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顾远山,拜见太子殿下。”饶是已经年逾古稀,顾远山的动作依旧十分利落,只是话还没有说完,萧景睿已经快步走到了他面前,亲手把他扶了起来。 “镇国公不必多礼,今日孤陪若清回来,便是国公的晚辈。”萧景睿看向顾若清,后者一笑,跑过来挽住顾远山另一边的胳膊,三个人一片和谐的进了府。 镇国公府虽然是一品国公的府邸,但里面十分简朴,甚至相较于其他府邸,都可以称之为简陋了。萧景睿面色如常,只是看见管家梁叔时愣了一下,便跟着顾远山和顾若清进了正堂。 正堂里面则要好上许多,上好的红木太师椅与八仙桌,上面备好了一桌菜。顾若清高高兴兴地坐在顾远山身边,不时说些逗趣的话,惹得顾远山的冷脸摆也是,不摆也不是。 萧景睿十分上道,与顾若清一唱一和。顾远山看见自己的孙女面色红润,眉眼间已然和萧景睿有了些旁人插不进去的默契,心中的大石微微落地。 “祖父,殿下给您带了好些酒,不过您这次只能喝这么一小杯,多了可是没有的。”顾若清话音刚落,福安就迅速将两坛酒抬了上来。 那酒翁并不大,上面用红泥和油布封着,只在坛身上潦草地写了钟行之三个字。顾远山眉头一挑,萧景睿便说道,“听说国公偶尔小酌,孙婿便将祖父的好酒要了过来,国公尝尝,味道据说不错。” 顾远山哑然,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先震惊萧景睿这声孙婿,还是先震惊他居然把文国公亲手酿的酒要过来送他。 萧景睿这厮什么想法暂时不得而知,那钟行之是出了名的古板清高,竟也愿意把自己酿的酒送过来? 不等他整理好思绪,萧景睿已经打开了一坛酒,霎时间醇香四溢,连不懂酒的顾若清都觉得这酒不是凡品。 清亮的酒水倒进顾远山的杯中,接着萧景睿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便重新将酒封好,放到了一旁。 “祖父,晚辈敬您。”萧景睿端起酒杯,一脸正色。顾若清扶额,而顾远山头皮发麻,只觉得太子这杯酒是要给他送行。 第16章 大尾巴狼 “殿下,您这是忘了!”顾若清看见自家祖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连忙出来解围。 萧景睿知道自己这句有些操之过急,但还是劝慰般地看了顾若清一眼,示意她别担心。 “自家人,私底下无需讲那些没有意义的礼数,祖父觉得呢?”萧景睿端着酒杯的手十分稳当,目光真诚,这声祖父他是出自真心的。 不仅仅是因为顾若清,还因为前世他锒铛入狱,顾远山请出免死金牌保住了顾若清不受牵连的同时,还在天牢中安插了些人,才让他萧景睿没有不明不白地死在天牢里。 顾远山的眼睛十分有精神,他挺直脊背,看向这个传闻中礼数周全但为人冷漠的太子,突然朗声一笑,“殿下,我顾家十多个儿郎,都死在了战场上,如今只剩镇国公一个虚名,臣如何担待得起殿下一句祖父?” 顾远山向来不喜欢与人虚与委蛇,他这话讲得十分直白,顾家并没有能为太子所用之人,不必来礼贤下士这一套。 这反应其实是有些冒犯了,太子是储君,别人向来都是只有谢恩的份,轻易不会顶嘴。但顾远山不仅没有感恩戴德,反而把事实摊开,倘若萧景睿真的存了什么拉拢的心思,此刻定是有些下不来台的。 顾若清的坐姿紧绷了起来,生怕萧景睿突然生气。但后者只是露出一个笑意,“国公爷,晚辈自认为不算愚钝。镇国公府兴盛也好,衰落也罢,我的这声祖父,叫得都不是镇国公。” “我叫的,是若清的祖父。” 顾远山看着他,又转头看向自己略显不安的孙女,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那在人后,臣便认下这声祖父,还望景睿,日后善待若清,别让人欺负了她。” 顾若清的心在清脆的碰杯声中落了下来,萧景睿知道,自己在镇国公心中的印象并不好,可他愿意用余生来去履行他对顾若清的诺言。 三人间又恢复了欢声笑语,来宝陪侍在旁边,时不时还能与镇国公搭上话。或许是想起了元后,顾远山难得看向萧景睿的目光变得温和了起来,话匣子便也就打开了。 “说起来,若清是见过先皇后的。还曾请钟夫人,来问过若清娘亲的意思,愿不愿意让若清嫁过去给你做媳妇。”顾远山喝了一杯好酒,心情也不错。只不过他这话一出,萧景睿和顾若清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萧景睿不动声色,若是母后见过若清,说不定自己小时候也与若清遇见过。 “那时候你才七岁,若清五岁,除夕夜宴,鼎儿和如云带着若清入宫赴会,不知道怎地分散了,还是殿下出现,带着若清找到了元后那里,殿下不记得了?”顾远山笑眯眯地,若清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圆圆的脸蛋十分讨喜,很得先皇后青睐。 七岁... 萧景睿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他转过头,只见顾若清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他,似乎发现他已经不记得这件往事了,笑容淡了几分。 其实比起不记得,萧景睿七岁那年还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彼时白婉儿随家人入宫,颇负神童之名,因此留作了公主伴读。后面的事情,显得那么理所当然,在元后去世那一年,他亲自求娶白婉儿,却被皇帝从中插手,变成了迎侧妃进东宫。 “不记得也好,若是如云还在,她或许会像当年那样,回绝这门亲事。”顾远山轻叹一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两个孩子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一起,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这下子顾若清也惊讶了,娘亲回绝了? 她看向萧景睿,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自除夕夜宴后,自己又见过萧景睿几次,自此清冷的少年悄然住进了自己的心中,却因一场变故彻底走向不同的命运。 但因为叶肃的教导,顾若清的心中并没有觉得遗憾,只觉得有些奇异的感觉。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两人的母亲曾经产生过交集。而她与萧景睿,却在多年后结为夫妻,与其说是命运的安排,其实更像是一场玩笑。 “罢了,老家伙体力不行了,回屋歇着去了,若清,你带着殿下四处走走,没什么事便回去吧。”顾远山到底是武夫,没有那么多话要讲,若清开心,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罢自己就要起身,十分顺手地拎起那坛开了封的酒。却不想顾若清轻咳一声,春桃目光炯炯地拦在了顾远山面前,跟福安一起把酒拿了回来。 “哎呀,老夫就喝一点,不碍事。”顾远山回过头,讪讪一笑。顾若清知道自家祖父的德行,直接嘱咐镇国公府的管家梁叔,“梁叔,把酒藏起来,许他三日一杯,我下次回来时看看少了多少。” 梁叔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中年人,腿脚有些跛,萧景睿却对他有些印象,记得这人劫狱时身手利索,成功地护着他逃出皇城。 此刻的梁叔人畜无害,全然不顾镇国公的目光威胁,乐呵呵地接过来,“放心吧小姐,必定不让国公爷翻出来。” 顾远山气得转头就走,连个礼都没给萧景睿行。而被忽略的太子殿下却美滋滋的,觉得自己在顾远山心中的形象好上了那么一些。 “殿下,镇国公府有些许简陋,不然我们还是先回东宫吧。”顾若清站起身,却见萧景睿摇了摇头。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萧景睿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春桃和福安都没有听清,只看见顾若清的脸蛋突然一片通红,终究还是没忍住朝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瞪了一眼。 等顾远山从苍梧堂小憩醒来,就看见管家梁叔高兴地哼着小曲在院子里浇花。 “梁三宝,你傻乐什么?”顾远山不解。 梁叔心情好,说道,“春桃和来公公说了,太子和小姐今晚不回东宫了,就住在镇国公府,小姐以前住的院子,不枉我叫人提前收拾了一番。” 顾远山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可想来想去,人家是名正言顺的新婚夫妻,太子如此行事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但他还是没忍住,拧住了梁三宝的耳朵,“傻乐傻乐,我孙女都被大尾巴狼叼走了,你还傻乐!谁叫你收拾院子的!” 第17章 假账 “小姐,这是侧妃那边送来的账本,您要不要现在看看?”春桃带着几个人推门进来,顾若清正闲的无聊,看见这些人来了精神。 春桃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衣着得体的嬷嬷并一个太监,看起来都像是有些地位的。 “奴才东宫内务主事黄全,这是桂嬷嬷和福嬷嬷,都是从前帮着侧妃娘娘照看东宫的。娘娘刚入主东宫,侧妃娘娘怕太子妃对这些事不熟悉,特意遣了奴才们供太子妃差使。”为首的太监弯着腰,满脸堆笑,他们三人怀中都带着不少的账本,桂嬷嬷手中还抱着算盘,看起来白婉儿想的十分周到。 顾若清点了点头,“侧妃有心了,账本放在那里吧。” 几个连忙将账本放置在矮榻的桌上,黄全余光瞥见顾若清只是随意地翻开几本,拨弄算盘的手法生疏,心中有了计较。 “太子妃娘娘,可需要奴才们一起算一算,娘娘只管在旁边看着,有什么错处您叫停即可。” 黄全的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线,见顾若清不置可否,连忙招呼两个嬷嬷翻开一本账本,轻声慢语的算了起来。东宫的账说复杂不复杂,但说简单也不简单。旁的也就罢了,御赐的金银器物的流向要谨慎再谨慎。顾若清听着,眼皮也不抬,一个时辰的功夫过去,东宫这两年的账便算好了。 “娘娘,您看,可有什么不妥?”黄全躬身问道,一时间毓庆阁里静悄悄地,等待着顾若清的回答。 “没什么,黄管事做事周到,春桃,好生送他们出去吧。”顾若清打了一个哈欠,显然是要午睡的样子。春桃心领神会,十分麻利地送几人出门。 等春桃再回来,果然看见自己小姐正看着账本若有所思,哪有半分困倦的模样。 “春桃,你来说,听出了多少?”顾若清随手拿起一本账簿,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看的春桃头都大了。 “额,别的奴婢倒是没听出来多少,但是采买这一块,单是揽芳居的制衣这一项,堂堂侧妃登在账上的支出才五百两不到,这怎么可能?”春桃坐到顾若清脚边的墩子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哼,或许是她白婉儿勤俭持家,也说不准。”顾若清微笑,想起前日白婉儿身上那件素白的衣裳。 春桃皱着眉,“小姐,这话也就能骗骗旁人,她前日那件衣裳,是用浮云锦做的,那东西的价值远在蜀锦之上,一匹之价怎么着也得一千两!” 顾若清笑了笑,“有长进,还有呢?” 春桃歪了歪头,“别的嘛,诺,这里说,东宫去岁送往文国公府的节礼花费三千两,荣宝斋的朱钗,燕辉堂的补品,可是燕辉堂的人参,哪有要八百两银子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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