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婆重新换回那套古里古怪的装扮, 嘴里念念有词, “该上路了, 别耽误吉时。” 大丫脸上不见惶恐, 反是微笑,她朝母亲轻声道:“娘,您别担心, 等我面见山神就会向他陈情, 求他饶恕咱们,将降下的灾殃收回去, 大伙儿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重新将松开的绳索缚上,又朝徐宁道:“王妃娘娘也莫替我委屈,这是我应该做的,算不上牺牲。” 她新学了两句佛偈,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本就是她惹出的麻烦,希望山神大人看在她诚心悔过的份上,能涤清她的罪孽吧。她愿以全部的身心奉献给山神,永生永世对他效忠,只希望以后别再有无辜的女孩子受害了。 阿庆嫂的眼泪簌簌而落,她后悔从前将大女儿教得太好,早知如此,该让她学得自私点儿,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她以为她现在就能好过吗? 徐宁咬着嘴唇,她讨厌这种伟大,更讨厌周围这些听风就是雨的帮凶,莫非人类的本性就是彼此伤害?抑或看着别人痛苦,他们方才能好过些儿? 那瘴毒可真是报应。 葵婆高高扬起右手,做了个起的手势。 一群壮汉抬起花轿,面无表情朝里走去。 眼瞧着快到洞口,沉默良久的齐恒忽道:“且慢。” 汪云海松口气,他还真担心静王殿下不按他划出的道走,若宋大丫真个献祭,他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 幸而,静王终究是个善人,他就喜欢对付善人。 汪云海堆起浓浓的笑走过去,“殿下有何吩咐?” 快!下旨把这些粗俗愚蠢的刁民抓起来吧!汪云海只觉肌肤里每一寸血液都在沸腾,矛盾激化到这种程度,势必得有个了结,他巴不得齐恒拿这帮人开刀,如此,他才有理由把他一步步推到整个巴蜀的反面去——失民心者失天下,很快他就会尝到代价的。 然而齐恒深吸口气,却道:“山神当真是因为怪罪本王才降下瘴疠么?” 汪云海一怔,莫非静王殿下也信了?他以为京城来的人多少有几分聪明呢。 如此倒也不坏,恐惧更能磋磨一个人的心志。 葵婆在汪云海授意下,很是淡定道:“不错。” 齐恒叹息,“看来,的确是本王的过失。” 汪云海心底迅速点头,就该这么想,所以你还是快走吧,巴蜀容不下这尊大佛。 怎料齐恒随即却从袖中掏出一封东西,“本王数日未眠,呕心沥血,写下这封罪己诏,希望能求得山神原恕。” 白布上殷红点点,不知是否真个用鲜血书就,然汪云海并不在意,静王此举虽出乎意料之外,于他却是同样有利——古来皇室遭遇天灾,往往会下罪己诏来平息民怨,那还得是有担当的帝王才行,一般人做不出来,何况,承认自己德行有亏,便意味着威望的流失,从此往后还如何服众? 静王自以为退一步海阔天空,殊不知一步错步步错,到最后恐怕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汪云海强忍着兴奋,便欲上前接过,他定会将这封罪己诏广而告之,使劲宣扬,瞧瞧,瘴毒当真是静王导致,这样天命不佑的领导者,你们当真愿意跟随他吗? 眼看就要触及,齐恒却又蓦地缩回,皱眉道:“此物须献给山神,你急什么?” 汪云海傻眼,哪有什么狗屁山神,他见都没见过,不过是唬人的玩意儿! 齐恒环顾四周,喃喃道:“得找个信使帮本王送去才行。” 徐宁对齐恒此举拍案叫绝,原来他还藏着这招! 夫妻间心有灵犀,徐宁当然懂得他的意思,立刻道:“让葵巫去罢,她最擅长与山神沟通。” 葵婆那张端庄持重的老脸好险没绷住。 汪云海与她同坐一条船,自不能看着队友落难,情急生智,“叫大丫送去,本就是指给山神的!” 徐宁拨浪鼓似摇头,“非也非也,宋姑娘连山神的面都没见过,哪里知道分寸?何况先前姻缘不偕,山神早就恼了她,再叫她来不是火上浇油么?” 笑容满面转向葵婆,“能者多劳,还是请您老人家走一趟罢。” 侍卫们知机,立刻压着葵婆走到山洞口,再狠狠往里一推! 葵婆倒也艺高人胆大,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退缩,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否则谎言岂非一下子就戳破? 等到人影消失不见,徐宁方才松口气,总算扳回一局,让这老巫婆受点罪,还远远不足以偿还她犯下的恶业! 汪云海已然呆若木鸡,事情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好像做梦一般。 齐恒气定神闲,“诸位不必着急,等葵巫带着好消息出来,自然能见分晓。” 村民们半信半疑,倒是没打算跟齐恒对质,更没想到山洞里一探究竟——只怪葵婆人设营造得太好,大伙儿都以为她是神通广大的半仙,刀枪不入无所不能,只是到山神老爷的仙宫走一遭,能有什么麻烦? 若真能求来福报治愈瘴毒,往后他们必定更加勤于供奉山神,还会给葵巫也修座庙宇,感恩她庇护这些朝不保夕的可怜人。 事情峰回路转,阿庆嫂眼泪都干了,只呆呆望着,等反应过来,忙不迭向徐宁叩头,她不知葵婆是否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可无论如何,只要不是她的女儿送死便好。 徐宁对阿庆嫂的观感十分复杂,既气恼她被人利用,可眼看她为女儿奋不顾身也难免动容,最终只剩下一句幽幽长叹,“带大丫回去罢,我不希望再见到她。” 这是提醒阿庆嫂最好换个住处,搬到谁都找不着的地方去——葵婆这个麻烦虽然解决,可还有太守在呢,难保汪云海不会迁怒。 阿庆嫂忙不迭答应下来,她本就有意迁居的,只舍不得艰难开垦出的几亩田地,然而经历如此风波,她势必不敢留下了,好在先前徐宁断断续续给了她不少赏银,足够她另谋生路——思及此处,阿庆嫂愈发羞愧,也愈发感怀起静王妃的好来。 汪云海神游的魂魄终于归位,望着齐恒吃吃道:“殿下,是否该请人进去瞧瞧?” 洞穴里神秘莫测,保不齐有何猛兽之类,葵婆到底是个老人,还指望她徒手肉搏不成? 齐恒淡淡道:“有山神保佑自然无恙,先前那些女孩子不也好端端的么?” 汪云海哑口无言,既是给山神做新娘,他自然不能说那些祭品都下了黄泉。 静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下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汪云海唏嘘不止。 春日风冷,徐宁没兴趣在外头久站,拉着齐恒要回家去。 看汪云海那副依依不舍模样,她猜测天黑之后,汪云海必会派人到里头找寻——半天功夫,想来葵婆还不至于饿死。 到时候这俩不就又狼狈为奸了。 齐恒莞尔,“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就算汪云海不去找,他也舍不得葵婆就此死去,还等着她来炼制解药呢。 这段时日,齐恒悄悄命人在后山挖了条暗道,正好与那洞穴相连,葵婆不会遇见豺狼虎豹,只会遇见他埋伏在那的暗桩,等着自投罗网。 等逮着人后,侍卫们便会将洞穴那头封死,任凭汪云海想破头也想不出葵婆是如何失踪的,恐怕真以为被山神奉若上宾呢! 徐宁佩服万分,果然老奸巨猾,她才发现齐恒身上有这种蔫坏蔫坏的气质。 不过,她很喜欢。 傍晚,葵婆被五花大绑带到王府来,嘴里还塞了块臭抹布,避免她乱喊乱叫惹来注意。 任何人在此种情况下都做不到冷静,这老虔婆也一样,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葵婆愈发激烈地挣扎起来,她再糊涂也知道上了人家的当。 葛玉章轻轻叹息,王爷把差事交到他手里,要他务必问出解药方子来,他还真觉得有点难办呢。 要知道他这个人最心慈手软了。 葛太医晃了晃手里布袋装着的毒蜂,以及一罐子密密麻麻的蚂蚁,先从哪样开始呢?这刑罚的滋味可不太好受呀。
第148章 心眼 汪云海忧心如焚, 暮色四合时,便忙不迭派人去山洞找寻,然而里头早已人去楼空, 就算被猛兽吃了,也该有个尸身才是? 莫非让狼群叼走了? 汪云海本来不信遇仙的, 这会子也觉着莫非山神显灵, 才把葵巫摄走?他当然不觉得那俩会好好沟通,这些年打着山神名义为非作歹, 只怕山神早就恼了,得狠狠问罪呢! 接下来, 岂非就轮到他? 香怜儿见丈夫冷汗涔涔,很是鄙弃,“大人一向睿智,怎么今儿这样糊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干娘必定让他们抓去了,就等着你自投罗网呢!” 汪云海咦道:“你是说静王?” 香怜儿点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自然看得出所谓罪己诏, 无非是那夫妻俩设的一出奸计, 如今对面有人质在手, 一时反不敢轻举妄动。 汪云海愈发不安, 他的老底葵婆可谓心中有数,倘若被反咬一口…… 香怜儿哂道:“放心,我干娘并非不讲义气之人, 只要大人尽快捞她老人家出来, 自然相安无事。” 汪云海愁容满面,他倒想啊, 可静王冷心冷面,静王妃又惯会装傻充愣,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 香怜儿出主意,“让太太去罢,她跟静王妃交好,见面总是三分情。” 徐宁再见到郭夫人时,忍不住笑出声来,之前住太守府也就罢了,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搬到西山还来往这般频繁,是真不怕辛苦? 郭夫人哼道:“你当我愿意,还不是那狗东西低声下气,非求我过来。” 老实说,听见葵婆去见山神了,她心里怪高兴的。不管真假,那幽冥洞府总归不是好去处,让老虔婆受点罪挺好。 可汪云海非是不信,反倒怀疑人被静王府抓起来了? 徐宁笑道:“太守大人可着实冤枉,昨儿王爷亲手写下罪己诏,让葵巫送去,大伙儿皆看在眼里,这总做不得假。” 何况汪云海必会派人盯着,若有证据,早就上门来问罪了——他断想不通秘密在后山那条暗道。 郭夫人颔首,“我也这么想。” 她此来一是因丈夫所托,二也是想跟徐宁见面说说闲话,平常自己待在家有够闷的,这会儿吃着京城带来的点心,品着宫里炮制的龙井香茗,别提有多惬意。 “你说,山神会既往不咎吗?” 她也认得几个猎户,常给太守府提供肉食,一个个脸上烂得跟什么似的,胳膊手腕也全是脓疮,郭夫人吓得最近都断荤了,天天吃素,生怕被传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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