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心下狐疑,偏偏给静王诊脉的太医都由吴王亲自指派,旁人插不进手,麻风的确是闻之色变的顽疾,可只要处理得宜也能加以控制,何必紧张成这般? 他悄悄看过那几份脉案,无一例外开的是太平方——宫里贵人难免有个三病两痛的,或为邀宠或为乞怜,太医院也须捧场,开些不痛不痒的蜜蜡丸子,甜甜嘴儿,敷衍过去也就是了。 难道静王其实没病?可吴王为何说是麻风呢? 常山只觉一个头两个头,因着师傅的缘故,他对静王府难免多几分注意,如今宫里一团乱象也就罢了,静王偏偏在这时候回来,当真不是时候。 师傅也在其中吗,他老人家可还安好? 常山正琢磨如何打听,就有人请他来了,来人呈的是三皇子妃名帖。 常山情知古怪,面上却不露声色,还对同僚们笑道:“大约京中又有喜信将至。” 众人意会,三皇子府上向来不与宫中相干,生病了也只是找外头大夫,几时请过太医院? 看来真是高兴坏了,只三皇子是个瘸子,皇子妃又当了十几年傻子,这生出来的皇孙还不定怎么样呢! 幸好陛下尚在病中,否则怕是要惊得再度厥过去。 徐宁天天找那帮侍卫的麻烦,倒不是真个挑剔菜色,实在是有气没处撒。 她当然知道他们不过听命行事,自己迁怒很没道理,可这股怒火若不宣泄出来,她担心自己会忧愤而死。 幸好,常山来了,她所做的工夫不曾白费。 见到那张方方正正的面孔,徐宁内心不消说是欢喜的,但却不敢表露出来,仍装作冷淡模样,“天天请些不温不火的庸医,吴王倒真是好心肠。” 侍卫们都装作没听见,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何况徐王妃口齿厉害,起初也有想跟她辩论的,最后无不败下阵来。 不若装聋作哑来得省事。 徐宁三脚两步领着常山进去,连门也没关——以防外头有人偷听。她这样门户大开,反倒不敢轻易上前来。 踏入内殿,徐宁便急急问道:“是杨九儿让你来的?” 常山点头,他从三皇子妃那里都听说了,知道形势如何险峻,因此不敢耽搁。今日原该是韩医正当值,他偷偷弄了点泻肚的药,韩医正一个时辰跑了七八趟茅厕,着实苦不堪言,只能请他代劳。 看他面无表情说出害人的计谋,徐宁倒觉心惊肉跳,感觉这位行事完全没什么道德负担呢。 还好他是站自己这边的。 检查完齐恒脉象,常山松口气,“王妃放心,尚有药可医。” 静王的病势不如他想象中那般糟糕,一来徐宁行事果决,当晚便服下葛太医给的救命药;二来,吴王虽吩咐太医们暗下针砭,可宫里都是些人精子,他们虽不敢违背吴王吩咐,可同样不敢背负谋害皇亲国戚的罪名,开的都是些中规中矩的太平方,对治病无利也无害,因此静王不至于恶化。 徐宁轻哼一声,这么看自己错怪他们了?那些人白挨她骂。 可谁叫他们自己不说清楚的,徐宁又尽当成吴王爪牙,当然得想方设法找不痛快,有个太医还被她用药汤泼了一脸——希望没毁容。 常山寻思一回,难怪坐他西北角的那个有几天上班时脸上包着纱布,原是这么回事。 正好,往日里他跟自己颇不对付,王妃帮他报仇了。
第166章 阵营 徐宁将之前那个香包取出来给常山过目, 她怕变质,用手帕包得好好的,存放在阴凉避光的地方, 以免性味有失。 但常山并未细看,一来要细细辨识药丸里的成分须花费不少功夫, 怕王妃等不起;二来, 他究竟不如师傅学问渊博见多识广,即便查清楚了, 恐也难制出对症的解药。 常山打算设法将齐恒体内的毒逼出来,以金针为主, 佐以泡汤(药浴),中间固然得受些苦楚,但却是最便捷有效的法子。 用人不疑,徐宁凝重点头, “好,那殿下便托付于你了。” 药材与金针倒是好说, 只是如今时气凉爽,谁会天天沐浴——这又不比现代, 古人洗澡尤其麻烦。 略一思忖, 徐宁朗声笑道:“劳您送来美容方子, 我可真是感激不尽。” 葛太医的确给了她一张养颜的秘方, 正好以此为托辞。 说完,徐宁又让半夏去外头,找那些侍卫多多讨要些玫瑰、月季、茉莉、白兰之类香花, 这么点小要求, 甚至不必请示吴王,他们自己就能办了, 总比山珍海味来得简单。 以沐浴为借口,也可杜绝窥视,避免有人发现端倪——美色固然诱人,项上人头更加珍贵,徐宁不觉得自己的容貌能使人铤而走险。 交代完一应事项,徐宁又托常山向杨九儿致意,总算没白交这个朋友,她没有旁的谢礼,就以一罐茶叶相赠罢。 收到徐宁送的雀舌茶,杨九儿很是高兴,当初她不过随口提了一嘴,谁知徐姐姐这样放在心上,还专程为她从蜀中带来。 其实她对茶叶没什么研究,之所以挑中这雀舌,无非看它样子别致罢了——果然跟麻雀的舌头一模一样。 齐忻慢悠悠拄着拐进来,见她满面喜色,哂道:“又是那些长舌妇的东西?” 杨九儿脸上一红,她也不知误会从何而起的,怎么那些太太小姐竟会以为她身怀有孕?专程送了各种安胎的东西来,这几天简直门庭若市。 可她压根用不上! 又不能一个个去解释,说她肚子里没货,害得人家白高兴。其实她也知道,这不过是种必备的礼数,人家这会子巴结她,日后也是要还礼的,可无论如何,对她这么一个享受热闹的人,在空旷幽凉的环境呆久了,总是向往活人气的。 她上前帮忙搀扶,嗔道:“大夫说了,你现在还不能下地行走,怎么不遵医嘱?” 齐忻的腿疾,原本都以为治不好了,谁知年初来了个走方郎中,一帖药下去,居然妙手回春,可惜那人云游四海,否则杨九儿说什么都要介绍给徐宁认识。 齐忻抹了把额上汗滴,“大夫只是说要慢慢来,并没说不许下床。” 他这腿上肌肉痿痹已久,本来无知后觉,后经神医生肌活血,慢慢才有触感,多走几步便疼得钻心,饶是如此,齐忻仍坚持不懈锻炼。 他巴望着能快点好起来。 杨九儿知道因为什么,他不过是想证明给那些人瞧瞧,自己并非一个吃喝拉撒都得由人伺候的废物,可如今皇帝卧病,吴王又一心忙着夺嫡,谁会在意她们这一房? 杨九儿本来没打算将暗中往来之事告诉齐忻,她怕拖累他,再者,他到底会不会赞成呢? 可一旦事发,吴王若要拿他们开刀,齐忻也难幸免于难。杨九儿踌躇再三,还是颤巍巍说了,她倒不是在意大是大非,只是单纯因为跟徐宁的交情才冲动行事,细想想,其实是有点后怕的。 齐忻道:“你很喜欢静王妃么?” 杨九儿忙不迭点头,徐宁可以说她在本地最要好的朋友了——根本她也没别的朋友。 齐忻道:“那便没什么可愧悔的,你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杨九儿略感意外,“你不怪我?” 没跟他商量便擅做主张。 齐忻双目澄明,“你我夫妻本为一体,自当同进退共患难。” 杨九儿大为感动,她与齐忻尽管早有了夫妻之实,可两人仿佛总隔着点什么,未曾交心,因为这个,她也始终不敢要孩子——自己尚且是长不大的孩子,如何抚育下一代。 她不知齐忻看没看出她做的手脚,可他仿佛也极为配合,杨九儿也便心安理得接受他的默认。可是现在想想,也许那并非他本来想法,只是顾虑她才缄默不言呢? 以后她打算好好聊聊那件事,现在还不是时候。 杨九儿简明扼要将静王府此刻处境说了,尽管请来常山帮忙,她不确定这太医能发挥多少作用,吴王的野心却是昭然若揭,连楚王也跟他一丘之貉,倘若他俩联起手来,京城不定会乱成什么样。 齐忻沉吟,“四弟正在赶来路上?” 杨九儿点头,愁容满面,“万一在那之前静王还没医好,事情可就糟了。” 齐忻笑道:“四弟想来京城,或许没那么容易。” 杨九儿讶然望向他,她知道这厮腹黑得不得了,暗地里也在招兵买马,包括他母族何家留下的部将,如今也尽在他掌中。 可不到万不得已,这些人手是不可轻易调动的,何况他与吴王无冤无仇,作甚来这么一出?他恨的只是抛弃他们母子的景德帝,如今景德帝也遭报应了。 反倒吴王有意示好,对其伸出橄榄枝——他虽看不起三皇子这个残废,可要做储君就得得人望,能多拉拢一个总是好的。 联合吴王推翻景德帝,或许也是种快意的报复。杨九儿是这么想的。 齐忻的抉择却在她意料之外,他缓缓拉起她的手,温声道:“我只要你喜欢。” 千金博一笑不过如此。 杨九儿脸颊绯红,嘤咛一声飞奔入他怀中。 这一下撞得严严实实,齐忻忍住闷哼,没有告诉小妻子:最近大概真是胖了。 难怪外头都以为她有孕。 * 暖阁里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内侍悄悄咋舌,吴王殿下的脾气最近越来越坏了,动辄就要砸东西,谁得罪他了?难道是伺候病榻久了,幽闷迟迟得不到缓解? 吴王并非这等小气量之人,何况所谓侍奉汤药,不过是底下人呈上来的再过一道手罢了,根本用不着他费心。 他所烦心的,是楚王齐懋来信,说遇见一伙强人阻了路途,李凤娘还被掳到寨子里去了——他毕竟是个有责任心的好丈夫,就算这几年夫妻间吵吵闹闹不断,也不能坐视她被人欺辱失了清白不是? 齐懋逞着一腔孤勇上山营救,结果不出意料也被绑了,这会儿等着人去赎呢,二哥要是乐意的话,不妨借他点银子? 废物,都是废物!吴王愤然将书信撕碎,天底下竟有这种蠢材,拣现成的都不会,若非实在无人可用,他又岂会找上他? 怒犹未解,腔子激荡得格外厉害,五脏六腑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吴王情知有异,可他已经将威胁全部排除,谁会害他? 太医院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道是情绪不佳所致,劝他尽量想开些——可不是么,明明已经不能人道,却还大量服用催情的药物,这是自个儿找死呢!肝火虚旺不能排遣,短时间内看着意气风发,殊不知却是在大量透支元气,久而久之,必定酿成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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