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恒当然不必问,看模样就好得很,况且男宾席在外头,多的是空档躲避。 女客的情况也不十分严重,倒有大半是在惊慌逃跑中踩踏扭伤的——徐宁预想中的天塌地陷并未发生,而担心的梁柱也无一根倒塌,不知是这屋子太结实,还是震级没那么厉害。 受伤最重的当属郭氏,她是被那块匾额砸伤的,方才安夫人急着逃跑,浑然没注意头顶牌匾将要掉落,郭氏提醒不及,生生帮她挡了一下。 解开衣裳一瞧,肩胛处老大块淤青,甚是骇人,不知是否伤筋动骨。 安夫人分外羞愧,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刚才她蓄意挑衅,给了人家那么大没脸,人家却不计前嫌倒过来救她,显得她枉做小人。 郭氏让侍女帮自己敷了金疮药,若无其事起身,“你不用放在心上,刚刚那种情况,是条狗我也会救。” 安夫人又是感动又是气愤,她知道郭氏意在帮她解围,不想她有心理负担,可是比作狗会否太过分了点? 她偏不承这个情,转头就让侍女取来一千两银票,要给郭氏当饯别之资。 郭氏也没拒绝,京城居大不易,孤儿寡母总有许多用钱的地方,有人乐意充冤大头更好。 好好一场周岁宴偏生被打搅,宾主心里都不痛快,但既是天灾,也无可奈何——张衡的地动仪也只能作震后预测,地震发生之前却是谁都无法未卜先知的。 只可惜抓周还没抓完,难道再摆一桌宴? 徐宁抱着阿笨甚是吃力,待要将他放下,却发现小团子手心牢牢握着什么,正是一支乌油油的狼毫笔。 想必方才从桌上滚落时,凑巧被他抓住的。 徐宁笑容满面,“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咱们的孩子日后必会勤学苦读。” 齐恒深以为然,不错,很像他,这才是他的孩儿。 目睹了前因后果的夫人们笑得一脸尴尬,当然谁也没傻到戳破,眼看静王殿下是个耙耳朵,何必自讨没趣? 筵席虽未开张,宾客也不敢久留了,怕再有余震什么的,与其命丧于此,不若回家都更安全。 徐宁也没强留,只人家红包都送了,空空荡荡回去怎么能行?索性让后厨将各种菜品打包,各人分送几样,这也就算沾沾喜气了。 齐恒深觉妻子长于持家,做事体面又大方,叫人好笑又不敢笑得:谁稀罕这几样冷冰冰的菜色,万一路上漏了还得弄脏衣裙,等马车一驶远便忙不迭扔掉。 到底情人眼里出西施。 徐宁原以为虚惊一场,事实证明她太乐观了,虽然西山受灾不重,可是巴郡其他地方却没能躲到这场浩劫,虽不知具体情况,估摸着有个六七级的样子。 也幸好巴郡的房子一向低矮,用的又是偏轻盈的木质结构,纵使倒塌,危害也比砖石之类要轻得多,虽然损失了不少牛羊畜马,人员伤亡不算很多,相比之下,心理损伤比身体损失更为严重,毕竟此等“天罚”可不常见,犹有余悸。 齐恒二话不说将汪云海的家产悉数捐了出去,用来开设粥棚,建造临时简易住所,徐宁也号召夫人们将不用的旧衣服捐助出去,虽然到初夏了天气和暖,夜里一个不小心也是能冻死人的。 这会儿也顾不上男女之大防了,男着女装,女着男装,只要能活命比什么都强。 郭氏闻听后,也把安夫人给她的一千两抚恤金捐出。 徐宁不想收,“这是你救人所得,以后还用得上,我怎么能拿你的?” 郭氏笑道:“民妇娘家来了信,愿意接纳我与大郎,这些钱也用不着了,该拿去更需要的地方。” 徐宁分辨不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善意的谎言,然而郭氏态度坚决,徐宁也只能由她。 不得不说,郭氏和离之后的做派颇有侠气,若非生于高门,又有儿女负累,说不定能成为一位云游四海的大侠呢! 一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好钢得用在刀刃上,徐宁吩咐人多买些糙米,陈粮也要,务必得渡过眼前难关。 然而世上有郭氏这等好人,也不乏势欲熏心之徒,趁着王府急需卖粮,市面上的粮价竟悄悄抬头,连糙米也比之前涨了一等,更别提其他粮食里头还带掺杂的——太守府的粮仓已经被搬空了,如今供不应求,自然由得他们戳弄。 齐恒阴沉着脸,恨不得将这些国贼禄蠹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抓起来,全家查抄!就算一时抓不着马脚,大不了罗织罪名,对付贪官污吏,以恶制恶未尝不是办法。 徐宁好言好语,费了半天功夫方才安抚住他,若效仿小人行径,自己不也成宵小了?何况汪云海虽然倒台,他那些余党依然蠢蠢欲动,妄图东山再起取而代之呢。 最近徐宁就有听到不少流言,说这场地震是因为她大肆铺张给阿笨办生日宴导致的,她听了实在无语,难道这里的人都不办红白喜事,怎么到她就天理不容了?她收的礼金也不比别人多呀! 还有说阿笨是凶星降世带来灾殃的,半夏等听后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将造谣生事的人抓起来千刀万剐,徐宁只觉得好笑,阿笨要真是凶星,她还用得着跟汪云海周旋那么久么?直接来个诅咒不就行了? 不过汪云海落得那副模样,搞不好真是被咒的,阿芙蓉之事,徐宁跟葛太医有志一同,都未宣扬开去,以防出现模仿犯,也难怪世上会有各种各样揣测,否则汪云海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地方官,怎会忽然凶性大发,杀了爱妾还生啖其肉? 总之,地震是在阿笨生辰这天发生的,徐宁责无旁贷,她身为藩王之妻,本就有义务保护这里的子民。 齐恒负责跟属官们交涉平衡粮价,徐宁要做的则是开源节流,节流已经无可再节,她自己的份例已经减为平时三成,饭菜里连荤腥都少见——当然也有她自己私心,得知香怜儿死状后,她闻见肉味便想吐,正好缓缓。 可王府统共这么点人,再省能省到哪去?关键还是要开源。 徐宁每天带上葛太医到山上采风,希望能寻见可食之物,奈何饥民比她们想的更焦渴,能吃的野菜早就挖光了,草根树皮都不剩,最后只能拿黄土充饥,幸好这里的土不是观音土,否则又得多几桩人命官司。 就在徐宁一筹莫展时,忽然来了喜报,侍卫们在葵婆老家地窖里发现了整整一屋子的木薯,粗略估算有五千斤重。 但木薯全株都是有毒的,以其块根尤甚。 很难说葵婆出于什么目的贮存起来,这些足够放倒半个镇子的人了,不死也得上吐下泻。 葛太医道:“此物有毒,怕是不济事。” 南越一带有种植食用木薯的风俗,就不知那里的人是如何处理的,这会儿又不能到南越去问,一来一回人都死光了。 虽说饥民顾不上有毒无毒,葛太医也不敢贸然给他们食用,后续治病可是个大项目,想把他累死? 幸好,徐宁身为现代人对木薯这种玩意并不稀奇,约略也听说过处理方法:削皮之后在水中浸泡,至少三个时辰,最好能浸泡一整天,中间还要定期换水,以最大限度去除毒素,再然后捞起来切块,在沸水里煮透即可。当然饥民们嗷嗷待哺,可能等不了许久,实践中慢慢尝试,总能找到最合适的方案。 还有一种办法,即是磨干成粉,和水混合搅拌成糊状,用小火煮熟便不断搅拌成透明,晾干后即可食用——亦即后世所谓的魔芋。 葛玉章听得如痴如醉,尽管心下有几许怀疑:王妃又不曾到过南越,从哪里学来?还这样绘声绘色。 对自个儿捣鼓出的新鲜事物,徐宁向来推称是书上看到的,葛太医寻不出疑点,只能勉强信服徐家有万卷藏书——诚意伯这老东西,装得一副庸庸碌碌模样,家中竟如此不凡,可见他看走眼了。 以后得空,也找他借几卷瞅瞅。
第155章 甘霖 五千斤木薯看着多, 可等削皮烹煮一通炮制过后,可用者也不过三千多斤,均摊给每个人实在勉强, 好在,解燃眉之急足够了。 齐恒那边也幸运地将粮价给打下来——并非那帮人忽然良心发现, 而是齐恒在太守府的密室里发现了一本汪云海私藏的小册子, 上头记载着他跟这些人的银钱来往,换言之也是黑历史。 原本双方都不清白, 互相制约,可汪云海已经疯了, 谁还能要挟他?如今害怕的只是另一边而已。 借由这本账册,齐恒成功说服了那帮清汤大老爷,他也不苛求,只是让粮价恢复到原本的市价, 且须允许赊账。至于能否还得起,那不是他要操心的问题。 属官们暗暗叫苦, 静王这是强迫他们半卖半送,合该当冤大头么? 其实亏是吃不了的, 赈灾所需的大部分是糙米, 本来他们也不十分瞧得上, 赚钱全靠精米白面之类, 哪怕全将糙米舍出去,也不过九牛一毛。只是被齐恒这样辖制,颇为不爽而已。 但, 有何办法呢?人家轻轻松松就捏着了他们的脉门, 早知如此,当初不该落井下石, 该留着汪太守才是,如今正是驱虎吞狼,悔之晚矣。 徐宁一边啃着鲜香麻辣的魔芋豆腐,一边咬着香甜软糯的珍珠圆子——木薯粉还剩了不少,干脆拿来做成零食了,时人对未知事物多怀恐惧,徐宁却不怕,这东西对她再熟悉不过了。 吃得满嘴油汪汪的,还让齐恒品尝。 齐恒拿手绢嫌弃地帮她揩揩嘴角,并未接那豆腐,他不吃辣,只就她的手咬了口珍珠丸子,确实脆爽弹牙,不过有点怪怪的,像嚼着块牛皮。 看他面露难色,徐宁实在忍不住发笑,“吐出来吧,瞧你难受的。” 然而齐恒犹豫再三,还是给咽了下去,不知是怕浪费食物,还是因爱妻喂给他的。 过后赶紧要了一大杯清茶漱口。 徐宁知道木薯不是人人都吃得惯,原本想逗他玩来着,却不料齐恒竟如此认真,弄得她怪内疚的。 齐恒瞥她一眼,淡淡道:“知道错就好,回头记得补偿。” 徐宁假装听不懂,这闷骚的家伙!以前在京城还好,人多口杂,行房也是按部就班地来,这会儿无人约束,倒是越发肆无忌惮了——早知道别给他看那些书,谁知道他能过目不忘呢? 两人玩笑一回,齐恒说起正事,饥民都安置得差不多了,一排排新屋也跟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等到竣工便可住进去,趁这会子百废待兴,就有人提议让他举办场祭祀——以前每逢天灾,皇帝都会到天坛祈福,保佑大齐风调雨顺,无灾无难,巴蜀这地方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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