指着? 然而,她毕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徐宁无法太过苛责。 “你这趟出来,阿庆嫂还不知道吧?快回去报平安,这会儿他们想必正着急呢。” 大丫咬着嘴唇,一扭头冲出去,消失在茫茫细雨中。 徐宁叹息,有时候孩子比大人更有担当更有骨气,但,抵什么用呢?根本汪云海跟葵婆的目的就不在她,无非顺藤摸瓜当个药引子而已,即便她现在跳出来自我奉献,也于事无补。 流言发酵到一定程度,汪云海终于上门了。 这阵子,齐恒装作若无其事,却以称病为由推卸了朝务,只在各处散心,汪云海便知道,自己这招攻心之战起了作用。 他承认静王殿下是个好人,爱民如子——换做是他,若有谁敢在背后垢谇谣诼,老早就抓进大牢酷刑伺候。 静王殿下却不肯,或者说,他爱名声胜过爱利益。 汪云海一来,先帮着痛骂那群刁民,有病不快去治,好好的添什么乱,随即又羞愧表示,他枉为本地父母官,竟帮不上半点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兢兢业业多年,一直安分守己,可面对这么大的舆论压力,连他也无力澄清。 为今之计,只好请静王殿下暂且避避风头,他已然将车马找好了,还额外附送五千两银票,足够负担回京城的盘缠。 汪云海凭心而言,觉得此举堪称厚道,两虎一斗必有一伤,他只是请对手退出角逐而已,很过分吗?巴郡的水太深,齐恒这么一个年轻王爷哪里理得清楚,不同流而污就算不错了。 齐恒静静看着他,“这是大人的意思?” 他在想汪云海究竟笼络了多少人,总不见得只手遮天罢。 汪云海笑容谦虚中透着得意,“微臣深思熟虑才过来的,还望殿下听微臣一言。” 能在这地方混得如鱼得水的都不是傻子,那帮属官仰仗他威势久矣,他差不多已笼络六成,就算有个把孤高自许的,也不过两成之数,剩下两成还在观望,仅凭这么点力量,试问静王要如何扭转乾坤? 齐恒淡淡道:“你的意思本王已经明白,你先下去罢,本王会酌情考虑。” 汪云海知趣告退,越是身份贵重之人越是好面子,不肯轻易服软,但听这话,静王只怕已萌生退意。 如此甚好,非到必要,他不想走到鱼死网破那步。 待汪云海离开,齐恒面露愠色,一脚踢翻桌案,“竖子!胆敢威胁本王。” 徐宁难得见他如此动怒,却第一时间先去观察茶几有何损失,这可是上等的黄花梨。 齐恒无言,忙着关心东西却不来关心他? 徐宁笑道:“你真个生气,反而中了他的计了,他若有胆子大动干戈,又何必威逼利诱?” 齐恒不愿用武力镇压,是因为不忍,汪云海却是由于不敢,太守名义上虽能掌管一定兵权,可他哪敢让人知道他蓄了多少私兵?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到时候齐恒一声令下,四面八方都得赶来驰援。 这会儿不过是心理战,离正面交锋早着呢。 齐恒气平了些,看着已经裂成两半的黄花梨桌案,略感歉疚,“这个怎么办?” 拿去当柴烧? 徐宁想了想,“这本是太守大人的东西,让他找人来修补罢,要么另换一副。” 当然,得汪云海自己掏钱。 齐恒:…… 庆幸自己有这么位才貌双全的夫人,更庆幸她只坑别人。 * 齐恒照两人商量的继续装死,他不着急,着急的就该是汪云海了。汪云海好大喜功,非等他露出马脚来,才好抓他的小辫子。 然而变故陡生,这日,徐宁听说后山那边有动静,仿佛已经搭好祭台准备人祭,她立时想起先前跑来的大丫,莫非是她? 这妮子真个冥顽不灵! 徐宁再坐不住了,她得亲自瞧瞧,到底是条人命。 齐恒亦面色凝重随她起身,“我陪你去。” 夫妻俩顾不上备车,急吼吼地出门,远远便听见喧嚷之声。徐宁极目眺望,果然瞧见红木搭成的高台,上头绑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涂脂抹粉,做新娘妆扮,说不上容貌秀丽,只觉得鲜艳而凄怆。 她看得不甚清楚,但地下那位却很熟悉,正是暌违已久的阿庆嫂,正趴在架子上哀求。 大丫不肯下来,她脸上有种凛然赴死的神情,抱定宗旨要以一己之身消弭祸端。 阿庆嫂劝说无果,只得又掉转头来,央求那帮蒙着黑布的村民——瘴毒未除,他们脸上多有溃烂,正因如此,个个眼里透着怨愤。 明明是“山神”降罪,他们却不敢怨恨山神,反而迁怒到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头上,意欲拿她泄愤,十足可笑。 徐宁望着这群愚昧的人,快步上前,将缚着大丫的绳索解开。 阿庆嫂终于瞧见她,脸上划过一丝愕然,继而羞愧交加,捂着脸呜呜啜泣起来。
第147章 刑罚 阿庆嫂除了痛哭别无二话, 而适时赶来的汪云海脸上亦流露出些许哀戚之色,但那并非同情,更像是兔死狐悲般的嘲弄。 徐宁蓦地转向他, “太守大人便眼睁睁看着么?” 人殉不但触犯刑律,还有违道德, 但凡稍稍有点同理心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汪云海万分尴尬, 这静王妃活像跟他有仇似的,专逮着他咬, 早知如此,该先设法收拾了这泼妇才是。 当着人他自不敢发作, 只低低道:“王妃,宋姑娘是自愿的。” 牛不喝水强按头,他还能拦着人家自戕不成? 心里未尝没点感慨,居然真有这般节烈大义的女子, 若真有山神,恐怕也会被她触动——然而, 这终究是场骗局,因而宋大丫的牺牲注定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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