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读书多也不全是好事。 好在还有个阿笨, 他才刚学认字,嘴里咿咿呀呀的, 每每颠三倒四,逗得人哄堂大笑。 到底太小了些, 那些佶屈聱牙怎么认得来,徐宁买了全套的西游记连环画册供他消遣,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红楼更有门槛, 算下来也就这个最适合启蒙了。 阿笨不爱孙悟空,反倒对里头奇形怪状的妖怪情有独钟, 每每效仿他们姿态对齐恒张牙舞爪,小鼻子一拱一拱, 甚是“凶猛”, 尽管在徐宁看来更像只四脚朝天的乌龟, 奈何齐恒却甚是捧场, 配合地摆出帅气的中招姿势,随即趁儿子不备,扑到他身上挠他胳肢窝, 父子俩闹得不可开交, 其乐融融。 徐宁佩服齐恒的童心,也真难为他,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陪阿笨玩耍,可能是因为景德帝小时候没关爱过他,想为儿子填上这份缺失的父爱? 子欲养而亲不待,他对景德帝纵有埋怨,这种时候也恨不起来——如果真是最后一面,更要迫切地赶去见他,否则岂非抱憾终身? 徐宁很能理解,她也同样归心似箭。 好在路上并无拦阻,更没什么下毒、放火之类的事发生,想来吴王那边仍被蒙在鼓里,不知山雨欲来。 按律,藩王返京须先上折,得到准许后方可启程。齐恒为杀他个措手不及,特意省略这道手续,当然,也很冒险。若景德帝依然平安,并且有能力处理政事,那齐恒此举便等同谋反;若只有吴王一人倒好说了,他俩身份相同,无权决定齐恒生死。 齐恒拉着徐宁手,感觉到底下冷津津的细汗,轻叹道:“此去一着不慎,你我就得诛九族了。” 徐宁嗔道:“你哪有九族可诛?” 景德帝若真震怒,那得连自己也算上,再加上其他宗室,这才够得上九族;徐宁倒是好说,诚意伯府首当其冲,她原也不太在乎那些人生死,可杜氏也在其中,免不了受到池鱼之殃,就为了这个她也得赌赢才行。 齐恒低笑,包住她的柔荑,“你便是我的九族。” 两人十指相扣,呼吸相闻,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慢慢地两片唇也贴到一起。 分不清是谁先开始的,或许齐恒主动,但徐宁却一反常态勾住他的脖子,以近乎决绝的姿态加深这个吻。 以前她过于羞赧,不愿在外头放纵,但今日不同,或许是想着“最后的晚餐”,什么体统、规矩,统统都抛到一边罢。此时此刻,她只要他,他也只要她。 半夏端着茶水还未靠近马车,远远便已听见那些面红耳热的声音,亏得她见多识广,居然心如止水,只面无表情告诉白芷,今晚小世子得由她们照拂了。 说不定得照拂到京城去呢。 徐宁当然没这么放诞,那种事也不可当成家常便饭,偶尔一次还可食髓知味,太多就流于肉/欲了。咳咳,少儿不宜。 三月春光未尽,马车已然抵达京城。里头未见萧条,仍旧一派繁华热闹气象,可见宫廷内部的波谲云诡,对升斗小民其实影响甚微。 齐恒原想扮成赶路的客商悄没声儿混进去,架不住这会儿仍是清早,正是城门守卫最有精神的时候,必得细细盘查问个仔细。 他们这行人自是拿不出路引的。 不得已,齐恒只能用符节为凭。 守门的将领瞥见“蜀王”两个明晃晃的大字,勃然变色,倘非有人故意假冒,难道是真的蜀王殿下回来了?可他并不曾听闻皇帝召藩王回京啊。 齐恒淡淡道:“如何?” 软的不成就来硬的,他带的三万兵丁可不是摆设。 城门卫冷汗涔涔,这是要逼宫啊,可他们这些人哪里能做主,同意是个死,不同意还是个死! 正左右为难,一封明黄色的绢帛递到面前。 徐宁温声道:“大人明鉴,我等并非无诏前来,乃奉命行事。” 她递过去的正是邓太后走前送她诏书。 城门卫是识字的,匆匆看毕,心头大石方才落地,确实是太后娘娘的手谕,上头还盖着慈宁宫的朱印。 徐宁又将鬓上那支金凤簪拔下,泰然道:“还有此物为证,你若不信,只管问太后去。” 城门卫忙陪笑道:“太后娘娘凤体抱恙,王爷和王妃回来尽孝也是应当的,小人如何敢拦阻?” 立刻吩咐放行,忽然想起,又叮嘱道:“二位殿下可带贴身宫人进京,那些将士就不必了。” 一排黑漆漆的盔甲看见就瘆人,哪里敢让他们进去搅风搅雨?也不知蜀王从哪训练出来的。 齐恒本就有意如此,带进去还愁没地方安置,只让他们在城外暂且安营扎寨,听候吩咐。 城门卫咋舌,乖乖,这京中怕是有大风雨! 平安度过此关,徐宁松口气,看来邓太后即便不管事,她老人家的话也还是顶用的。 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然有了正当理由,谁也不能说他们谋反了,可太后娘娘怎么料到会有今日,那手谕上还恰好写的凤体违和,真真神机妙算! 齐恒悄悄道:“诏书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徐宁:“……忘了。” 去了巴蜀以后日理万机,天天忙得焦头烂额,谁还有闲工夫管别的?这趟决定回京她才猛然想起,看来如太后所言,确是非不得已的锦囊计。 她惧怕耳目,也学他的样子压低声音,“咱们是先回府去,还是先到宫中请安?” 齐恒沉吟,“先回府罢。” 已经过了明路,就无须躲躲藏藏的,按照规矩,他得先上封请安折子,再等待传召。 如此甚好,徐宁带着许多行李,也嫌累赘得慌。既是回来“探亲”,有什么可着急。 静王府的布局一如往昔,只铜门上多了几道蛛网,庭院中那几株老槐树长得过分枝繁叶茂,都快伸进胡同里来了。 开了门,一股尘灰扑面而来,可见有多少日子未经洒扫。温贵妃但凡有点话语权,也不会放任到现在,可见实在力不从心。 当然也得谢天谢地,吴王没想到过来看看,谁家还没点瞒人的事,据她所知府里就有好几条密道是见不得光的。 徐宁这等勤俭持家的好女人,自是见不得屋内如此脏相,甫一进门便从杂物房里搬出工具,指挥仆役们里里外外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再用水清洗一遍,顺便将窗户都打开通风。 看她热火朝天模样,简直不像在生死关头徘徊的人,齐恒不知该说她心大还是该佩服她心大。 既来之则安之,在见到皇帝之前,他们根本无法可想。 齐恒镇定心神,提笔挥毫,在纸上一句句写下问候之语。 吴王仍在榻前侍奉汤药。 并非他沉迷扮演孝子,实在内阁那些老臣固若金汤,众口一词皇帝抱恙该由太子监国,断没有让藩王议政的规矩,横竖不让他插手。 可太子已经被禁足,难道再将人放出来?不成,到这个关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容不下心慈手软。 吴王眉间掠过一丝狠戾,倘若太子服毒自裁……不成,除非此事做得了无痕迹,稍稍露点马脚,便会令人起疑,到时候他花的功夫就白费了。何况太子一死,这储君之位同样也不是他的,除非皇祖母……可惜邓太后愣是油盐不进,任凭他说破嘴皮子,也不肯下诏改立他为储,不得已,他只能让皇祖母也病倒了。 拖得越久越不利,倘若五弟有何知觉,恐怕得添不少麻烦。 正心烦时,一个内侍匆匆跑来,说是胡嫔有请。 吴王知道他娘要说什么,左不过为了复位贵妃一事,他就想不明白了,等自己登基,他娘顺理成章便是太后,何必计较区区一个称谓?可胡嫔不这么想,她觉得母子俩已然胜券在握,让她恢复以前尊荣 有何不可,无非圣旨上盖个章而已,当了贵妃还更好帮儿子忙呢。 却半点不考虑此事何等麻烦,贵妃得有册封礼,得由礼部商量选定吉日,何时册封,哪处举行典礼,这其中多少环节,稍微出点疏漏,保不齐就被有心人看出破绽,何苦来哉。 胡嫔丝毫不考虑儿子苦衷,三天两头过来烦他,吴王简直后悔放他娘出来。 又一个内侍前来传话,吴王还当是他娘的马前卒,正没好气,可当听完来人言语,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才刚把赈灾银赏下来,五弟后脚便来了,脚程可真快!看来那封圣旨不过投石问路。 “你们怎么办事的,居然让他闯过城门?”吴王简直有些气急败坏。 内侍怯怯道:“蜀王殿下手中握有太后娘娘手谕,千真万确,他们不敢拦阻。” 吴王微微凝神,不自觉冷笑一声,看来他低估了皇祖母,就这样还能见缝插针将消息传递出去。 来了也好,正可瓮中捉鳖。 筹谋该如何布局,另一个侍人飞奔而来,手里捧着齐恒的请安信,墨迹都还是新的。 吴王匆匆看毕,眉头舒展开来。 五弟不愧为君子,这种时候还谨守繁文缛节,难怪人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如此甚好,他本来还愁没地方打发,五弟自己送上门倒容易多了。 吴王叫来侍人,附耳吩咐了几句,侍人领命而去。 他回身望向榻中,景德帝面容一如往昔,安详,沉静,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 父皇天纵英明,平生只做过一件错事,可这件事却会误他终身。 吴王唇边逸出一抹讥讽的冷笑,拂袖而去。他并未注意,锦被下的五指不自觉弯了弯,似要握紧成拳。
第162章 软禁 直到傍晚, 宫里方有人至。带的也非诏书,而是一道口谕。 是皇帝病得太重,还是觉得父子之间无须那些客套? 来人倒是面善, 齐恒认得是在景德帝身边伺候的近侍,“有劳公公转达。” 内侍笑道:“殿下快随咱家进宫去罢, 别误了宫门下钥时辰。” 徐宁这会儿正招呼晚饭, 闻言甚是不悦,再怎么思亲, 也没有不叫人吃饭的道理。 待要怼上两句,齐恒按着她手, “无妨,我去去就回。” 内侍愈发欣喜,笑容直漫到脸上来,皇帝如此病重, 很不该喜形于色才是。 徐宁微微生疑,再定睛看去时, 那人已垂下头恭谨如常,令她疑心是否自己错觉。 徐宁扯了扯齐恒衣袖, “殿下先去更衣罢, 这一路回来风尘仆仆, 也没梳洗, 当心失了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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