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齐恒能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吗?君权神权虽为一体,可也未必时时兼容,以前汪云海靠把戏愚民,齐恒可不想效仿他行径。 他最厌鬼神之说,何况祭祀得有巫祝,以前这差事都由葵婆操持,按他的说法,葵婆已经向山神上供去了(实则被幽禁在葛太医处),难道要将她放出来? 齐恒太知道这老婆子的能耐,逮着机会便要兴风作浪,万一被她反咬一口,自己这段时日苦心经营岂非毁于一旦? 就算有葛太医的毒针作保,齐恒也无法安心。 徐宁却在出神,祭祀这法子看似愚昧,实则却是安抚人心的最佳手段,眼下正在惶惶之际,与其甘词厚誓那样麻烦,还不如就用神谕来得容易。 齐恒担心的是葵婆会东山再起,那么,换个人呢?不去诋毁山神的存在,只是另外找个代言罢了。 徐宁双目湛湛,“你觉得,红芍怎么样?” * 听闻红芍要代替葵婆住持祭祀,一口饭差点没喷出——别误会,红芍这种标标准准的淑女是不会失仪的,喷饭的是半夏,还都喷在了白芷裙摆上。 白芷黑着脸进屋洗漱。 半夏顾不得满嘴狼藉,“您在开玩笑吧?她怎么能行?” 红芍不爽地瞪她两眼,面向徐宁时又转为瑟缩,“王妃,我做不来的……” 徐宁奇道:“你不是会跳舞吗?” 据她所知,祭祀不过就那几个简单的流程,念一段开场白,跳一支装神弄鬼的巫舞,连结束语都不必,自有人代劳。 红芍摊开两手,苦恼道:“可是,奴婢学的并非这些。” 她虽然会跳舞,以前在南府听的都是些靡靡之音,教她们如何取悦达官贵人的,姿势要柔,要媚,要尽可能风姿楚楚。而巫祝之舞她虽未见过,据说要能使人产生敬畏之心,莫敢直视——完全南辕北辙嘛! 当然,如果王妃执意恳求的话……她或许也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自高身价是很普遍的做法。 可偏有人不按她剧本走,半夏附和道:“就是,她哪里懂这些,还是让我去罢!” 说完拉着徐宁衣袖撒娇个不停。 见她如此作态,红芍怒火蹭蹭往上冒,一把将她甩开,“我去就我去,要你逞什么能?” 旋即见半夏一脸奸笑,红芍方意识到中了人家激将法。 心下唯有暗叹,这主仆俩德性真是一模一样。 开弓没有回头箭,答应了就得将事情办好,红芍找了本关于祭祀的小册子,日日研习念诵,她不爱读书,到这关口也只能硬着头皮死记硬背,幸好台词不长,齐恒还专门找了个小太监帮忙提示对口型——到时候站在高台上,风声猎猎,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而她最擅长的舞蹈却成了难题,饶是徐宁给她找了两个教巫舞的老师——都是以前服侍过香怜儿的,也亲眼看香怜儿练过跳过,可见葵婆有意将干女儿培养成接班人。 只是这种舞极其另类,每一次踢腿、踏步都与寻常不同,看上去甚至可说毫无美感,看红芍香汗淋漓的模样,徐宁都有点同情 她了,这跟军训没两样嘛! 好在红芍天资聪颖,靠着勤下苦工,生生练得似模似样,伴着一旁激昂的大鼓声,竟颇有几分楚辞里头招魂的味道。 容貌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看到最后,徐宁甚至已忘了红芍的脸,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如同被催眠了一般。她约略咂摸出点滋味来,这种单调的舞步和节律上的重复,不断循环,可不就有种催眠一样的效果?难怪事后会有人情不自禁下跪,周身力气跟被抽干了似的。 据说在祭祀之前葵婆还会给众人奉上一杯亲手酿造的药酒,估计那里头是掺了阿芙蓉的,两相作用下,不被蛊惑才怪。 半夏来报安夫人求见,徐宁笑盈盈地请她进来,红芍未及避让,只好站到身后。 安夫人眼神闪烁,她此行是代表众人来向王妃示好,同时打探一下虚实,若齐恒夫妇因为祭祀弄得声名狼藉,那安长史就得考虑另外选边站了——让个婢女来主持祭祀,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徐宁明知安夫人没安好心,素日也讨厌这种两面三刀的家伙,不过,态度仍十分和煦,询问了安长史近况,还贴心请她一同观舞。 有外人在场,红芍舞得更为卖力,不想让自家王妃丢脸,到最后都有些气喘吁吁起来。 徐宁让白芷给她端了杯牛乳茶,扶她下去休息。 安夫人礼节性表示恭维,眼角眉梢颇有些不以为然。 这红芍姑娘的舞步的确不错,可是,到底欠缺熟稔,跟葵巫那般老辣流利不能比。 她知道王妃选人看脸,可美貌是把双刃剑,能让男子着迷,也能让女子妒恨,仅从这点看便棋差一着了。 送安夫人离开,半夏忧心忡忡道:“她那个大嘴巴,肯定会到处吵嚷。” 徐宁微笑,“要的正是如此,好了别管她罢,咱们找李监正去。” 到了祭祀这天,难得人头攒动,原本葵婆那套招数只能唬住百姓,官吏们碍于面子是不肯捧场的,今日却三三两两结伴而来,不知是支持齐恒呢,还是纯粹想看那夫妻俩的笑话。 红芍的出身不算很大问题,葵巫出身亦不高,但,人家毕竟是有真本事的,再加上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红芍这种年轻小姑娘怎么都难以让人信服。 但也多亏脸在江山在,男人们都秉持着极大宽容,反观他们身旁的女人则个个两眼冒火。川渝女子出了名的性烈,这小妖精若敢招摇撞骗,保准得撕下她那张画皮来。 看红芍一步步走上祭台,徐宁不自觉捏了把汗,她也知晓事关重大,若不能达到预期效果,莫说被嘘下场,红芍被当场打死都有可能。 齐恒自袖中悄悄握住她的手,目光十分温暖。他并未过问徐宁是如何培训红芍,但,他相信妻子,也知道她一定能行。 徐宁蓦然安心许多。 祭祀开始前,红芍照例请他们饮下药酒,只是普通的酒,并未掺杂阿芙蓉。 这点分量当然不足以将人灌醉。 徐宁瞥见安夫人悄悄将药酒倒掉,显然以为里头有何手脚,不禁莞尔。 冗长的开场白后,红芍开始起舞,起初身姿稍嫌僵硬,如同提线木偶一般,渐渐的,动作越发从容舒展。她忽然意识到,这才是她追求的舞蹈的真谛,不为迎合取悦于人,只为遵从本心,随性,肆意,放纵,她甚至可以是天地间的主宰,再无人约束! 红芍脚下越来越快,如同苍鹰在云间翱翔,她觉得很累,可是从未有过的兴奋,她可以一直跳下去! 安夫人看得出,这次的舞比上次更好,但,仅仅如此还不够,王妃凭何那样自信? 眼眶忽冒出点点湿润,她万般诧异,不至于自己莫名其妙被感动了吧? 湿意越来越多,仿佛有只轻柔的手从脸上拂过,她愕然抬首,只见绵绵不绝的雨丝凭空冒出,勾连了天地。 天降甘霖!
第156章 家信 红芍的舞姿能否使人倾倒且不论, 可效果却是有目共睹的。 要知巴郡这地方已有半个多月未下过一滴雨,虽还未造成大旱,看样子也快了——先前因为地震之故, 众多百姓流离失所,不得不四处乞讨为生, 这会儿风波得以平息, 自然回归本职,想起稼穑来。 这场及时雨可真真浇在了他们心坎上。 安夫人哑口无言, 眼看周遭人等无不目眩神迷,齐齐俯身下拜, 她慌了手脚,竟也跟着跪倒下去,须臾方才想起,她是官身, 哪怕面对大巫也不必下跪的。 裙子已在泥浆中沾得透湿,万分狼狈。 但, 纵使再气愤,她却连腹诽都不敢了, 葵巫不知是否见了山神, 这红芍可的的确确是个妖孽, 仅凭一场舞蹈就能求来大雨, 谁听过,谁见过? 用不着再废话,红芍已凭实际行动征服了这群愚民, 更毫无疑问取代了葵巫的位置。美貌对她而言不是掣肘, 而是加成。 * 回来泡在浴桶里时,红芍仍旧簌簌发抖, 不是冷的,而是激动的。尽管她被浇成了落汤鸡,可那种滋味实在美妙。 她恨不得再来上一段。 半夏强硬地将她按倒在木桶里,“你省点力气吧,跳了那半天还不嫌累!” 红芍眼睛闪闪发亮,“你实话实说,我表现怎么样?” 两人平时没少打牙犯嘴,自然嫌隙不小,可作为亲身经历的旁观者,半夏不得不承认,红芍将主子交代的任务完成得很不错,满分十分的话她能打九分——扣掉的一分自然出自私心。 红芍更得意了,在浴桶里大秀美腿引吭高歌,看得半夏羡慕嫉妒恨,只恨老天爷偏心,怎不叫这双白皙光滑的腿长在她身上? 戏弄够了,红芍方才说起,那场雨为何来得恁般及时?就跟算准了一般。 半夏轻哂,“当然是找钦天监算过的。” 王妃苦心经营,选定吉日,就为了帮她营造这场神迹,如今她可谓名成利就了,别忘本才是。 舒舒服服泡完了热水澡,白芷又端上煮好的姜汤来,把个红芍美得跟什么似的。当初温贵妃娘娘想把她赐给静王为侍妾时,可曾想过她有这番造化?她算是明白了,当个神婆远比宠妾快活。 当然,这一切都是王妃的功劳,见到徐宁时,红芍依旧恭恭敬敬屈身行礼。 徐宁笑着让她平身,“你如今地位卓然,就不用客气了。” 以前葵巫见了汪太守也是不跪的,可见本地风俗如此,徐宁既然让红芍顶替葵婆位置,自然要给她相应待遇。 红芍谦恭道:“人贵自知,奴婢始终是王妃的奴婢,也不会忘了是谁提携我到今日。” 半夏撇撇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家伙也就只在王妃面前嘴甜了! 徐宁但笑不语,现在是不会,等以后呢?人一旦有了权势,免不了会膨胀,唉,她把红芍推到这个位置,也不知是帮人家还是害人家。 正寻思着,外头有人冒雨来找,想请红姑前去驱厄——没错,红芍现在也有自己的专属尊称了。 徐宁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毛病,一问才知,原是染了风寒。也难怪,一群人在大雨里稀里哗啦跪着,能不感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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