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姮姬担心节外生枝,唯恐临行了郎灵寂又反悔,便托人给郎灵寂带话说自己身体不适,这几日无法同房。 郎灵寂那边很快答应了,他刚刚重回中书监之位,也有极多的公事要处理。 王姮姬又忐忑不安等了两日,没等到郎灵寂把传家戒指和家主印玺退回来。 她这才稍稍放心。 ——郎灵寂多半默认了这场交易,否则裴锈和王家下人这样大张旗鼓地准备出行船只和行囊,他会不知道? 冯嬷嬷道:“小姐也别把姑爷想得太坏了,除了和离,他在大事上素来是尊重您的选择,尊重咱们琅琊王氏的。” 桃枝提到:“之前您入宫姑爷就是一个人独守空闺,下面人给他塞了多少女人他都拒绝了。他好不容易与您重逢又要分离三个月,搁谁都得难受一阵子。” 王姮姬惴惴不安,一面畅享与裴锈去北方后的未来,一面担忧眼下。 她还差最重要的东西没得到,情蛊的解药。 没有解药她如何走? 裴锈的大船蓄势待发,启航那日,裴锈先领着她上去转了一圈,宽阔舒服,河风涨满风帆,能将沿途景色一览无余,船体两侧设有巡逻兵不怕遭遇河匪。 王姮姬披着斗篷亭亭站在码头上,冯嬷嬷等人将细软依次搬上了船舱。 几只轻巧灵活的白鸥盘旋飞舞,绕着王姮姬,河面清凉的风沁人心脾。 王家子弟皆来相送,王戢站在最前,拍拍王姮姬的肩膀:“九妹,二哥要留下来照料襄城和烨儿不和你同去了,到了裴家记得帮二哥向祖母问好。” 王姮姬颔首:“九妹知道。” 王戢沾了些离别之意,帮她系好衣襟上蝴蝶结,“你长这么大没出过远门,若爹爹在定然舍不得你独身一人。” 王戢微笑:“二哥,我只是去三个月,很快就回来了。” 一轮耀目的金日冉冉升起,万丈光芒照射在河面,河水盘缠的金蛇狂舞,岸边烈烈的风吹散了过往的愁云惨雾。 扬帆,自此启航! 裴锈在桅杆边招呼,兴高采烈,“表妹,快,走了,上船了——” 冯嬷嬷等人已提前在船上了。 王戢道:“好,九妹快去吧。” 环顾了圈仿佛少了个人,“雪堂怎么没来送你,你跟雪堂说了吧?” 王姮姬也不知郎灵寂为何没来,大抵是公务繁忙没空送她出航。 王戢皱眉道:“你跟雪堂说一声再走,你们俩的关系……” 懂的都懂。 不告而别真的不好。 王姮姬轻叹了声,这时王家小厮从熙熙攘攘的送行队伍中挤进来,“主母!中书监请您过去一趟,似要给您什么东西。” 王姮姬心头登时雪亮,糖!他最终还是给了她情蛊的解药。 “好,我现在去。” 她跟裴锈说一声便匆匆随着小厮回王家,径直往郎灵寂的书房。 王家古朴幽静,猛然从喧闹的码头脱身出来,耳根子清净不少。王家四面被厚厚的高墙围住,似一座与世隔绝的囚笼。 至书房,郎灵寂正静静立于窗前排列着长短不一的银色细针,最短的只似拇指甲盖,最长的却可以贯穿头颅,旁边还有用戥子称量出的数堆粉末。 王姮姬不动声色瞧了片刻,这些针与针灸针有些相似,却又奇奇怪怪的,大抵是制备情蛊解药所需的器具。 “郎灵寂。” 她礼貌敲了下敞开的门板,拎裙进入,“你找我?” 郎灵寂的桌案油纸中裹着三颗糖,色泽明丽,正是她朝思暮想的解药,吃一颗能压抑情蛊整整一个月。 “你要的。”他道。 “多谢。” 王姮姬故作矜持将糖揣入口袋,心脏咚咚直挑,“那个,我之前说要去北方住三个月,今天就坐船走了。你放心,三个月之后我定然准时回来,半天也不会拖延的,期间我也会给你写家书。” 郎灵寂皦白的指尖衔了最短的一枚银针在手,在烛火的外焰上试温度,漫不经心道:“特意来跟我道别?” 王姮姬长嗯了声,不告而别这种事她不太敢做。 “以后你就是王家家主了,你比我英明神武得多,王家在你的带领下必定无上荣耀,蒸蒸日上,族祚永流传。” “多谢信任。”郎灵寂将短针抛在冰水中冷却,“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大方直接把传家戒指交给我。” 王姮姬注意到他棱角分明的手并未戴传家戒指,搞不懂他究竟爱慕权力还是不爱。可能因为他正在制备情蛊的解药,手上不便佩戴任何饰物吧。 不过他爱做什么做什么,爱配制什么配制什么,爱杀谁杀谁,都与她无关了。 “那,我走了。” 或许被囚禁惯了,一下子忽然自由,她竟有些愧疚, “……其实你有时候人也挺好的。” 郎灵寂闻此漆目浮现些微温柔。他将细针从冰水中用器具衔出,对照阳光下瞥了眼,针尖锋芒泛着蓝幽幽的光。 “是么,姮姮。你我要三个月不见了,朝中风雨要我独自承担。” 他语气流露些微无辜。 皇帝新痴,他作为首席大臣兼御医,每日要照料皇帝用药,给皇帝针灸,保证皇帝在丧失了额叶后仍留得性命。 王姮姬咽了咽喉咙,“我很快会回来跟你一起分担。” 她时刻对他保持着警惕,怕他忽然反悔不放她走。 “我有那么可怕吗?让你离我五尺开外。” 郎灵寂温淡笑了笑,叹息,“最后抱一抱你吧。” 他目光澄澈流动着温暖的情意,直勾勾打在王姮姬心窝中。 他们风风雨雨走过了两辈子,爱恨参半,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琅琊王氏的荣耀而努力,是战友是伙伴更像亲人。 如今他还成全了她的自由。 情蛊蠕动活跃起来钻进心脏和头颅,王姮姬颤了颤,一刹那前世她和他的美好瞬间涌上眼前。 她道:“好。” 缓步上前去,张开双臂与他拥抱,脑袋乖顺地埋在了他肩头。 郎灵寂反手将她抱住,神色沉溺,就这样拥抱了良久良久。 这怀抱十分温暖令人留恋,但时辰到了,王姮姬得赶紧上船去。 欲挣脱,却被对方死死按住。 王姮姬心猝然一凉。 听他在耳畔极轻极冷道:“对不起姮姮,我还是无法放你走。所以你留下吧。” 冷不丁一根针精准刺入后颈的穴位,王姮姬顿感麻痛,眼前黑暗晕了过去。
第125章 留下 王姮姬惚惚昏迷了许久, 睁开眼皮周遭仍然一片漆黑。时辰已经来到傍晚,室内静悄悄的没有点蜡烛,这个偏僻角落仿佛被世界遗弃了。 她头痛如裂艰难地起身, 恍如隔世。 这是……哪里? 从熟悉的陈列布置来看, 这是她自己闺房,她仍躺在自己的床榻上。 两个面生的小婢女推门而入,点燃了一排蜡烛, 躬身道:“主母醒了,正好请用晚膳。” 王姮姬揉着额角:“你们是谁?” 婢女柔声细语:“奴婢等是新拨来伺候主母您的。” 王姮姬下意识问:“冯嬷嬷和桃枝她们呢?” 两个婢女不答了, 只俛首而跪。 王姮姬脑袋渐渐清醒起来, 遥感气塞胸膛喉舌冷, 她原本要与裴锈去北方探望外祖母三个月,却被弄回了闺房中。 “船呢,走了吗?”她脚软腿麻,迷糊朦胧从榻上趿鞋下地, “他们在等我吧,我还没上船, 得赶快……” 两个小婢女不敢妄言, 委婉劝阻着王姮姬。王姮姬将她们推开,跌跌撞撞想出去寻找裴锈,却因身体太虚弱而摔倒在地,仅穿了一层薄薄的素色寝衣。 嘶, 好痛。 这时一轻袍博带的男子缓缓踱入, 泛着寒山月冷调香, 挥手遣退两个婢女。 “你醒了?” 王姮姬半瘫倒在地面怔怔抬头, 朝他望去,水灵灵的眸子泛红:“是你……” 郎灵寂静漠而视:“是我。” 王姮姬刹那间明白了一切。 她顿时崩溃, 抱住他的腿如一捧脆弱的水,几近哀求:“放我走,我之前明明跟你打过招呼的,求求你放我走。” 他无动于衷:“姮姮,裴锈的大船今早就启航了,你还要走去哪去。” 王姮姬的心脏咯噔寒到极点。 船,今早就走了。 她却一直沉睡到了暮色降临。 王姮姬倏然松开了他,避之不及慌张后退,带着点疯,颤巍巍要逃离这间屋子,却被郎灵寂自然而然拦住。 他提醒:“你身体还虚弱着。” 王姮姬咬牙,“我死到外面不用你管。” 郎灵寂微微冷笑,“你之前问我同不同意你去北方,我的回答是不同意。” 说着将呈有传家戒指和家主印玺的锦盒完璧归赵,“你禅让的家主之位我原封不动还给你,以后你仍是家主。” 王姮姬就这样被他冰凉地锁住手,重新戴上了枷锁般的传家戒指。 他死死掐着她的手腕,“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不准摘下来,懂吗?我一定会完成你爹的遗愿,把你托举成当世最显赫的家主,绝不越俎代庖。” 王姮姬倒抽了口气,感到生平未有之绝望,后颈被针扎过的地方犹微痛着。是他随手配制了一剂药,将她迷晕了过去。 “我只要三个月的时间。” 她咬牙一字一顿,强调。 郎灵寂轻描淡写:“我知道,不同意,怎么了?” 王姮姬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如果他最初就干脆利索拒绝,她大可熄灭这念头。而今她像个傻子一样痴痴畅想北方之旅,准备行囊,最终却被囚禁深闺,人生最悲哀莫过于得到了再失去。 “你这般耍我有意思么?” 她神情萧索,激愤而言。 郎灵寂不以为然,将她打横抱起至榻间,圈在方寸之间:“你呢?身为有夫之妇却和其他来路不明的男子同游,我作为你丈夫自然有质疑阻止的权力。” 王姮姬指尖深嵌入掌纹中,恨恨,“我之前和你商量过,你也答应了。” 郎灵寂双目如沉沉长夜陡然现一颗明星,“我从没答应过,姮姮。” 他说的一直是考虑考虑,考虑的结果是不答应。 他能理解她想要出游透气的心情,但裴锈心怀不轨,意欲趁机行猥琐龌龊之举冒渎与他,且一拐就是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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